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3 章 巧舌
作品:《太虚幻境可持续发展报告》 《太虚幻境可持续发展报告》全本免费阅读
阪泉之战后,少昊部落失去了能被他们作为敢死队驱使的野兽,不得不暂退一步,回到他们在地底下挖出的住所。
两军交战之时,还是有固定堡垒的一方更占优势,因为只要足够心狠手辣,引水过来,那么阵地在地下的一方,就会被像灌汤罐头一样活活淹死在里面。
可架不住少昊部落的这些男人们,在炎黄部落里生活的两百年中,什么实事都没做,耕地、织布、房子、文字……这些集文明之大成者的产物,是丁点儿也没有学到。
所以在开战后建造阵地之时,他们也拿不出跟对面的炎黄部落一样的堡垒和栅栏,只能因地制宜,在地上挖了一排地穴,然后钻了进去,等对面打过来的时候,这边就缩头不出,把“绝对防御”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还别说,这种乌龟壳式的防御竟真起到了一定成效:
只要他们不冒头,率军作战的灵湫受炎黄二帝当年在炎水、黄河之畔立约时签下的盟书限制,就不能对“依然认为自己是炎黄部落子民”的家伙举起屠刀。
这一手无赖招数气得灵湫火冒三丈,每天都要去少昊阵地的附近骂战至少两个时辰。
灵湫完美地继承了她的母亲炎帝的体质,强壮又活泼,喊起话来天生就中气十足,声音响亮,甚至都不用扯着嗓子喊,方圆十里内就都能清楚地听到她洪亮清脆的声音:
“没骨气的懦夫!但凡你把你举兵反叛时候的血气维持上几年,我们没准还会高看你一眼!!”
这一手好骂,骂得龟缩在地下的男人们脸红脖子粗却半句话都不敢应答,骂得少昊部落的地穴上方簌簌往下落土,要是正当此时有人正好从洞里钻出来,哪怕是眼神最好的神射手,恐怕都很难分清楚出来的到底是人还是土拨鼠:
“现在倒好,打不过就跑,跑不掉就躲,就连河里只会躲进壳里的王八都比你勇敢一万倍——王八好歹都没对着生养它们的族群造反哩!”
在“文字”刚诞生数百年的太古时期,这话骂得到底有多难听,后世已经发展出完整语言交流体系、几千种方言和花样百出骂人方法的人们,恐怕是感受不到了。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最直观的反应是,在灵湫开始去少昊阵前挑衅搦战的第二天,周围河流湖泊里所有包括且不仅限于乌龟
和鳖的有壳的生物,都纷纷收拾包袱搬家了,动作快得连六条腿的从从狗都追不上。①
乌龟和鳖:谢邀,搬走了,这辈子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大的侮辱。少昊待过的地方又不安全又脏乱差,还是留给你们打仗吧,我们过个几百年再搬回来。
任谁的阵地外面,有个隔三岔五就要来气沉丹田声传百里的大喇叭单方面开启骂战,谁的心理健康都没法保证。
这种钝刀子磨肉的精神折磨属实一言难尽。就好像你前一天晚上刚刚过劳工作完,准备迎接新一天的996的时候,第二天早上四点,天都没亮,你的左邻右舍就像是约好了一样,同时开始用最大分贝的电锯“嗡嗡嗡”地钻墙,用大锤子“哐哐哐”地敲钉子。
遭过这种罪的,才知道灵湫每天都要来不定时打卡骂战的行为有多可怕。
没多久,少昊族群里的人就开始飞速瘦下去了,一个个脸色枯黄,双目无光,就好像遭受过什么非人的折磨似的。
不过要让灵湫来说的话,他们衰弱下去的原因属实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都是这些男人们自己找的:
“活该。当年少昊这些人还在部落里生活的时候,想让他们干点最轻松的活都要三请四请,才能让他们略微挪动一下那些尊贵的屁股;等他们被赶出去后,这也不会,那也没有,可不就慢慢显出原型来了么?”
灵湫这番话有相当一部分是大实话,毕竟自从夸娥为炎黄部落带回火种之后,大家就开始吃熟食、喝热水,患病率和发病率大大下降,整个部落都慢慢变得更加健康起来了。
少昊率领的男人们还生活在部落中的时候,就算大家再怎么看他们不爽,也会本着同族之间互帮互助的原则,分给他们一些物资;但他们被驱赶出炎黄部落的时候,因着事发突然,黄帝本人的态度又十分坚决,因此他们什么东西都没能带走,只能净身出户,自然也就没有火种。
没有盖房子的技术,他们就只能住在阴暗潮湿的地下;没有火种的帮助,他们成日里就只能喝冷水、吃生肉,一事无成之人脱离部落自己生活的各种后遗症,终于在这一刻全面爆发了出来。
时间一久,不少人的身体和精神都开始双双垮掉,跟他们以前能够自己信心满满地完成“部落里没有我们这样的男人就会毁灭”的逻辑
闭环一样,形成了一种全新的闭环:
想要强壮起来,那就到地面上去找食物和火种——但是地面上有人——那你就去打败她们——可是想要打败她们,需要强健的身体和趁手的武器——那你就去地面上找啊!
正在少昊部落陷入一片凄风苦雨的惨淡氛围的时候,炎黄部落里的氛围倒是一片喜气洋洋,因为她们两位昏迷不醒的主君里,已经有一位醒过来了!
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是变回了普通人的大小,伏在她的床边迷迷糊糊打盹的共工;第二眼看见的,才是她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上面什么文件都没有的桌子。
她这边刚一动,哪怕在睡梦中也警惕性拉满的共工立刻便抬起了头,满怀欣喜地睁大眼睛看向她,颤声道:
“女娲在上……谢天谢地,主君你可算是醒了!”
她一边说,一边飞速从一旁的桌上端来汤药,捧到了姜的面前,忧心忡忡地看了看姜的面色,试探着问道:
“主君感觉如何?现在伤口还疼吗?”
这番话要是换做别的伤员、别的场合,那纯属就是一句废话。
就算神灵有一定的自愈能力,伤口愈合的过程也会消耗她们的精神气儿,没见到不少从前线刚抬下来的战士们,都还病恹恹地待在自己家里,吃肉喝药,卧床休养么?
可这番话放在炎帝身上,就真的很有必要问上一问了,因为从炎帝依然活力充沛、神采飞扬的面上来看,别说看不出来丁点她重伤过的痕迹,怕是现在再让她回到战场上去率兵冲锋都没问题。
姜从共工的手里接过盛满草药汤的碗,一仰头,两三口就把一整碗褐色的药汁喝了个精光,随即用手背一抹嘴,爽朗道:“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她一边说一边下床,拎起刚被清洗完不久、还带着潮湿水气的盔甲,就开始往身上套,对共工道:
“我昏迷了多久?部落里的事物都被处理完了么?幸好还有你和仓颉在,要不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对了,怎不见仓颉,是休息去了吗?”
共工张了张口,一时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而在她发愣的这段时间里,炎帝已经穿上了盔甲,正在四处寻找她的长矛与弓箭:
“前线战事如何,兽潮可平定下来了么?我这
就回到前线去,今晚不用准备我的饭了。”
她的盔甲上不仅有未干的水汽,还有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划痕,肋骨那里更是有一道大口子,明显是被野兽的利爪和尖牙给撕扯出来的。
哪怕部落里针线活最好的人,已经尽力用兽筋和棉线缝补过了,在皮甲上留下了一道细密的针脚,也依然能够从这道甚至都能洞穿盔甲的痕迹里,窥见那一击有多骇人,可见这道伤口在愈合之前有多深,定然是血流成河的惨状。
然而现在,炎帝本人已经活像没事一样,能行动自如了。
共工生怕她在逞强,悲恸之下又不愿多提及仓颉已死的事实,便开口换了个话题,避开了姜的询问:
“主君回来的时候明明还在重伤不醒,眼下刚醒来不久,就要再度回到战场上去,真的不要紧吗?要不还是多休息休息,看看情况如何,再做决断?”
“不必。”姜摆摆手,拒绝了共工的提议,“我自己的身体情况,自己心里有数,只要我的神职能够履行到位,那么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伤到我。”
她顿了顿,又转向共工,一双纯黑的眸子里有着沉沉的夜色与死寂,低声道:“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所以,仓颉是?”
共工抿紧双唇,点了点头。
她不敢多说话,因为她生怕自己一说话,蓄在眼眶里的泪水就会掉下来;然而一切事实与噩耗,就都在共工的不言不语之中,被说完了。
姜一醒来,便得知了这个噩耗,在如此令人心神俱震的坏消息的冲击下,饶是最可靠、最强健的炎帝,都不由得踉跄了一步,要扶着桌子才能站得稳。
她怔怔将目光投向干干净净的桌椅的方向,喃喃道:“共工,你看。”
“她走的时候……都把身后事处理得这么干净,她是多好的人啊,怎么就也不在了呢?”
共工闻言,终于还是没忍住,泪如雨下地哭了出来,一头扑在了炎帝怀中,断断续续道:
“主君……我不明白,我是真的不明白啊!”
当年共工刚被炎帝招揽到麾下的时候,还是一名新生的神灵,因为在太短的时间内干了太多的工作,所以她整个人都显得懒懒散散的,好像对什么事儿都不是很上心。
在来到炎黄部落之后,她很长一段时间内
,都也还是这个样子。虽然这种状态不会影响她的认真工作,但那种“都行都好都可以,随便任意没问题”的氛围感染力实在太强了,连带着不少人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都会情不自禁放慢脚步,优哉游哉地看一看路边的风景。
经常有人开玩笑说,什么时候能见到共工有个正经的利落模样,那简直就跟天枢山塌了没什么区别——因为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嘛!
可现在,在夸娥、嫘祖、听訞和仓颉依次离去之后,倒是昔日里最懒散的共工本人,承担起了为炎黄二帝分忧的最后的重担,成为了部落里硕果仅存的为数不多的顶梁柱。
共工开始学着处理政事,可她的神职不在这方面,便学着嫘祖和黄帝当年做的那样,开始慢慢把工作往下分配给更擅长文书工作的人;她倒是想和以前一样,继续去治水,但是炎水和黄河已经被治理得不能再好了,已经没什么她能做的事情了,共工就按照以往炎帝和听訞的安排,让人去水库边上打渔和捕猎,又派了精锐战士在部落周围巡逻,以预防少昊部落的偷袭。
天枢山尚未倒塌,可共工本人已经完全改换了模样。
哪怕部落里千头万绪的诸多事务里,没有一样她切实帮得上忙的事物,可她依然能够学着姐妹们当年还活着的时候的安排,把工作一样样分配到适合做这些事的人手中。
可是她能想明白谁适合去打猎捕鱼,能想明白谁适合去耕种收获,能想明白谁适合去前线配合灵湫等人作战,可终究有一件事,她想了很久很久,也想不明白:
听訞分明是死在少昊部落的人手中的,可为什么我们不能用同样的方法杀了他们?
然而共工的神职,天生就与“智慧”无关,更偏重于“亲自出力做实事”的“治理”;等到她想明白这个问题之后,炎黄部落和少昊部落之间的战火已经点燃多年,黄帝文书官仓颉身死证道,归于天地,部落中的两位主君也都在昏迷不醒,她不管跟谁讨论,都无法得到答案。
于是共工只能按下满腔的痛苦,继续耐心地一边处理事物,一边等姜和姬醒来,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共工原本的身形足足有数丈长,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甚至可以一瞬间暴长到有大半个夸娥那么高。
可自从部落的各
项事务都压在了她身上,需要经由她手安排下去之后,为了让大家传递文件的时候更加方便,她不得不有意控制缩小了自己的身形,才能让大家进屋送文件的时候,不用绕开好几丈才能走到她身边。
共工就这样克制了太久太久,时时刻刻都在提心吊胆“我不能突然变大,弄坏主君的房间,糟蹋周围的田地和粮食”,以至于眼下,哪怕共工伏在姜怀中恸哭不止,几乎要把清澈的眼泪都哭成血泪的当下,她的身影也还是对神灵来说正常,可对她来说已经缩小了一整圈的七尺模样:
“……盟书……盟书还在呢!这不可能!”
她哭得声噎气短,连带着这番话都说得结结巴巴,要不是炎帝和她相处多年,两人之间已经培养出了一定的默契,姜还真不一定能听得懂她到底想说什么:
“……也就是说,听訞其实应该还活着,对不对?”
炎帝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垂下眼,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共工的红发。
这一瞬间,哪怕姜什么都没说,但从她过分沉默的反应里,已经格外明显地展现了一个不可更改的事实,听訞的确已经死了。
共工和听訞都是同一批被炎帝招揽到麾下的大将,两人关系向来很好,所以共工是所有人里最不愿接受听訞死讯的。
哪怕后来,听訞被扔回部落的那只断手,被灵湫带着众人一同编织青草,为她配上了草编的完整的身躯,又郑重放入香柏木的棺材里,葬入土中;哪怕后来,仓颉接过听訞的竹笛,继承了她的神职,奏响一支沉寂多年的旧曲后融归天地,共工也难以直接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
因为共工没有亲眼看见这两人离开的画面,所以,就好像接下来,她还能嘴硬不承认,就能当做她们没有死,只是外出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将来肯定还会再回来一样。
可炎帝的沉默,终于逼得共工不得不面对现实了。
她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青黑色蛇尾,在极度痛苦之下蜷缩成了一团,却还在极度的痛苦中,依稀记得面前的人是炎帝,不是什么没知觉的山石草木,可能会被她伤到,便在蛇尾发力的前一刻,推开了她的主君,下一秒,共工便难以自已地将一座石桌都绞了个粉碎。
灰白的粉末陡然爆裂开来,铺了满地,很快就把共工的蛇尾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