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向不喜欢过于高大的男人。


    当高大的男人站在她的身后，当他们靠近自己，总会有不在同一高度的部位，彼此参错碰触。


    通常这种碰触，很难不带有别样的含义，狎昵或许是亲密的表现，但是作为弱势方，她很难感受到与高位者相似的乐趣。


    可能是因为她在最好也最不好的时候遇到了多弗朗明哥。她的身体在他面前太精妙了，以至于他才像是正常的人，而她是天然承载某种艺术美感的客体，邀请对方剥开自己、欣赏自己是她的使命，至于其他，则什么都不用想。


    这给了她错误的爱情标本，错误的示范。但是此刻，斯摩格却表现出了和她所拥有的示范截然不同的一面。


    他捕获了她，但是没有逗弄她，亵慢她。甚至，他对待她简直像个陌生人，仿佛东海的郁悒一直持续到了伟大航路，燥热炎暑的阿拉巴斯坦没有拦截来自罗格镇的雨水，他还停留在那个和她不欢而散的阴天。


    或许每个梦境都是相似的。


    男人和女人，悬浮在天空的幻觉，由海汊的河流引向内陆，直到芜秽的草洼和贫瘠的戈壁将他们彻底分隔开。


    于是她抬起头，注视了这个高大的男人。


    ★


    "米娜小姐，原来你在这里!"


    山治从船上翻下来，刚跑进码头第一条巷道，就迎面撞见了向这边走来的米娜。她抬起头，朝他露出了一个心不在焉的笑容， "我记错了时间……对不起。"金球狐疑地转到米娜的头顶，从她的表情拍摄到手里抱着的纸袋。


    “幸好只是记错时间了，”山治松了一口气， “我还……我们还以为你被城镇里出现的海军抓住了。”


    他接过她手里的纸袋，米娜跟着他走出巷道，远远看到了梅丽号的船帆。


    “我也发现了海军，所以你瞧，”她在山治面前完整地转了个圈，看起来沾沾自喜地给他展示自己的新衣服， "我买了这身长袍把脸遮上。"


    山治顿时为这个可爱的举动陶醉得脸冒蒸汽， "非常好看，米娜小姐这么开心，我也很高兴。"这时薇薇在船边看到了两人，立刻挥手道：


    "米娜小姐，原来你没事啊，真是太好了!"


    r />米娜握住索隆放下的攀绳， “买东西的时候遇见了一些意外，”她爬到船舷边有些无奈地说，“本来我看到街上有海军，所以计划从空置的房屋里穿行过去，没想到走到一半突然窗户被砸开


    了。”


    她终于站到甲板上，将长袍慢慢解开， "到处都是火，然后我还遇到了一个.…呃?!"未尽的话卡在嘴里，米娜瞳孔放大，震惊地注视从酒桶上站起身朝自己看来的艾斯。


    “遇到了什么?”乌索普不解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噢，你还不知道吧，”他亲热地揽住艾斯的胳膊， “这位是路飞的兄长，艾斯。”


    “路飞哥哥，她就是米娜，”乌索普热情地给两人互相介绍， “是我们的航海士。”


    说完他火速跑到米娜身边低声快速耳语， “我刚才听索隆说，他背上的标记是白胡子海贼团，其他详细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啦，总之他是火系能力者，他刚才一个人把好几艘巴洛克会社的船干翻了。你要知道，这种强大战力成为同伴，可以很大程度的缓解我不能进入沙漠的疾病，所以，”乌索普朝她伸出大拇指：


    "即使我知道你们的相性很差，但是也要为了我和他好好相处啊，米娜!"山治将手插在裤兜，不爽道： “你这家伙嘀嘀咕咕到底在说什么?”


    “你懂什么?你刚才走了，又没有看到他战斗的一幕，”乌索普捂住脸，将额头靠在山治的西装上， “路飞哥哥的能力是火啊!”


    他虔诚地双手合十， "你难道不知道猫鼠为敌，水火不容吗?"


    “不知道，”山治将他的脑袋推开， "别靠我这么近。"


    这时，一直沉默的艾斯向米娜伸出手， "哟，又见面了。"


    “又?”乔巴疑惑地问。


    "你好……"米娜挤出忐忑的笑容，回握了他的手。


    索隆感受到她的不安，稍微往米娜前面站了一点， "你们之前认识吗?"


    “说不上认识……”


    “确实见了一面。”


    米娜和艾斯异口同声地说。


    将手里的纸袋放在地上，山治看向米娜，艾斯点了点自己的脸， “那个


    砸开窗户的人就是我，嘛，当时是在和海军战斗。"


    “原来是这样，”乔巴爬到他之前坐过的酒桶上， “那么你们的果实能力完全相反，是什么不好的事吗?"


    "不是，果实能力没那么重要，"米娜抢在艾斯之前迅速回答，她似乎是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作牵扯， “我们需要马上开船了，大家快去准备吧。”


    米娜娜唤了薇薇一声，又吩咐众人听从伊卡莱姆的指示，就转身进船舱换衣服了。


    "米娜……"乌索普摊出双手， "总感觉和平时不太一样，果然是会感到压力吗?"


    乔巴好奇地问： “就是你之前说的猫鼠为敌，水火不容吗?”


    索隆瞥了一眼艾斯，沉默地扛起甲板上的货物，艾斯看了一眼关上的舱门，无声地自言自语：


    “唔，这可难办了。”


    *


    顺着内陆河航行到上游，将梅丽号抛锚在不容易被发现的滩口后，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在看到一整片滚滚黄沙的时候，所有人的表情都或多或少有些心有余悸。


    阿拉巴斯坦正午的沙子，如伊卡莱姆所说，真的能在沙面上烫熟厚肉。有时一不注意，脚下就会陷入沙窝而拔不出来，而这些沙窝表面看起来和普通沙漠根本没什么两样。


    即使他们再厉害，也做不到轻巧地踏过沙流，虽然说没有到被厚厚的沙层阻挡得步履艰难的地步，但也是绊绊磕磕，几乎每一步都要拔脚而行。


    而这还只是刚从爱鲁玛尔的绿洲外围，随着一行人越来越接近犹巴的线路，天气越发炎热，空气里没有任何遮蔽物，沙海成为了触目惊心的热浪。


    即使有水水果实为她保持水分，米娜仍是热得全身大汗淋漓，更不要提其他人。


    乌索普和路飞双双将舌头耷拉着伸出嘴巴，有气无力地拄着捡来的木头向前鬼哭狼嚎地行进。


    然而穿越沙漠所面临的威胁不仅仅是炎热干渴，还有侵袭入眼的砂砾，嗅入鼻腔的沙尘，和只要张嘴就会吸走满嘴水分的沙子，无孔不入，连呼吸都是一种负担。虽然之前购买的袍帽可以遮头脸，但是又怎么敌得过漫天的沙尘。


    一行人几乎每个都嘴唇干裂，满身臭汗。留下来的汗液即使被及时擦干，也会


    在皮肤上留下印记。如果是被赤日热浪烘干，等到皮肤再出一层汗，反复到最后就会形成黏糊糊的厚厚一层黑灰，又没有水能够清洁身体，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大家的脸都成了黄黑色，一层沙一层汗，如果有闲情逸致拿镜子照一照，估计连本人都认不出自己，远远看去，一行人身上的长袍也脏尘遍布，在沙漠中行路的艰苦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而偏偏米娜就是个例外。


    她的身体本就是水的化身，每过几分钟都能化作水流，在汗液流下来之前就焕然一新，薇薇也因此每日都有新鲜的水流能够清洁身体。米娜将之前试着做出来的凝固水珠分给几人放在衣袖里，等到热得不行了的时候可以直接捏爆，虽然生出的水流温度不够凉爽，但是对于一时的舒服倒是足够了。


    水水果实在平日里没有显现出太大的优势，然而一到了干燥酷暑的沙漠，米娜的身体仿佛冰肌玉骨，漫天飞舞的黄沙和一群皮肤粗糙，面色枯黄的男人相比，这样欺霜赛雪的肌肤几乎令人目眩神迷。


    干燥的沙海中，凡是带水的东西，都会让人移不开视线，贪婪地想拥有，米娜现在便是如此，水当当的仿佛一道奇美的风景。


    炎热的沙海气候中，她所在的地方，几乎时时刻刻贴着路飞。他的大脑比其他各怀鬼胎的男人都要简单，如果他夜里觉得冷，就贴住乔巴，白天就紧紧跟着米娜，温热的胳膊陶醉地搂抱住她沁凉的身子，直到被山治发现踢到一旁。因为只要靠近她，他的鼻间就不会再呼吸到干燥的沙腥味，而是只有淡淡清香的泉水味道。


    她走在沙漠，实在过于鲜嫩了，就像是为这里精挑细选找到的异类，吸引着所有人本能的目光，


    就连薇薇都会时不时看她一眼，仿佛想要从她身体里汲取水源。


    在空气都要被热浪扭曲出实质模样的沙海中，脚下的沙子都烤得滚烫，用来烤肉都绰绰有余，在这里走了这么长时间是有多么苦闷和艰熬，难以想象。


    而这还不是沙漠最可怕的，真正恐怖的是他们时不时遇到的沙尘暴。


    可能是因为很多绿洲都干涸了，这些沙尘暴远比薇薇和伊卡莱姆根据记忆所描述得更为疹人，在巨风中自然行成的死亡漩涡平地而起，卷起沙尘向人袭来的时候如果不仔细注意，会瞬间淹没人的口鼻。窒息还不是唯一的死亡方式，稍微轻一点的体重，像米娜娜薇薇这样的瘦弱女性，能够被


    很轻易地卷到天上。


    此时他们看起来真的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尤其刚才堪堪躲过三场连续形成的沙尘暴，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在这种自然形成沙尘暴面前，人与其相比简直渺小得不值一提。尤其是在这个到处有着不少奇珍异兽的沙漠，还生长着无数吃一口就会产生幻觉，有些甚至能导致猝死的仙人掌莓果，光是拉住干渴的路飞不要冲动就耗费很多心力。


    米娜发挥了身为航海士的本领，从不断移动的沙暴中寻到了缝隙，险险地带领大家从三条快要合为一体的小沙暴中间穿行了过去，因为一旦大沙暴形成，方圆几百米除了沙子，任何东西或人都将荡然无存。


    最开始他们与沙尘暴迎面相撞的时候，还对它的恐怖一无所知。米娜因为山治密不透风的照顾，


    在风沙席卷的第一时间被护在身下，但是薇薇没有那么幸运，伊卡莱姆没有来得及注意到她，要不是艾斯敏锐地察觉到了她几乎被沙尘暴的风声掩盖了的尖叫，立即将她救了下来，恐怕薇薇会被风沙卷到空中，难逃九死一生的命运。


    “谢谢您……艾斯先生。”


    薇薇在伊卡莱姆的大呼小叫中稳住心神，朝艾斯感激地说。


    “别在意。”


    从长袍袒露出坚硬的腹肌，艾斯抹了一把汗水淋漓的头发，回话的时候不知为何看了米娜一眼。


    在荫蔽处第一次栖息的时候，大家都看起来疲惫极了。


    米娜对着自己纸袋里之前购置的，用来给自己和薇薇制作换洗卫生棉条的柔软棉布绞尽脑汁。她将细纱纺织的布料重新拆开，坐在那里一层一层手工细缝，在每个人脸上比划位置，连给鼻子两边的缝隙都留下了贴合的补口，做出了能够过滤沙尘的口罩。


    那天她坐在石碓上，从做出第一个给路飞戴上后，他就兴奋地又跑又跳，因此大家一致决定现在就开始今晚的结营，好留给米娜足够的时间制作所有人的口罩，只是除了山治和艾斯比较灵巧之外，其他几个男人都笨手笨脚。


    艾斯按照米娜画制的粗略图纸确定裁剪布料的大小，然后山治卡准位置和他剪下来，交给米娜和薇薇缝补，薇薇年纪小，外加曾经没有做过针线活，只能缝补一些大致的轮廓，精细的地方还是要米娜去一针一线去缝。


    山治看到她的工作量这么大，心疼得无以复加，可是他虽然手指灵活，但是指节宽大


    ，细小的银针在他手里做起针线活，时不时会卡在粗糙的掌心，所以这些工作还是只能由米娜去做。


    自从大家戴上布制口罩，顶着斗笠和面纱，终于能更顺利地行走沙漠了。这种罩面看起来有些怪异，却相较挂在脸上的披衣更为好用。虽然可能本地人习惯了所以用不上口罩，但是对于外来人，风沙很难再进入口鼻让他们少受了不少罪。即使是艾斯这样的强者也不是真正的铜墙铁壁，小小沙子也是能够让他感到心情烦躁的。


    米娜还做了个小小的清凉被给乔巴披在鹿角，棉布包裹胶袋，里面灌满她用能力制作出来的凉水。当乔巴躺在竹筏上被索隆拉着走的时候，清凉被能够将他的身体整个笼罩在稍微凉快一点的阴影下。每当它被日光晒暖了，她就会拿起来换注新的凉水，将乔巴感动得眼泪汪汪。


    "谢谢你，米……咳咳!"


    乔巴话还没说完就吃了一嘴沙子，他躺着让索隆拉虽并不费什么力气，但地面时不时会被路飞或者乌索普不注意地抬脚掀起风沙，这时候除了恼怒骂两句，也没有其他办法。


    这里对他而言实在是太热了。


    但是白天的沙漠虽然热浪熏灼，滚滚肆虐，可一到了晚上，温度能够到零下几十度，却不会让乔巴有多少感觉。


    除了他和艾斯之外，大家都冷得牙齿发颤。可是并不是每次都能找到休憩的庇所，有时候连个睡觉的石碓都没有，四面八方都是空无一物的沙漠，没有任何遮挡，所以就算发着抖，也只能裹着披风干躺。米娜再三拒绝山治搂抱自己睡觉的建议，乔巴被慷慨地匀给了两个女孩子，于是她们洗漱过后就环抱着他的皮毛睡着了。


    索隆沉默地在沙漠里挖出了大坑，路飞和乌索普把身体埋在底下的沙子，过了一会就觉得暖和了。可是如果没有人照看，夜里的风若是将沙坑填平，那他们就再也醒不来了，因此只能由人守夜轮流入睡。


    而这种苦差一般都是索隆担，至于之后路飞和乌索普能否在后半夜醒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总之索隆枯坐了一夜，时不时扫掉两人埋在嘴边的砂砾，第二天又任劳任怨地拉起了载着乔巴的竹筏。但是他的面色看不出多么惫懒，只是比平时多打了几个哈欠。


    水的短缺是必须面对的问题。薇薇有米娜为她每隔一段时间就捧在身上浇湿的清水，而其他男人就没有那么好过了。山治是男人中间最爱干净的，然而即使是他


    ，也只能沾湿手帕擦拭脖颈和腋下，因为储备的水越用越少，能省一点是一点。


    虽然他们也带了水，但是毕竟木桶的容量摆在那里，装也装不了多少。他们没有能够驮运的畜匹，如果多带几桶会耗费不必要的体力，加上一些天气蒸发掉的，水剩余的并不多。再加上每日山治用来做饭的日常用水，平日没觉得些，到了这种没水的地方才发现，原来一个人活下去所需要的必不可少饮水量是难以想象得多。


    米娜在水储备见底之后，在掌心给每个人都汇聚水流，为他们补充水分。每个人俯身在她手里饮水时都能察觉到她越来越疲惫的身体。但即使如此，她仍旧来者不拒。


    艾斯弯下腰，嘴唇贴在她的掌心，涌动的泉水游进他的喉咙。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困乏的喘息，喝了两口就直起身子。


    “谢谢你，"他的眼神从她的清透的手掌移动到她的脸，念出她的名字， "米娜。”


    然而她只是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避他如蛇蝎地离开了原地。


    失望。


    蓬勃的火焰藉由日光怒盛，汗液点燃了焦躁与烦腻，而她是甘霖，清凉又丰沛的欲望之源。


    然而现在，最初焚烧的火焰，被冷漠的水流沤烂了。艾斯一言不发地远远盯住她的脸，有火流从他指尖情不自禁地燃烧起来，掉入沙漠当中，灼黑了一片小小的沙砾堆。


    经过酷暑和沙暴的洗礼，每个人全身都布满一层细密的黄沙。砂砾在太阳的爆晒和行走的磨擦间，温度高到了惊人的地步。即使所有人都穿着当地人的长袍，脸上戴着米娜制作的口罩，但在这沙海之中身体仍旧热烫难熬。


    这时就出现了让薇薇极为敬佩山治的一幕，即使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他仍然每隔一段时间就询问米娜是否需要将她抱起来。


    太阳随着时间流逝不断变化位置，而他永远是在米娜的遮阳方位，为她阻挡日光。薇薇只能感叹幸好他的黑西装外还穿了一层浅色的沙漠行装，否则一定会被日光射出烫烟。


    直到一座被风化得几乎看不清的镇牌孤零零地出现在沙漠中间，他们一行人才终于得以停下脚步。


    星夜辽阔，沙海广袤。


    镇牌上的绳索在风中不断翻卷，时不时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


    犹巴YOB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