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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奢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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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机挣脱地心引力的束缚, 没入了碧蓝的天空之时,宋荔晚已经坐在了靳长殊的车上,好整以暇地问他说:“接下来,我们要去哪?”


    “湄南。”


    “要去首都?”宋荔晚并不怎么意外, “那里现在局势怎么样了?”


    “更乱了。”他的指尖, 在她的指节处轻轻摩挲, 抬起眼睛,似笑非笑看她,“现在后悔的话,我可以找人,换个路线将你送回去。”


    “既然已经跳下了飞机, 无论是好是坏,都不应该反悔了, 不是吗?”宋荔晚将手从他的掌心间抽了出来,指尖有些轻佻地在他的侧颊上划过,妩媚生情的眉目潋滟动人, 晕出珠玉的光芒,自有令人目不暇接的美艳,“还是说,你在试探我,敢不敢和你……生死相随?”


    最后四字,被她念得绵长柔婉, 似是将一句情话,噙在了齿间。


    靳长殊轻笑一声,忽然抽出一柄枪来,递给了她:“这几年,射击生疏了吗?”


    宋荔晚挑了挑眉, 指尖勾着扳机,将枪勾到了手中。


    那枪看起来小巧玲珑,明显不是大路货色,宋荔晚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雪白纤细的指尖随意地将子弹上膛后,举枪对准了靳长殊:“有些疏于练习。不过这么近的距离,就算是闭着眼睛,想必也不会失手。”


    他神情不变,只闲闲挑起半边眉锋,浓黑眼底泛起淡淡笑意,微微俯首,将眉心,抵在了枪丨口之上:“却也只有我,愿意在你手下,这样引颈待戮了。”


    道路颠簸,车子忽然摇了一下,宋荔晚脸色一变,慌忙收回手来,将子弹退膛:“万一走火了怎么办?”


    靳长殊笑了起来:“死在你手下,我心甘情愿。”


    宋荔晚看他一眼,忍了忍,还是骂他说:“你有病啊,我要是失手杀了你,等死后岂不是要下十八层地狱?”


    他笑意更浓,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我整个人都是你的,要杀要剐,自然由你。九泉之下,我也愿为你作证,绝不会让你受一点苦楚。”


    宋荔晚噗嗤一声笑了:“都说神鬼怕恶,我倒是想看看,靳先生到了轮回司,是不是也能有所优待。”


    两人言谈无忌,都是不信鬼神,说话间,已经遥遥可见,湄南城中景象。


    道路两盘,已经有了人的踪迹,越往前,人越多,却都是城中向外走来,不少人拖家带口,身上有伤,衣衫褴褛,连一双鞋子都没有。还有人抬着担架,上面的人正痛苦地□□。


    这就是战争。


    宋荔晚从靳长殊怀中直起身来,沉默地看向窗外,他们的车子,在这些行人之间格外显眼,还好前后各有一辆开路,这才没有引起冲突,却也有不少人,将仇恨的目光,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自从这一任国王上任,大南国内平民的生活便越来越差了。”靳长殊语调低沉,向她解释说,“哪怕是首都相对富裕的阶层,也在连年的重税之下,阶级跌落,重归赤贫,更不必说原本便贫穷的最底层。”


    “没有人想要帮帮他们吗?”


    “那位陈将军,不就想要帮助他们吗?”靳长殊视线扫过车外,眸色深深,却又低低一笑,“只是似乎,他带来的,反倒是更深的悲剧。”


    这可真是无法抉择的两道深渊。


    是被一点点抽干血液的慢性死亡,还是迫在眉睫的背井离乡。


    或许没有人,能够在两者之间,轻而易举地选定更好的未来。


    宋荔晚叹了口气,眼睛忽然被一只温柔地手遮住了视线:“别看了,荔晚,在我怀中睡一会儿吧。”


    “我们不能帮帮他们吗?”


    靳长殊沉默片刻,宋荔晚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蠢话:“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这不是在国内,况且正是战争期间,他们两个,尚且是风浪里的两只蚁,又如何求全希望他能无所不能?


    可他在她耳边,温柔地说:“我已经让人去购置粮食,长滩所在的区域也向平民开启,他们可以去那里避难。”


    原来他真的无所不能,可以实现她全部的心愿!


    宋荔晚从他怀中直起身子,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他被她这样热情的眼神给逗笑了:“若真这么开心,不如想想,怎么感谢我?”


    他是故意调侃,宋荔晚却也不甘示弱,凑到他耳边,低声说:“等回去之后,我……任你处置。”


    她的呼吸温热柔软,带着淡淡的玫瑰花露香气,令人不期然联想到,一切美好的事物。


    琥珀色的眸底,光阴流转不定,似是害羞,却又装作镇定,看着他,摆出一副勾人模样,却不知道,自己这样,实在是可爱至极。


    靳长殊忍不住笑了,头埋入她颈中,唇在她细腻的肌肤上轻轻一啄,感受到她无法克制地轻轻颤抖。


    这才在她耳边,同样压低了声音,语调暧昧地说:“只要你别哭着要我停下。”


    强装出来的镇静不堪一击,在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里败下阵来。


    宋荔晚低下头,恨不得将自己刚刚说的话都收回来,可他的越发愉悦,似乎笃定了她的敢做不敢当。


    “不停就不停。”宋荔晚哼了一声,意有所指,“我知道怕你会累到。靳先生日理万机,想来和年轻时候,也不能相比了。”


    他嘲笑她,那她就也嘲笑他。


    反正离回去还早,她过过嘴瘾也好。


    腰中忽然一紧,是他将她更深地揽入怀中。他眼底翡色越发秾丽冶艳,凝视她时,若最上等的珠翠,寸寸扫过她的面颊,放肆至极。


    “记住你的承诺。”他笑容之中,侵略性如有实质一般,看着她,语调低沉,意味深长,“荔晚,我会向你证明,年纪对于男人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


    还好接下来还有事要做,否则宋荔晚总觉得,靳长殊并不介意在车上就向她展示,男人和年纪之间的不必要关系。


    入城通道处,向外的车流连绵如望不到边际的长龙,向内的车道却空空如也。穿军装的大南士兵接替了这里原本的工作人员,示意他们下车接受临检。


    靳长殊的司机下车,用当地方言向他们说了什么,又悄悄塞了一摞钱过去,过了一会儿重新回来,却有些为难:“他们只允许一辆车,最多两人入内。车子太多也不行,里面现在戒严了。”


    靳长殊倒并不意外:“你坐他们的车回去。”


    “先生,那您呢?”


    “我自己开车进去。”


    靳长殊说着,看了宋荔晚一眼,宋荔晚连忙表示:“我都到这里了,你绝不能赶我走!”


    唇边扬起一个浅淡弧度,靳长殊接着说:“我和宋小姐一起进去。”


    司机迟疑着下了车,上了后面的那辆车,宋荔晚换到了副驾驶,看着靳长殊开车通过了安检,慢慢地开入城中。


    城市里,到处都是碎石和坍塌的建筑,地上黑色的硝烟痕迹,时不时还能看见暗红色油漆一样的滴落在地上的影子。


    宋荔晚垂下眼睛,问靳长殊:“我们要去哪里?”


    “要去见一个人。”周遭的情形太过惨烈,靳长殊的神情也肃然起来,“只是不是今天,我们还要在城中住下来。”


    “现在还有住的地方吗?”


    “总不会,要靳夫人露宿街头。”


    这个称呼用在她身上还是第一次,宋荔晚有些不好意思,却又没有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你这个人,也太心急了,又没有结婚,我可不是什么靳夫人。”


    “早晚会是。”方向盘在他手中轻松地向着一侧拐去,他侧眸看她一眼,唇角翘得很高,“荔晚,你是逃不掉了。”


    她没想逃,从飞机上跳下来那一刻,她就确定,自己愿意和他生死相随。


    车子在市中心停下,这里遭受轰炸的程度不如平民区,可是也有几栋有些歪了,其中一栋外面看着不大显眼,花园被炸毁了半边,隐约还能看见,票落在地上的各色花瓣,原本鲜妍明媚,如今却零落成泥。


    靳长殊拿出钥匙,将前门打开,屋内,厚重的天鹅绒窗帘自天花板一路垂至地面,电光不透,白昼也似黑夜,宋荔晚摸索到了开关,想要将灯打开,咔哒一声,却没有光亮起。


    “大概是电线被炸断了,整个区域都停电了。”


    “那水呢?”


    万幸的是,水还正常,可以随意取用。


    宋荔晚却很有生活经验,先接了一大桶,和靳长殊说:“以前在孤儿就总是停水,有时候刚睡醒正洗脸刷牙,水龙头里就不出水了。所以我们都养成习惯,提前接一大桶水。”


    “你的弟弟妹妹呢?”


    “我把他们留在国外念书了。”宋荔晚耸了耸肩,“免得跑来跑去,换个环境,就要重新适应。”


    当初宋荔晚离开靳长殊时,靳长殊不仅放走了她,还将她的弟弟妹妹也送到了她的身边。


    后来宋荔晚认祖归宗后,特意拜托父亲为那三个孩子安排了合适的去处。


    提起弟弟妹妹,宋荔晚的兴致高多了:“他们现在也都是大孩子了,各自有各自的主意和打算,却也都知道好好念书,不必我多操心。”


    “你把他们教的很好。”


    宋荔晚笑了:“是他们自己好。”


    两个人说着,宋荔晚拧了抹布,打算把落了厚厚一层灰的房间打扫干净,靳长殊却已经脱了西装外套,将衬衫袖子捋高,将抹布接了过来:“我来就好。”


    宋荔晚乐得悠闲,靳长殊将西装垫在沙发上,示意她坐下,一面动作利落地将屋子收拾妥当,宋荔晚歪着头看他,他做什么都认真,连擦拭桌面都面面俱到,眉眼低垂,很认真地看向桌面。


    忽然,他抬起头来,视线和宋荔晚在空中撞上,宋荔晚轻轻地笑了:“你是不是从没自己做过这样的事?”


    “小时候经常做。”他将抹布投入水中清洗干净,提出来拧干了,晾在一旁的架子上,“我父亲和母亲并不喜欢我们,什么都依靠下人来做,所以要求我们自己打扫房间的卫生。”


    “你父母很会教育孩子。”宋荔晚想了想又说,“但你那个弟弟,好像没被教得太好。”


    “长浮从小没经过风浪,原本是个好孩子,只是后来受人挑拨……”靳长殊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他现在被我送去国外,等以后,我会将靳家还给他。”


    宋荔晚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有些惊讶:“你舍得?”


    “原本就不属于我,又何谈舍不舍得?况且,我也不会全都给他,父母的遗嘱上,除了大哥获得他们手中百分之七十的股票,我和长浮各得百分之十五。”


    靳长殊的语气轻描淡写,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谈论的,是多大一笔天文数字——


    或许当初,靳氏夫妇立下遗嘱时,靳氏的股票还远没有那么值钱,可如今,在靳长殊的操控下,靳氏已是横跨全球的庞然大物,哪怕只是百分之十五的股份,也足够一个人,奢靡地度过一生。


    更何况是,百分之七十。


    他放弃的,是对一个帝国的掌控,是从世界最顶尖的那一个阶层退出,多少人穷尽此生都无法达到的目的地,他却心甘情愿,自己选择了离开。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过诧异,靳长殊竟然笑了:“以后‘靳夫人’这个头衔就没那么值钱了,你若是因为这个悔婚,我倒是可以理解。”


    “我才不会因为这种事悔婚。”宋荔晚忽然有些伤心,扑入他的怀中,将头埋在他的胸前,“你别想不要我。”


    “这是怎么了?”靳长殊抱住她,“怎么忽然不开心了?”


    他的语调轻快,宋荔晚却鼻子一酸:“你一定很喜欢你的父母。”


    “他们做过错事,但对我,实在无可挑剔。”靳长殊叹息一声,“荔晚,我知道你一直恨他们逼死了嬷嬷,可他们也已经不在了……过去的事情无法回头,但未来一生,我愿意好好地弥补你。”


    “我不要你因为这种事对我好。”宋荔晚收紧手臂,重重地抱住他的腰身,“靳长殊,我要你对我好,是因为喜欢我,想要和我在一起。如果只是为了弥补,那你不如替我当牛做马。”


    她有些不高兴,说话时声音也闷闷的,靳长殊嗤笑一声,宠溺地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吻:“我当然是喜欢你才会对你好。可你是我的小祖宗,我怎么敢不替你当牛做马?”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靳长殊眉头微微皱起,将宋荔晚往隔间内推了推。


    宋荔晚配合地躲在里面,他这才上前,将门打开。


    外面是几个晒得黝黑的士兵,手里握着枪,态度还算客气,叽里呱啦地和他说了半天,语气原本是质问的,在靳长殊说了什么之后变得半信半疑,半晌,才有些不甘心地转身走了。


    等靳长殊将门关上,宋荔晚问:“怎么了?”


    “他们说有人举报,我们两个陌生面孔住进这栋房子,怀疑是小偷。”


    “他们说了半天,只说了这些?”


    “不止这些,他们明天还会来。”靳长殊走回到她的面前,逆着光,神色有些微妙地看着她,半晌,问她说,“荔晚,你愿不愿意,在这里和我举办一场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