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0 章 异士

作品:《太虚幻境可持续发展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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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过战场的人,多多少少都该知道“刀剑无眼”的道理。


    昨日还在跟你谈天说地的同乡,今天可能就已经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前段时间还跟你畅想过,战争结束后就能回家种地的同袍,今天鸣金收兵后,就可能连完整的尸体都找不回来。


    从雁门关远道赶来这里的边军们,不少之前跟着护国将军打过开国战,自然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在昨日之前,他们对生死看得很淡,要不是护国大将军轻敌自大瞎指挥、后来贺太傅又临时打退堂鼓的话,他们能打到哪里还真不好说。


    ——可问题是,这个词不能变成字面意义上的“无眼”!


    ——死了一堆普通兵士,和一位将领被万军丛中直取首级,所造成的士气打击,是完完全全的两码事。


    护国大将军被抬下来的时候,半边身子已经被自己的血糊了个严严实实,随军医师从他身上往下解盔甲的时候,那衣服都不是“脱”下来的,只能用剪刀剪开,再撕下来。


    但严格来说,他的身上还真没有太多伤口。


    除去因战甲磕磕碰碰弄出来的淤青,因撤退太乱而导致的擦伤和挫伤之外,他浑身上下只有一处伤口,那就是被述律平一箭穿脑,把眼球都打飞去不知道哪个角落的贯穿伤。


    然而仅凭这一处伤口,就能提前敲响他的丧钟了。


    登上城楼亲自督战的述律平,用实力向所有人证明了一件事:


    她虽然上了年纪,但人可没真的老;虽然断了手,但一身武艺还在。想要趁乱搞事的,最好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够不够格。


    可被她拿来立威的叛军之首,也就是护国将军,他的命就没那么好了。


    在用来衡量拉力的时候,“一石”这个单位对应的精准力道,大概有一百斤到一百五十斤之间,这是个很可怕的数字。


    所以通常情况下,“十石”的强弓,因过分笨重、对使用者的要求过高等因素,多半不是用来在战场上实战的,而是用于选拔力气超乎常人的奇人异士的。


    结果述律平这位猛人,不仅把十石的强弓拿到了战场上,还将其运用到了实战中,并一箭射穿了护国将军的眼睛,让他当场做了个独眼龙。


    这一手可把雁门叛军给吓得不轻,因此这几天来,不管京


    城驻军怎么挑衅进攻,雁门叛军在失去最能打仗的首领后,就始终坚守阵地半步不出,同时他们的营地里,也围绕着一种凄风苦雨的氛围。


    之前曾经聚在一起私下抱怨的人们,也改换了话题,从“当时就应该趁乱打进京城去替大将军报仇”的热血沸腾,变成了“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的愁云惨淡:


    “这到底是怎么了?明明前些日子还好好的。该不会是遭报应了吧?”


    “我就说不该反的,没人信我。你们知道前几年太和殿上的神迹吗?”


    “是说四川宣慰使秦慕玉‘玉剑光出怀中’的那件事吗?知道啊,谁不知道?所以贺家老儿说什么‘牝鸡司晨,有违正统’,完全就是胡扯!”


    “就是就是,如果陛下真的不是正统的话,怎么会有这种异象出现?”


    “……那我们造了反,会被诛九族吗?贺太傅的家人已经被全都斩首了,听说半夜扔进来的那些东西就是他的家人的尸体……”


    说着说着,这帮人便沉默了下去,这一刻,哪怕是最没文化的、大字不识一个的人,也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四面楚歌”。


    更雪上加霜的是,一种莫名的疫病从护国大将军开始,飞速扩散开来,蔓延到了整个营地,症状主要有发烧、头痛、恶心和上吐下泻,没过多久,就把原本姑且称得上生龙活虎的一支军队,给折磨得形销骨立,险些没瘦脱相。


    贺太傅心中惶惶,立时叫了随军医师来检查病人情况,然而即便是经验最丰富的医师,竟也无法立刻判断出这是什么疾病。


    在得道“病因尚不明确”的诊断后,贺太傅当场就暴怒了,不知道是因为他担心军队,还是因为他最近也隐隐有了同样症状:“怎么会查不出来?这不可能!”


    当然,他还有后半句话藏着没说,因为这样的好消息是不能轻易和普通人分享的:


    为了成事,谢端可是把他的妻子都杀了,分给我们吃了神仙肉,吃过神仙肉的我们应该百毒不侵,长生不老才对,怎么可能生病?


    医师见惯了战场上的生离死别,眼下面对着失态的贺太傅,面上半点表情变化也没有,只冷静道:“请大人冷静。战场上刀剑无眼,战局瞬息万变,生死疾病本就是不可预料之事……”


    贺太傅没能耐心听完


    医师的辩解,便打断了他们的分析,怒道:“用不着你们说这些废话。你们只要说,这疫病是不是外面不停扔进来的尸体引发的就行!”


    被急召而来、聚集在一起的医师们听他这么说,面面相觑半晌,终于有人壮着胆子站了出来,异议道:


    “大人容禀,营地中的急症,虽然看起来像是瘟疫,可和书上描述的‘尸体腐烂而导致的瘟疫症状’有极大不同,更像是诸位体内有虫导致的。”


    “药王他老人家曾在《千金方》中记录过,说‘人腹中有尸虫,此物与人俱生,而为人大害’,不能小瞧了三尸九虫之海。各位大人近些日子来,有没有吃什么从不净的水里取的鱼虾和螺蛳,或者没煮熟的猪肉和牛乳?”


    这个问题一出,贺太傅恍惚了一瞬。


    在离开京城前,他们在密室中密谋的画面在他面前一闪而过,昏暗的烛光下,有粘稠而柔软的黑色软体生物,在金盘中肆意扭曲舒展肢体:


    有没有来着?好像是没有的?应该没有吧?头好痛,没有。


    细长的白色线形虫从他的眼眶里微微探头,蠕动着从眼眶内部缓缓爬过,在剧烈的头痛折磨下,贺太傅下意识吸了吸差点不受控制滴出来的口水,含糊道:


    “……没有。”


    然而在雁门叛军被这场不知从何而起的疫病给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从西南边境传来的,同样是“疫情”的十万火急的情报,也同样送到了述律平桌前。


    负责驯养信鸽的女官在接到信后,看见了上面的加急火印和鸡毛,就第一时间将其呈给了谢爱莲和贺贞。


    二人拆封后粗粗一看,对视一眼,知道不管这个消息是好是坏,都不是她们两人能决断的,便将这份急报送到了还在教太女读书的述律平桌前:


    “陛下,四川宣慰使秦慕玉急报,西南大疫,染病者众。”


    述律平险些一口气没倒上来厥过去:啥玩意儿?!


    ——世界上最不省心的事情,就是在没有电报和网络的古代,等身在京城的统治者接到西南的信息后,哪怕用的是最高规格的八百里加急,也都过去十天半个月了,黄花菜都凉透了。


    贺贞看述律平面色铁青,赶紧翻开急报的后面几页,给好朋友的女儿疯狂找补:


    “众


    土司已在秦宣慰使号召下,封锁边境,病者不得出;又从当地征召苗医,就地取材,缓解疫情。”


    “眼下西南大疫已得到缓解,然而当地穷山恶水,草药不足,人手稀缺,秦宣慰使送信来,便是询问京中能否运些赈灾粮食药草过去,若不能的话,送点医师过去也好。”


    ——世界上最省心的事情,就是统治者接到坏消息的报告后,发现虽然情报送来得晚,但是另一边人家已经自己解决完这些事情了,最多就是过来跟你要点支援,你不给的话也没问题,反正人家能自己解决。


    述律平长出一口气,只觉劫后余生,喃喃道:“天耶,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情之一,就是在当年的恩科中选了阿玉做状元。”


    她呼出这一口气后,只觉劫后余生,心跳如雷鸣,而这番响动自然也传到了依偎在她怀中的黄袍少女耳中。


    于是黄袍少女揪着述律平的前襟,一迭声喊得那叫一个乱七八糟,声音又甜又软,但是颇有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阿娘——母亲——陛下——理理我嘛。”


    述律平被缠得两只耳朵里全都是嗡嗡的鸣响,只得无奈道:“好嘛,什么事?”


    因为述律平已经在城墙上亲口说过,不认东宫太子,只认皇太女,所以哪怕她还没正式下旨昭告天下皇太女的地位,这个只有没几岁的小孩子,也基本上已经稳稳坐在帝国继承者的位置上了。


    换做普通人家,她现在没准还在折竹枝做骑马游戏的年纪;然而这位皇太女,已经对“我将来要管理这些人”的概念,有了初步认知,见母亲失态,立刻心生好奇,紧紧追问道:“阿玉是谁?”


    述律平揉了揉她的头发,温声回答道:“她是你谢姨的女儿,就像你是我的女儿一样。不过她的年纪比你大些,护着你是肯定没问题的。”


    “等我百年之后不能再照顾你了,到时候,她就会和现在的阿莲一样,辅佐坐在我的位置上的你。”


    小孩子对同性别的年长者,都有下意识的敬仰和信服之心;再加上谢爱莲自从卸下了东宫太子这个重担之后,感觉天也蓝了草也绿了花也红了,教起更省心的皇太女来,那叫一个尽心竭力又轻松快乐,属实是“我爱我的工作,我的工作也爱我”的爱岗敬业模范。


    人一旦开始快乐工


    作,就会把周围的气氛都带得很宽松;再加上谢爱莲在教导小孩子的时候,一直都在参考自己当年学习时的经验,努力把各种小游戏掺进课程里,寓教于乐,除去废太子自己拧巴着走进了死胡同以至于油盐不进之外,正常人都吃这一套的,故述律元对她的印象只有加分没有减分。


    这不,她一听说这个“阿玉”是谢老师的女儿,立刻就把“老师的女儿肯定和老师很像反正都是好人”和“母亲表扬她那她肯定是治世能臣”的两个厚厚的滤镜,安在了素未谋面的秦慕玉身上:


    “知道了,以后我会对阿玉姐姐好的。”


    述律平满意地点点头,话头一转,又对还在拆信的贺贞问道:“我看这封急报的厚度,不像只说了这点子东西的模样。阿玉和她母亲一样,是个实干家,不会多说废话,所以,信里还说什么了?”


    她这边话音落定后,正在拆信的贺贞果然也从这封厚厚的信里面,拆出了点别的东西。


    这其实是很常见的现象。除去诸如宣慰使这样的朝中大员,能享有八百里加急这样的特权之外,地位比较低的官员的上书的时候,都是慢悠悠晃过来的。


    因此如果某地确有急事,而这位官员的品级又不够走八百里的通道,他们就会把书信塞进上司的书信里搭个便车。


    果然,等贺贞把这封信拆完,它的庐山真面目就得以展示在君臣们的面前了:


    果然如述律平所料,秦慕玉本人的奏折在这封信中的占比很少,只言简意赅地说了一下西南地区的疫情之前有些严重,但现在已经控制住了,朝廷如果有余力的话就帮一把,大部头全在后面呢。


    青衣素衫的女子抖了抖信封,一沓厚厚的信纸,就像雪花一样从里面飞舞着落出来了,当场就把述律平的书桌给埋了个严严实实,颇有种“解压1k的压缩包释放出来1T的文件”的不真实感。


    不仅如此,等谢爱莲和贺贞两人把这些信都整理在一起之后,知识面最广的贺贞立刻就发现了这些东西的珍贵之处,她将这些信件呈上去的时候,激动得手都有些抖:


    “陛下请看,这分明是失传已久的《千金方》里的《千金翼方》!我早听说过,当年药王老人家写完这本书后,当朝皇帝曾赐下此书刻本给西南的苗人,但后来中原地区战乱频繁……”


    贺贞说着说着,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把后半句“改朝换代之时新上任的统治者都会焚烧前朝书籍”的这段给省略掉了——因为这事儿述律平本人也干过,她把秦姝的相关书籍和三纲五常的教导一起烧了,不过这倒不是因为她和秦姝有仇,单纯就是为了抹去前朝的痕迹,以确立自己的统治地位而已——继续道:


    “……此书的原刻本便流失了,眼下咱们能看到的,都是经过多方抄录的版本,真实性和准确性有所缺失,但她送上来的,分明是《千金翼方》的原刻本!”


    谢爱莲虽然看不懂医书,但是她能看得懂别的。于是戴紫金进贤冠、着鹤纹大袖衫的女郎也从满桌子的信纸里抽出了一张,向述律平讲解道:


    “陛下请看,此人将苗医和中医的异同处做了对比和改良等一系列总结,更是随信附上了她这段时间来的诊疗实践心得。”


    “依微臣之见,若是能将这些东西广泛在西南地区推行开来,当地百姓就不会再陷入‘中医理论丰富但药材缺失’和‘苗医药草丰富但全凭经验总结,没有成型药方,用起来要么不保险要么就不知道怎么用’的窘况了。”


    述律平毕竟也是马上打天下的英杰人物,听完这番解说后,立刻就联想到了当年族人尚未入关之时,在关外经常被蚊虫叮咬导致的高热、饮水不洁引发的腹泻、被野兽撕咬出的伤口等种种突发状况夺去性命的惨痛过往。


    即便眼下,述律平已经是北魏的统治者,是金字塔最顶尖上的那个人,只要不到国破家亡的地步,她根本就不用去操心这些东西,因为她终其一生都不会被“找不到医师看病,没有药吃”的窘况困扰,可一听到谢爱莲的描述,她心中立刻便明亮了起来,因着西南地区的医疗前景一片光明:


    “也就是说,如果真的能将双方的医疗精髓结合起来,日后若西南地区再有疫情,我们便能就近派出医师,发下药草赈灾;便是日常”


    谢爱莲点点头,又继续道:


    “不仅如此,她还将当地特产草药和中原常用草药的采摘、保存、用量等消耗做了个对比,陛下你也知道我在算数方面颇有心得,刚刚我看了一下她呈上来的记录,这些数据全都能互相吻合上,没有胡编乱造、搪塞敷衍的造假——”


    “如果此套理论能推行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