第 144 章 背盟

作品:《太虚幻境可持续发展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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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阪泉之战少昊大败后,炎黄部落和她们的敌人,就这样又僵持了许久,久到距离炎黄部落里出现世界上第一个“男人”起,已经过去了四百五十年。


    太久的僵持对双方都没有任何好处,因为世界上的物资不是无穷尽的,人们的精力也是有限的,如果继续这样干耗下去,整个部落还没有从外面被攻破,就先要从里面自己灭亡起来了。


    就这样,在炎黄部落与少昊部落开战的第一百五十年,他们决战于涿鹿平原。


    在十几年前,涿鹿平原还是一块水草丰美的土地,炎黄部落经常派远行队来这里有序捕猎;然而少昊等人从地下一路挖穿到这里开始扎营后,没几年,涿鹿平原就真的变成字面意义上的平原了,除去土石砂砾之外,什么东西都没有。


    长风吹过空无一物的旷野,卷起沙尘扬在风中,呼啸掠过嶙峋的怪石与空荡荡的洞穴,进而消失在似乎永远也抵达不了的地平线上,苍凉的风声就这样一响数十年。


    只不过今日的风里,终于多了些别的东西。


    炎黄部落与少昊部落双方陈军在前,数量庞大的军队一字排开,队伍漫长得望不到头。兽皮的盔甲与骨骼的头盔覆盖在无数人身上,长矛与弓箭的冷光在烈日下愈发苍白冰冷。在她们和他们的头顶,明黄的旌旗与血红的长幡在空中迎风猎猎舒卷,肃杀的气氛悄然间便蔓延到了战场的每一个角落。


    当“御兽”这一手段彻底失效后,便是连少昊部落最好逸恶劳的男人们,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亲自上前去打仗了。


    只不过都站在阵前了,不少人还在眼神四下乱飞,交头接耳,在寻找他们的首领,叽叽咕咕地抱怨道:


    “主君呢,主君怎么不在?”


    “他刚刚说要去找东西,天杀的,什么东西要找这么久?”


    “该不会是临阵脱逃了吧?”


    这些动摇军心的猜测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就在灵湫和炎帝率军发动进攻的前一刻,少昊终于灰头土脸地从地下钻了出来,越众而出,和对面一样,站在了军队的最前方,独属于领导者的位置。


    他一来,少昊部落里的动静就立刻消失了。


    这些男人们一旦看到“有人比我更倒霉”的惨况后,就心里也不慌了,腿也不抖了,毕竟能找到垫背


    的替死鬼可比什么都开心。


    然而少昊本人却不是很想当这个众望所归的替死鬼。


    于是他张开口,在最新换上的鹦鹉舌头的帮助下,气沉丹田、声传百里地开口了,朝对面的炎黄部落喊话,试图唤起她们胸中一些未泯的、柔软的母性:


    “炎帝——”


    “我们终归有血缘之情,本来是一个部落里的同伴,便是我们曾经冒犯过你们,现在闹到这个地步,难道还不够偿还我们的过错吗?不要闹了好不好?”


    就这样,有史以来最早的“我都这样了你还要我怎样”和“你别闹了”成功诞生。


    姜微微一阖眼,厌倦与冷淡的神色,便从她的眉梢眼角,还有面颊上的每一条沟壑里都流淌出来了,意思很明白:


    他是比炎帝、黄帝都年轻一辈的晚辈,他的少昊部落又比炎黄部落规模小一半,他还是个从己方叛出的废物。如此看来,于情于理,都不该身为炎帝的她去和这个悖逆之人、低贱之人对话。


    都说“知女莫若母”,其实这句话反过来也是成立的,灵湫身为炎帝的女儿,自然明白这个动作的意思,于是她立刻上前,替她母亲开口高声斥道:


    “住口,你不过是虫豸蝼蚁般的贱物,不配与主君说话!”


    “我今日能来与你交谈,都是你的荣宠,你还是乖乖把耳朵洗干净了,把嘴闭上听我说罢!”


    她一开口,战战兢兢过了几十年,生怕对面什么时候就要放水淹没地洞打过来的男人们,立刻就心理阴影发作了,被骂战的阴云卷土重来笼罩在他们的头顶,恨不得个个都像脱了毛的鹌鹑似的抱成一团。


    灵湫见此情形,心中愈发愤慨,甚至都对天道有了点隐隐的埋怨:


    就这样让天地之间一直只有清气,不好么?这个世界上,一直只有我们这样的存在,不可以么?在高禖神决定让所有生灵都有诞生的机会之前,肯定也没人想过会有今天的情况吧?那么,就让他们从此再也生不下来,不也是很好的办法么?


    只可惜这个想法,在灵湫的脑海中,只略微打了个转儿,就轻飘飘地飞走了,留不下半点痕迹:


    因为此时,所有的生灵中,除去被少昊部落的男人们,强行从腹中拖拽出来吃下去的胎儿之外,是没有“堕胎”和“流产”的概念的


    。


    这两种概念会在数百年后诞生,并在千百万年间,在漫长的自然演化中,慢慢为一个族群筛选出足够强健有力的后代;然而眼下,在所有神灵的力量都足够充沛的情况下,根本无从谈起这这些事。


    哪怕是最虚胖、最不堪的少昊,他的身躯里蕴藏着的力量,都是足够的,只不过被更加健康的灵湫等人一衬托,就“货比货得扔”了而已。


    灵湫响亮的声音回荡在空中,便宛如骤雨前的惊雷,隐隐作响、隆隆不绝,连带着她手中的长矛与盾牌,都在她极度的愤怒下高速颤抖,互相撞击之下,不断闪烁出星星光火:


    “你虽为人子,却不懂尊敬赐给你生命的母亲;你在炎黄部落当臣民的时候,也未曾敬重你的君主。你深受炎黄部落的恩惠,却从未曾保护抚育你、教导你的姐妹们,甚至还要将屠刀反过来对准我们,昆仑山上的血案,绝对与你脱不了干系。”


    听訞不仅在炎黄部落中负责驯兽,在黄帝尚未昏迷不醒,炎帝还能外出行走、和众人一同打猎的时候,便是听訞负责将炎帝打猎时总结出来的经验,归纳总结在一起,传授给更多的人的,也算是履行了她“教化”的神职。


    一旦这位在部落中深得人心的大将之枉死被提起的时候,哪怕是最冷静的人也不可能继续沉默,愤怒的吼声从她们身后的军队中爆发出来,震得涿鹿平原上的风里都带着怒火:


    “为听訞报仇!”


    “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简简单单揭过去,必须让他们血债血偿!”


    在震天响的呼喊中,化作人形的鴢三下两下、轻轻巧巧攀上炎帝数丈高的车辇,轻轻开口道:


    “主君,恕我多言,但我们当年立下的旧的盟书,的确该改一改了,一直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鴢的皮肤是青色的,与通体都闪烁着耀眼夺目金光的灵湫一比,便显得有些过于不起眼;然而她在炎黄部落里担任了数百年的信使,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开口的时候,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那种聪慧的气息,便成功将她身上所有“不起眼”的感觉,都抹去了:


    “昔年炎黄部落盟约的时候,还没有这些忘恩负义的男人,我们自然可以保护彼此;但现在,他明明已经背叛了炎黄部落,却还要挂着‘嫘祖之子,黄帝养子’的身份,享受这


    些福利,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炎帝微微一抬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于是鴢又道:


    “扬汤不能止沸,斩草须得除根。依我之见,我们在战场上,再怎么打得头破血流,两败俱伤,只要不能毁去盟书,他们就永远不可能真正被我们伤到。”


    许是因为本体是鸟,有一条清脆伶俐的好舌头的缘故,鴢的声音又轻又急,一眨眼便说了五六句话,也亏得炎帝的耳朵好用,这才能听清鴢到底在说什么:


    “我之前一直守在后方,从未真正来过前方战场,哪怕是送信的时候,也只是负责从最前方的信使手中接回战报转交而已。”


    “我之前听说,主君和少昊部落在阪泉上打先锋战的时候,两边各有损伤,便以为两位主君已经把盟书撕毁了,也就没再多想——主君好生糊涂!既然要杀人,早先就该做得绝一些,为何拖拖拉拉到现在,还没有撕毁盟书?”


    炎帝之前的确从来没有想过“毁约”这件事,因为按照天道的规则,一个约定,自从说出口后,就不能被毁弃,更不能被篡改。


    再加上这百年来,她们和少昊部落都无法真正伤到对方——阪泉之战中的所有伤亡都是托野兽们的福——无形之中,就把“盟书依然生效”的刻板印象,再度深深铭入心底了。


    但是鴢不同。


    她最先看见的,是极北荒原上的少昊,那时,玄鸟也没有被窃走,他们的残暴还没有彻底表露出来,鴢的愤怒便尚且处于“可控”的程度。


    日后开战,炎黄部落为了加快信息传递的速度,便安排了多段传信的方式,鴢负责的是后半段传信,所以她也没能“直面”少昊等人在战场上的恶劣行径,只是“听说”,她的愤怒也就勉强还能压抑住,只是对这些人的本性有了更深刻更透彻的了解而已。


    然而今日,当双方都全族出动站在涿鹿平原上的时候,当少昊一开口就是颠倒黑白、推卸责任的话语的时候,鴢内心压抑了多年的怒火和不解,终于在这一刻全面起爆,导火索燃着火星一路蓬勃燃烧进她心里。


    青色皮肤的女子被眼前的景象气得险些当场一个倒仰,竟在战场上呼啸而过的狂风里,无师自通了一些原本只有对面才有的东西:


    对啊,凭什么盟书不能更改?为什么誓言不能背反?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归根到底,少昊部落这么猖狂,不就是仗着有盟书的保护,所以当他们还自认为是黄帝部落子民的时候,就不会真的死在炎帝部落的军队手中么?


    ……那么,如果我直接从“根”上,斩断他的有恃无恐呢?


    宛如一道霹雳照亮夜空,好像一道闪电划破长夜,恰如千万年前,人首蛇身的女娲,费尽心血与魂魄撑开天地,为世界带来了有史以来的第一股清气那样,炎帝一瞬间大彻大悟,她们无数人都不经意间忽视的盲点在这一刻,终于被青身赤尾的鸟儿点出、补全。


    她猛然转头,对鴢疾道:“我现在回去,怕是来不及了,况且也没有两军交战之时,主将率先退却的道理——这样,你带着我的信物回部落去,我授予你我的神职,你可以去撕毁盟书!”


    炎帝说完这番话,就试图从身上取下信物交给她们部落中脚程最快的鴢。可问题是,她从来就没有在身上佩戴饰品的习惯,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出什么既能承载神力,又能代表身份的东西给鴢。


    灵湫见此,立刻上前,从颈间取下一块玉片。


    这块玉片已经跟了她很多年,眼下更是被灵湫胸中澎湃的愤怒与热血隔衣染得温热。


    昔年它被黄帝用颤抖的双手与欣慰的眼神,从金缕玉衣上拆下来,挂在还是个婴儿的她脖子上的时候,便带着一点来自君主身上的余威;眼下在如此剑拔弩张、声势浩大的场合中,被灵湫从自己的颈间取下,交到鴢手里的时候,便是一种具有宿命意味的传递了。


    鴢双手接过这块玉片,便觉浑身一热,两手一沉,寄托在上面的神力和意义,几乎要把她这只轻飘飘的鸟儿都给压得趴在地上,再也飞不起来。


    灵湫伸手扶住鴢的臂膀,将她从炎帝的车驾上搀扶了下来,沉声道:


    “我们会在这边尽量拖延开战时间,撕毁盟书的这件事,便交给你了,只等你的好消息,少昊部落便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鴢只感觉身上一轻,竟是灵湫将自己的部分神权都分给了她,在收回这部分神权之前,她们两人便宛如后天所成的姐妹一样,异体同心。


    就好像炎帝和黄帝是双生姊妹,于是一方衰弱下去后,另一方的力量也会相应减弱那样——否则的话,哪怕是野


    兽,也不能在阪泉之战里伤到炎帝半分,只不过因为她本身的力量太强大了,所以哪怕削弱了,平常人也等闲看不出这点变化来。


    在接受到这份信任之后,鴢觉得浑身都有力气了,双翅都变得更加强壮了起来,仿佛一挥翅膀就能扇死对面的一百个人,于是她也以同样坚定的口吻回答道:


    “我定不负重托,请少主放心!”


    说完这番话后,她便展开双臂,昂首长啸一声,瞬间便从深红羽衣、皮肤苍青的女子变回了鸟儿的原型,展开翅膀飞向高空的时候,掀起的狂风都能摇动炎帝的车辇,直把战场上的两拨军队都晃得有些睁不开眼,速速往炎黄部落的方向飞去了。


    然而谁都没有看见的是,少昊在这边见到鴢冲天而起后,却并没有露出太多意外的神色,甚至还流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窃喜,对跟在他身后的家伙低声吩咐道:


    “跟上她,记住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


    这位神灵名叫“句芒”,是少昊他们被逐出炎黄部落,在极北荒原上游荡的时候,少昊因为体内繁衍的欲望实在无法消除,便强迫了一只鸟儿,让它怀孕之后,从它的腹中取出了胎儿,为他命名,又对众人宣称,这便是他们部落的少主了,就好像灵湫是炎帝和黄帝的接班人那样。


    按理来说,神灵们是不会有太多奇异的相貌的,哪怕是仓颉,也是正常的一个头一个身子四条肢体的大致外貌,无非就是多了一对眼睛;甚至就连最丑陋、最让人恶心欲呕的少昊本人,也不过是痴肥了一些而已,除此之外,和大部分神灵都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句芒不同。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诞生,本身就是倒反天罡、违背常理的存在——他的母亲并非神灵,甚至只是连自己的神智都没有的普通动物;他的诞生方式也不是像最古老的那些神灵一样,是“感天而生”的,而是被本来就是地之浊气的少昊用全新的“□□”的方式强迫鸟类生下来的——总之,这家伙的外表与传统神灵的外表截然不同,分明就是人首鸟身的怪物。


    而在这人首鸟身的怪物诞生的一瞬间,方圆数里内冰消雪融,草木复苏,甚至就连他那刚刚死去的可怜母亲,都隐隐有了复苏的迹象。


    虽说那只被活剖了胸腹的大鸟,只是动了动眼皮,抖了抖翅膀,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