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

作品:《再溺

    姜执宜不是没有接不上的话的时候, 但周栩应这句就像是两个人走在路上,她脑袋里忽然被人炸了一枪,然后嘟噜嘟噜的冒出灰粉色的烟。


    这个词和他非常不搭, 周栩应就是那种情绪很少外漏的人,这个人冷冷淡淡的, 捉摸不透也难把握。


    “嗯?给你反应。”周栩应似笑非笑,看不出真假。


    姜执宜啊了声:“我们没什么。”


    “我知道。”


    “知道你还...”姜执宜皱着细眉看他一眼,后面两个字说的不顺口,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是你就这样。”周栩应认真, 又低笑了声, 姿态吊儿郎当的散漫思忖:“第一次谈恋爱,还挺新鲜的。”


    “什么新鲜。”


    周栩应单手搭上姜执宜肩膀,推着人往前走:“吃醋也新鲜。”


    ......


    那天最后是周栩应和姜执宜一起过去的,手还没松开,就碰见灯光组的一个小助理。


    女助理手里拿着设备,正在低着头发语音消息, 没看见前面过来的人, 和姜执宜差点迎面撞上。


    周栩应眼疾手快地拉了姜执宜一把到自己怀里。


    “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女助理步伐很急, 应该是有事情要忙,“没碰着吧。”


    姜执宜摆摆手:“没有。”


    女助理给她解释,导演急用。


    “那你快去吧,我没事。”


    女助理笑了下准备走, 也就是这时候才发现姜执宜旁边还跟着一个男生, 她随口一问:“诶?这是你男朋友吗。”


    姜执宜下意识看向身边的人。


    女助理走前还笑起来夸了句:“挺帅的。”


    这句话刚好被走过来的许星野听到, 他已经换好服装,和姜执宜同款的棕色外套,看见周栩应的时候挑了下眉, 倒也没说什么。


    两个人还打了个招呼,许星野说:“来了啊。”


    反倒是姜执宜有些不自在,因为那场是整个MV里面最暧昧的一场。虽然不加任何私人感情,但周栩应就在旁边看着。


    公交车站牌的阴影下,人群拥挤,烈日下少年挡在少女前面,拽了一把她的手腕避开人群到了阴影背面。


    后面是吵嚷的鸣笛和交谈,姜执宜靠在玻璃牌上后背冰凉。


    可能是周栩应在,她觉得后面面临的画面更烫了。


    剧本上写的是男女主两个人之间终于捅破了窗户纸,男主俯身和女主说悄悄话时不小心碰了下女生耳垂。


    一个青涩而悸动的不算吻的吻。


    许星野从一开始就和姜执宜说过,这个镜头会借位,所以她也没怎么想。


    但许星野靠近时,姜执宜手指倏地抓紧,身体下意识的僵硬。


    她出戏了,大脑做出的第一反应就远离和道歉。


    但导演意外的没喊卡,姜执宜硬着头皮按剧本走。


    她屏住了呼吸,有点戒备。许星野手堪堪的揣在口袋,除了镜头中的借位,两个人实际上没有任何一个部位相碰。


    许星野侧着头微低,姜执宜忽然听见他笑了声,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完了,他看见了。”


    姜执宜视线微动,和许星野倏地对视。


    “卡!不错啊,最后那个对视加的不错!”导演盯着屏幕看了一遍回放,“女演员的紧张青涩状态还真演出来了。”


    姜执宜歪打正着,抿了抿唇也没说什么。


    她偏头,周栩应就坐在最后面的一个位置,蓝色的布椅,和她对视。


    姜执宜原本只是僵硬,被周栩应看了一眼之后耳尖忽的发烫。


    她看了一眼许星野,导演还有许星野的个人镜头要拍,没什么她的事儿了。


    许星野接收到姜执宜的求救信号,点了下头,姜执宜进了试衣间换下衣服就跑回周栩应身边。


    第一句话:“周栩应,刚刚是借位。”


    周栩应嘴里咬着个薄荷糖,听见动静仰头压着眼尾,身上是自然流出来的一股锋利和压迫。


    姜执宜视线一直盯着他,喘息起伏,刚刚换衣服应该是挺着急的,白腻的皮肤上带着点热。


    周栩应顺手拧了一瓶旁边的矿泉水给她:“跑什么。”


    这就一个椅子,周栩应站了起来,姜执宜喝了两口平息呼吸,却还是一直看着周栩应。


    少女脸上还带着淡妆,眼下一点腮红,不知道是什么色的唇釉,和她本来的唇色很像,又夹在了一点透亮的诱人。


    像是待人采摘的春日樱桃。


    那个时候是下午四点三十,明亮的天色中又带着点橘粉色的云。


    “看什么呢。”周栩应眸色有点深。


    矿泉水被横握在手心,姜执宜手臂和他贴在一起,眨了眨眼实话实说:“怕你又吃醋。”


    他不置可否,回头看了眼场地,几个人围着许星野在给他补妆。


    “还行。”


    周栩应牵着姜执宜往外走,一切正常,像是真的不在意。


    过了会儿,走到红绿灯下,姜执宜听见他又说:“你看我的时候,脸红多了。”


    姜执宜捏着矿泉水瓶的手忽的收紧,瞳孔微微放大,还没说什么,周栩应指腹刮了刮她脸上的淡色腮红。


    “你乱说什么啊。”


    周栩应睨了她眼,给她反驳的机会。


    姜执宜恼了几秒,憋出一句:“不是。”


    “那是化的妆。”


    话落,周栩应没移开的手指又刮了两下。只不过这次是用指盖,故意的。


    “啪”的一声,姜执宜打掉周栩应的手。


    周栩应也不恼,哼笑了声。


    绿灯正好,“走啊。”


    “去哪啊。”


    “把不说实话的卖掉。”


    “......”姜执宜狐疑地看他一眼,“幼稚。”


    但幼稚姜执宜也跟着他走了。


    去了周栩应的公寓。


    第一次来这里是大雨的夜,过道潮湿又滑,姜执宜什么也不记得。


    这次她才好好看了看。


    周栩应指纹摁在门锁上,滴的一声,姜执宜刚好问:“你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住吗。”


    她去看周栩应,门开,手腕被拉住。


    下一秒,天翻地覆,门哐的被推上。后背的蝴蝶骨抵上门框,姜执宜唔了声,刚抬头,口中的话就被堵在唇齿。


    和下午在公交车站牌底下一样的姿势,换了个人,燥热猛地爆开。


    他靠的更近,也不是借位。他在她耳后吹了一口热气,距离极近,几乎贴上,挨着她的耳垂,声音含着散漫的笑调侃:“真红。”


    姜执宜视线一颤,身子后缩的把手心贴在了檀色的门上,冰与火的冲突,明明还没有昨晚过分,但人烧的更厉害。周栩应竟然还有更过分的,姜执宜喉咙的音节还没准备好,温软的湿濡忽然咬住了她的耳尖,她听见周栩应沙哑的声音还有滚烫的呼吸:“是这样吗。”


    像电流经过剩下酥麻,姜执宜躲闪,却被他手掌压在怀里,凸戾的青筋盘旋,忽视不掉的存在感。


    “周栩应,你...”姜执宜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身子倒在他怀里,陌生的情潮涌上来的羞恼都有,“你是狗吗。”


    周栩应鼻息溢出懒散的笑,毫无节奏的敲在姜执宜耳膜,他单腿撤了步,冷白的后颈压得更低,他咬噬着那块细软的皮肤,往下,埋在她脖颈里吻了吻。


    姜执宜咬着下唇哼出一声呓语,反应过是自己发出的声音,姜执宜呼吸更急促了,她慌了,手掌推着想挣开周栩应。


    周栩应笑得更明显,他认下:“可以。”


    “但还是你男朋友。”


    那天周栩应把她骗过去,一字一字问她剧本上怎么写的。


    然后他自己改起了剧本,把她抱在腿上摁在墙上又覆在她耳边问:“这样跟我拍是不是更好。”


    她唇上的浅色唇釉都掉没了,周栩应还想了下,说:“没味儿,忘了。”


    气的姜执宜毛都炸了。


    那段时间是姜执宜冬天里最好的一段回忆。


    元旦结束,周栩应回到学校。


    和他一起参加京大竞赛的另一个同学成绩险过,刚好获得保送资格。


    对比后的周栩应就显得更为落寞。


    比起别的大家更喜欢看天之骄子掉进淤泥这种桥段,那些流言一日没有呼应,一日就发酵的更为厉害。


    李丝菱再到姜执宜面前时,姜执宜直接摇了头:“不想听。”


    李丝菱小声地哦了声,又问:“那周栩应打算怎么处理啊。”


    “不知道。”他说多少她听多少,也不多问。姜执宜和那天说的一样,不想他多难过。


    “还是处理一下吧,就算不知道,这种东西看多了心也挺难受的。”


    果不其然,课间姜执宜去接水时又听见了这个话题。


    “周栩应回来了诶,我以为他不会回来了呢。”


    “人家为什么不回来啊,有钱人嘛,干点什么都不奇怪的。”


    “什么意思啊。”


    姜执宜冷水冲着手,后面的人还在说:“就是表面看着好干净,背地里谁知道是人是鬼。”


    “他女朋友不是九班那个女生吗。”


    “那个女生听说也不太好诶,就是前段时间和慈好闹起来那个。”说这句话的人顿了下,“对了,慈好也回来了,这周真神奇,学校的两大风云人物都回来了。”


    姜执宜动作忽然停住。


    慈好确实是回来了,她和之前差不多的样子,精致的妆容,散着头发,只不过没之前那么张扬。不是趴在桌子上睡觉就是出去玩,连装都不会装了。他们说是回来混一个高中毕业证,有高考成绩比较好申请国外的学校。


    但她确实没再对姜执宜做什么,除了碰面时会翻几个白眼来恶心她。


    姜执宜不在乎,她想的更多的是周栩应的事情要怎么处理。


    “这么担心我啊。”周栩应捧着她的脸蹭了蹭。


    姜执宜抿唇:“觉得你在惩罚自己。”


    周栩应没说话。


    姜执宜又说:“不想你这样,爷爷他肯定不会怪你。”


    周栩应还是静静地看着她。


    最后,姜执宜抱住了他:“我也会心疼。”


    姜执宜像是自己受了委屈一样不撒手:“不想你一直困着自己,别留在原地。”


    他那么骄傲的人,就应该一直往前走。


    “没。”周栩应捏了捏姜执宜后颈的软肉,看不出什么。


    那时候快过年,姜执宜便问:“周栩应,你有什么愿望啊,我可以帮你实现。”


    周栩应被这句话惹笑:“圣诞都过去了你才当圣诞老人啊。”


    姜执宜不乐意,抓着他的衣服追问:“你有没有想要的啊。”


    “或者你以后想做什么,我可以和你一起。”姜执宜眼睛亮亮的。


    他没什么想要的,任性过一次就够了,代价太大。


    周栩应笑了下:“不是说了想要你吗。”


    “我说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周栩应垂下眼睫,瞳孔漆黑地看着她,挺认真地问:“你喜欢什么,我应该都能做。”


    姜执宜唇线抿直,批评他:“你这话就挺像资本家的。”


    周栩应扬扬眉不在意:“有吗。”


    “有。”姜执宜推开他,不想理了。


    “但我觉得你挺适合那种科研人员的,你物理不是很好嘛。”姜执宜想了想周栩应穿白大褂的样子,冷淡矜贵手也好看,还挺禁欲。


    她没抬头,垂着眼玩着周栩应的表扣,所以也没看见他眼中停住的晦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姜执宜那句她心疼的难受,还是周家出手了。


    辟谣很快出来,因为影响重大,公告说散播谣言的幕后人已经锁定,后续会有司法程序跟进。


    再加上周栩应还是那副处事不惊的样子,看戏的同学渐渐动摇,舆论又变成了:“那可是周栩应,怎么可能干那种事儿啊,估计就是嫉妒吧。”


    “他就算不用保送也能上京大啊,所以才这么张狂吧。”


    不过也有人不信:“据知情人士爆料,被删的都是真的,有钱人的洗白手段罢了。”


    只不过赶在寒假前,考试多,这件事也逐渐被冲淡。


    高三上学期的最后一场考试,姜执宜发挥的还可以,年纪第十,是上京大的苗子。


    寒假来了,那时距离过年只有五天。


    姜执宜思来想去,还是带着姜南珍去京市比较好。


    她可以申请助学贷款,也可以勤工俭学,手头也有一部分存款,够她们在京市的生活。


    开始姜南珍的态度还是模糊的,可除夕那天姜南珍咳嗽的特别重,呼吸还有些困难。


    肺阻塞严重本来就可能呼吸不畅,姜执宜吓哭了。姜南珍心软,哄着她说自己没事,也答应了跟姜执宜去京市。


    “周栩应,如果我去不了京大,你会牵别人的手吗。”


    “不会。”


    “你不会去不了,我也不会喜欢别人。”


    姜执宜看着窗外的月亮,听见答案她弯起眼:“那我们就一起去吧。”


    外面烟花灿烂鞭炮闹耳,辞旧迎新,万家灯火明。


    心脏变得无比柔软。


    她看的见他坦荡的喜欢和明确的在意,发了疯一样的在烈日下扎根滋长。


    那是姜执宜十七岁时遇到的最好的少年,她的愿望还只是想和他一起去未来里更好的明天。


    但人生就像是一条你看不见前方的迷糊森林,不知道哪一脚下去就是沼泽。


    姜执宜记得很清楚,那是大年初四,立春的前一天。


    街道亮着霓虹,树枝挂着灯笼,周家过年礼节繁琐,周栩应去了几天京市,初四回来,所以他们也约在初四见面。


    那天她里面穿了一件白裙子,头发也编的很好看。


    应该是特别特别好的一天,粉紫的晚霞都像是告白。


    直到晚上八点,姜执宜打开门。


    屋内漆黑,她打开第一盏灯,映入眼帘的玄关一片混乱,东西掉在地上,有被人翻找的痕迹。


    姜执宜一怔,呼吸忽然停止。


    “妈,妈妈。”


    她慌乱匆忙地跑进卧室,脚下感到突兀,像是踩到了小石子。


    姜执宜机械生锈一般的低头,月光盈盈,她看见散落一地的药粒和昏迷不醒的姜南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