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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奢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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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是战时, 两人生活也尽量从简。


    电和燃气都没有了,靳长殊不知从哪里弄了几支蜡烛,在桌上放好点燃了,轻轻一点风, 便盈盈地晃了起来。


    吃的只有罐头, 种类倒是很繁多, 宋荔晚仔细地看过去,见到不但有各种肉类和素食,居然连水果都有,草莓、荔枝、杨桃、橘子……


    她忍不住就笑:“谁能吃得了这么多东西?”


    “都是从采购的物资里临时拆出来的。”


    靳长殊替她开了一只什锦罐子,因为浸在干冰中, 吃到口中还是凉丝丝的。没有电就也没有空调,哪怕坐在那里不动, 因为没有开窗,宋荔晚仍旧热得额上透出汗来。


    她用勺子舀了一块蜜瓜,递到他的口中, 他原本正在拆箱子,抬眼看了她一眼,露出个笑来,将那蜜瓜吃了。


    宋荔晚这才替自己也舀了一块荔枝:“还在找什么?”


    “找要紧的东西。”他说着,将最后一只箱子拆开,声音里带上一点愉快, “找到了。”


    宋荔晚凑过去看,只见箱子里,放着一捧云朵似的布料。


    那料子是缎面的,上面以手工缝制着各色水晶亮片,哪怕只有蜡烛那么一点光亮, 落下来,也足够上面换发起千百倍的端丽流霞。


    等靳长殊自箱子中小心翼翼地将那料子提起来,宋荔晚这才发现,那竟然是一件婚纱。


    婚纱制式并不浮夸,甚至称得上有些保守,丝绸料包裹住周身每一寸肌肤,鱼尾的形状,唯独露出了修长漂亮的颈同半寸漂亮的锁骨。


    可依旧是美的,尤其是在这样的废墟似的荒芜中,这一抹白,反倒越发有种圣洁端肃的美。


    宋荔晚不敢去碰,将罐头放到一旁,擦干净了手,这才轻轻地用指尖从绸缎上划过,触手是凉的,她轻轻地笑起来,感叹说:“真漂亮。”


    “喜欢就好。”靳长殊也笑道,“我帮你换上?”


    宋荔晚有些不好意思,可这是他们之前就商量好的,她只是将婚纱接过来抱在怀中,轻轻地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


    “我……我喊你的时候,你再进来。”


    靳长殊说好,宋荔晚便推开了门,往里走去。


    这是一间会客室,因为在一楼比较方便,宋荔晚进来之后,才发现里面并不是纯然的黑色,角落里也燃着蜡烛,哪怕每一支都光线微弱,可因为数量多,竟将这里照出了十分明亮的模样。


    不知靳长殊什么时候,自己来将蜡烛准备好的。


    宋荔晚一想到他一个人,一支支地将蜡烛点起来,放在角落里,静静等待着她的到来,她的唇角就向上翘起一个十分开心的弧度。


    里面居然还放着一面穿衣镜,宋荔晚从镜中看到自己这副模样,连忙把笑容往下压了压——


    只是这么一点小事,她就这样开心。


    实在是有一些,太没有出息了。


    可雀跃的心情却是掩盖不住的,她轻快地脱下衣服,将自己套入了婚纱之中。


    这美丽的裙子,每一寸都那样贴合肌肤,几乎像是为她量身打造,只是美丽总是有代价的,腰部的鱼骨塑造出极优越的腰部曲线,却也相应的,无法由一个人独立穿戴。


    宋荔晚试了几次,到底还是放弃了,喊靳长殊说:“你……你能不能进来一下?”


    门被推开了,靳长殊从屋外走了进来。


    他的步子迈得并不算很大,可是仍带起了一阵细微的风,搅动了蜡烛的光焰,投在墙上,便有了一份捉摸不定的微妙氛围。


    宋荔晚站在镜前,没有回头,只是小声说:“后面,我弄不上来。”


    他“嗯”了一声,走了过来。


    宋荔晚垂着眼睛,感知到身后他的温度,慢而汹涌地泛了过来,停在了离她半步之外的地方。


    哪怕是这样热的天气,他的指尖竟然仍旧是凉的,缠绕着丝绸的带子,一寸一寸地替她将鱼骨收紧。


    这个过程并不舒服——美总是不舒服的,是将人体强行塑造成一种,想象之中的完美形态。


    宋荔晚下意识挺直了腰身,肌肤便撞在了他的指上。这一点凉,在这样空气凝滞炎热的夜晚,反倒格外突出。


    宋荔晚忍不住轻轻地战栗一下,他察觉到了,不紧不慢地收回手指,却又将指尖悬空,虚浮地拂过她那蝴蝶似的脊骨。


    她的肩胛单薄,在烛光中,呈现一种玉似的骨骼感,如同精雕细琢的玉石神像。


    只可参拜,不可亵渎。


    最后一寸也被收紧了,宋荔晚缓缓地舒出一口气来,苦笑说:“穿上这个,我可什么都吃不下了。”


    他垂着眼睛,很认真地替她在身后,打了一个漂亮的花结。那个绳结有些复杂,连他都绑的很慢,时不时停顿一下,似乎在思考接下来要怎么操作。


    透过镜子,能看到他的侧脸,锋芒毕露,英俊得极富有侵略性,但因为平日那冷淡骄矜的神情,反倒将他这一点邪肆放荡的底色给掩饰了。


    世人面前的靳先生,永远冷淡从容,高居圣坛,却只有她,见过他最肆无忌惮的一面。


    他忽然抬起眼睛,在镜中,同她对视。


    宋荔晚被吓了一跳,有些想逃,可是身后的丝带,还被扯在他的掌心,刚刚向前迈了半步,便被他轻而易举地拽回了怀中。


    “想去哪?”他贴着她的耳朵,柔声问,“我们,还有很长的一夜。”


    心跳有些加速,砰砰地撞在胸膛里,像是一只小鹿,慌不择路地想要躲避投注来的目光。


    “我……”宋荔晚莫名其妙,有些张口结舌,“你还没弄好吗?”


    “马上。”他轻轻地笑了一声,尾音低沉性感,宋荔晚只能看到,他冰白色的修长手指,将丝带绕过一圈,收紧了,在身后绽开如同蝴蝶一般,“让我看看……”


    他后退一步,认真地端详着她,宋荔晚有些紧张,微微抿住了唇,回头看向了他,有些期待地问:“好看吗?”


    “好看,但还差了一点。”


    “差了什么?”


    他只是笑,上前一步,将掌心中托着的一只小小的首饰盒,递到了她的面前。


    那盒子是丝绒材质,黑色的绒布,在烛光中如同神秘的宝库,等待着主人的开启。宋荔晚没有动,他也不催促她。


    橙红色的光影里,两个人的面颊,都被映照出一种油画般丰润柔软的质地。许久,宋荔晚终于抬起手来,轻轻将那匣子打开了。


    里面放着一对戒指,铂金素戒,没有什么多余的修饰,唯有戒指内侧,刻着深深的两个名字,是她和靳长殊的英文名缩写,正亲昵地并排靠在一起——


    这竟是,曾被她毫不迟疑地丢入深谷之中,由他亲手雕琢,只属于他们彼此的订婚戒指。


    宋荔晚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可分明没有,那被她在夜晚千百次摩挲过的戒指,每一寸都和记忆中如出一辙。


    “你找到了?”她不可思议地问,“怎么找到的?”


    她还记得那一夜的悲伤,她整个人都被巨大的痛苦所淹没,这一枚戒指,是他们爱情的见证,却在那一刻嘲弄着她的天真,她不得不亲手丢弃,否则,她也许会死在那个绝望的夜晚。


    当她丢弃时,就没有想过能够重新将戒指找回来,就像她没有想过,自己和靳长殊,还能重新开始。


    可人生总是这样奇妙,无数的“想不到”,一环一环,造就了今日的她。


    靳长殊却只是微微一笑:“只要想找,总能找得到。”


    他说得轻描淡写,似乎这件事,对于无所不能的靳先生来说,只是一件小事。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那时,他在监控中清晰地看到了一切,看到她跌跌撞撞地自靳家大宅之中逃离,看到她脸上那浓重的悲哀与伤心,也看到,她站在崖边,眼底的绝望浓得化不开,望着那深深的山谷,似是下一刻,就将毫不犹豫地投身于此。


    那只是一段录像,所以他不能拥抱她,不能安慰她,也不能告诉她,自己的真心。


    当她摘下戒指,随手向下抛去时,他甚至松了一口气——


    只要她,没有将自己也坠入无法挽回的深谷,那就足够了。


    那是个风雨如晦的夜晚,无数披着雨披的人,手持金属探测,在山间一刻不停地搜寻着。


    靳长殊站在山坡上,身侧的下属替他撑着伞,风太大了,将雨水吹入伞下,到处都是潮湿的,泥土的腥气在午夜的深山之中格外明显。


    天空中,数架直升飞机来回地逡巡着,机上投下雪白的光柱,将这个雨夜,映照得明亮而诡谲。


    他的面孔也被这炫目的灯光所照亮了,那雕塑似英俊锋利的线条,在风雨中被浸湿了,浓黑的眉眼,却越发肃穆端丽。


    这样的搜寻,已经持续了数个小时,下属犹豫着,到底还是小心翼翼地劝阻说:“先生,这样的天气,搜寻难度太大了,不亚于大海捞针……无论是什么款式的戒指,只要有设计图留存,都可以再复刻……”


    靳长殊没有看他,只是淡淡道:“你是要我放弃?”


    “我……我只是个建议……主要也是天气太恶劣,队员们也挺不住了。”


    漫山遍野,都是黑色雨披的工作人员,靳长殊眸色向下沉了沉:“换一批新的人员来替换,还有,替我也拿一只探测仪。”


    下属愣了一下,却又诧异道:“您要亲自去找?”


    “你不是说了,是大海捞针?”这种时刻,靳长殊不但没有发怒,居然勾起唇角,轻轻地笑了起来,只是墨色般的眸中,却殊无笑意,“想要神迹,总要祈求一点上苍的垂怜。”


    哪怕他语调仍旧平静,可下属却不敢再劝,飞快地拿来了雨披同金属探测仪。


    暮色苍凉地覆盖在无声的苍穹之下,靳长殊俯下身去,一点一点,慢慢地在她曾经徘徊过的地方,细致地寻找着。


    大雨滂沱,湮灭了一切的情长似梦,唯有她那绝望悲凉的眼神,被他一遍遍地咀嚼回忆着。


    看着心爱的人痛苦,却无法安抚、无力分担。


    那不仅是对她而言,难以遗忘的时刻,对于他,亦是一种折磨。


    不知过了多久,手下的金属探测仪,又一次发出了警报声,这种器械太过于敏锐,哪怕深埋在地下的金属,也能立刻探查,也因此造成了多次的误报。


    哪怕以靳长殊的冷静自持,在一次次的失望之后,也难以克制地产生了疲倦的麻木,只是俯下身去,顺着指示的方向看去,却又忽然眼前一亮。


    那是一丛玫瑰根茎,缠绕成了荆棘,茎上生出了刺,拱卫着之中,那一枚沾了泥泞,仍旧明亮粲然的戒指。


    无法形容,这一刻他的心情,如同渴水的行人,在沙漠中发现了绿洲,他几乎不顾一切地,伸过手去,从那丛荆棘之间,将戒指握在了手中。


    荆棘刺破肌肤,鲜红的液体沿着苍白的手背缓缓流淌而下,漆黑的夜幕,不时被头顶的灯光映得亮如白昼、


    高大英俊的男人站在雨幕中,大雨将他浑身浇的湿透,他原本应当狼狈不堪,却自有渊渟岳峙之姿。


    双手之间,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枚戒指,那如神人临境一般的面容上,显出一抹笑意,却又被无尽的悲哀所替代……


    那都已经是过去了。


    靳长殊凝视着宋荔晚的眼睛,温柔地笑了:“这是你的东西,之前由我替你保管。现在,物归原主。”


    烛火幽微,映得他眸底深情,浓得化不开去,宋荔晚面上微微发烫,伸出手来,他便将那戒指,缓缓地推入她的指尖。


    戒指小巧明亮,似一颗星,他的指一寸寸地咬住她的指尖,眼中万千星辉璀璨,似是再也不会将她放开。


    宋荔晚竟一时再无法承担更多,只怕自己多看一眼,便要忍不住投入他的怀中。


    她只能小声地提醒他说:“该拍照了。”


    靳长殊这才收回手来,含笑说:“等我将相机拿来。”


    相机也是早就准备好的,架在三角架上,靳长殊设定好时间,在宋荔晚身旁坐下,却又遗憾道:“可惜没有一束花。”


    “又不是真的拍婚纱照……”宋荔晚眼波欲流,因为羞涩,声音之中,都多了几分娇媚之色,“只是敷衍那些检查的士兵,能这样,已经很好了。”


    “这是我们之间,第一张合影,我只是想将一切,都更完美无缺一点。”


    他话语间遗憾太浓,宋荔晚牵住他的手,笑着说:“若是有花,我就不能牵你的手了,这样正好,我和靳先生之间,不需要那些多余的点缀。”


    靳长殊望着她如花般娇艳的美容,同她相视一笑,恰好相机设定时间到了,咔哒一声,将这一幕,永远留在了相纸之上。


    第二日一早,宋荔晚便早早醒来,外面,靳长殊却比她还早,正用昨晚剩下的蜡烛架在炉下,热着罐头。


    客厅正中最显眼的地方,挂着一幅照片,是昨晚两人拍下的婚纱照,不知他去哪里影印出来,甚至还找了玻璃相框裱好挂在那里。


    照片上,雪白的丝绸婚纱同黑色的西装靠在一起,黑白分明,却又那样融洽相协。


    宋荔晚忍不住微微一笑,忽然听到身后,靳长殊问她说:“喜欢吗?”


    他的声音,清越里带着一点戏谑,宋荔晚故意说:“一般般。”


    他一本正经和她探讨起来:“是哪里不满意?”


    她哪里有什么不满意,她简直满意得不得了。


    宋荔晚只好随时指了指说:“两个人离得太近了,都看不出婚纱的全貌了。”


    “这倒是我的疏忽。”


    他走过来,揽住她的腰身,俯下身来,轻轻地吻住了她。


    这是两人今天第一个吻,却注定不是最后一个,宋荔晚忍不住抬起手臂,揽住了他的脖颈。


    和心爱的人亲吻的感觉太美妙了,像是灵魂也飞入天空,轻飘飘,恨不得化作一片羽毛,落在情人肩上。


    门外忽然响起不大耐烦的敲门声,宋荔晚猛地回过神来,一时大窘。


    自己已经整个人挂在了靳长殊身上,半坐在桌上,有些恬不知耻地用足勾着他的小腿,一副海棠春睡方醒,不知饕足的模样。


    她飞快地同靳长殊分开,理了理自己有些乱了的鬓发同衣襟,靳长殊对着她挑了下眉,调侃之意溢于言表,却又飞快地又在她腮上啄了一下,小声和她说:“晚上继续。”


    谁要和他继续了!


    宋荔晚简直百口莫辩,可他已经衣冠楚楚地走过去,将门拉开了。


    门外除了士兵,又多了一名军官,耀武扬威地站在那里,用有些蹩脚的英语,和他们说:“现在全城戒严,寻找一名单身女性,你们昨日说自己是夫妻,有什么证据吗?”


    “这位先生,我们两个的婚姻已经持续了许多年了,您看,这是我们的结婚证件,还有婚纱照……”靳长殊抬手,宋荔晚便走过来,将手放入他的掌心,两人一道将手上的对戒展示给他看,“您瞧,连这对戒指,都不再像过去一样耀眼了。”


    戒指上,那透过了时光的痕迹是伪装不出来的。


    军官视线挑剔地在两人指间扫过,又落在后面的婚纱照上时顿了顿,旋即转头看向了面前的宋荔晚。


    因为是在外面,一切从简,宋荔晚穿了一件银珠色的长衫,腰间松松挂着一条绿松石的坠子,除此之外,浑身上下毫无半点矫饰,清水出芙蓉的一张面孔,长发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长颈和尖俏的下颌。


    军官看到她的脸时,一瞬间眼底迸发的惊艳简直无法遮掩,可惊艳之下,却又沉下脸来:“你叫什么名字?”


    他问得语气有些奇怪,宋荔晚微微蹙眉,还是照实回答说:“宋荔晚。”


    “宋荔晚……”军官问,“你不是本国人?”


    “是,我是中国人。”


    “中国人?哼……”军官冷笑一声,下令道,“将这位宋小姐请回去。”


    身后的士兵得令,立刻要上前来,靳长殊将宋荔晚挡在身后,冷声道:“这是什么意思?你们要将我的夫人,带去哪里?”


    “这就不需要你管了,我现在怀疑,她并不是你的夫人。”军官看他一眼,大概是看他穿着不像寻常人,到底有所顾忌,“如果核实了,她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你就可以接她回去了。”


    哪怕他说得再轻松,可这种时候,一个美丽的女人被带走了,等待她的命运实在可想而知。


    靳长殊眉目间冷戾厌色透骨,压迫感令那军官,都忍不住将手探向腰间的枪支,却听靳长殊道:“稍等。”


    说完,转身向着屋内走去。


    军官偷偷松了一口气,为自己刚刚,居然被一名平民吓成这样,一时觉得有些丢脸,故意嘲笑宋荔晚说:“你的丈夫,似乎要抛弃你了。”


    “您不是说,我们不是夫妻吗?”宋荔晚语调冷淡地回答说,“夫妻尚且大难临头各奔东西,更何况我们这样不是夫妻的。还是说,您分明知道,我们没有撒谎,只是故意刁难?”


    她一番话说得不带一点烟火气息,却分明夹枪带棒,令军官一时之间,竟无法回答,只能勃然大怒道:“你这是在污蔑一名神圣的士兵吗?!”


    话音刚落,屋内,靳长殊却已经走了出来:“是不是污蔑,我想在将军面前,自有定论。”


    “将军?”军官嘲笑道,“将军公务繁忙,哪里是你这样的外乡人说见就能见到……”


    说到一半,视线扫过靳长殊手中握着的金色郁金香胸章时,声音便像是被掐住了嗓子一样断了。


    “这……这是……”


    “这是陈家的家徽。”靳长殊随手,将那金质的、制作精美至极的小玩意儿随手丢给了军官,“几年前,你家将军亲自送给我的。若你不信,尽可以拿着这个去请示一下你的上峰。”


    那刚刚还耀武扬威,嚣张傲慢不可一世的军官,现在肉眼可见,满头豆大的汗珠滚滚向下,一面赔笑道:“这都是误会,误会,靳先生,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恕我一回。”


    恐惧倒真能令人迸发出无穷的潜力,刚刚连英文都说得蹩脚的人,现在连中国的俗语都能灵活运用,实在由不得人啧啧称奇。


    他弯着腰,双手捧着那胸章,捧过头顶,毕恭毕敬地递还给靳长殊,靳长殊并不为难他,却也不接胸章,只是道:“替我将这枚胸章,转呈给陈将军吧。”


    军官连忙应是,带着人连滚带爬地跑了,宋荔晚倚在门前,看他前倨后恭的模样,嗤的一声笑了:“你说,他们这样兴师动众,到底是要找谁?”


    “一定是要找一位十分美貌的女士。”靳长殊微微一笑,婉转地赞美她说,“否则,他不会在看到你之后改变主意。”


    “就算你这样奉承我,难道就以为我看不出吗?”宋荔晚觑他一眼,“你分明拿出那枚胸章就能摆平一切,又何必要我和你拍照假扮夫妻?”


    “这怎么算是假扮?”靳长殊垂首,亲吻她指节上佩戴的那枚戒指,戒指被小心翼翼地擦拭得明亮,缀在她白玉似的指尖,倒像是盈盈的一颗泪,“只是提前演练一下罢了。”


    宋荔晚才不是这样被他敷衍过去:“那胸章是哪来的?”


    “有人送给我的。”


    “谁?”宋荔晚好奇道,“我倒不知道,你同那位陈将军,居然还有渊源。”


    “若不是那些士兵刁难,我并不想同他扯上关系。”靳长殊眸光闪烁,似乎陷入沉思之中,却又揽住宋荔晚的腰肢,将头埋入她的颈中,“只是现在,不得不见了。”


    他这样子,倒像是小孩子,不想做功课,所以耍赖撒娇。


    宋荔晚难得看到他这种模样,忍不住被逗笑了,手轻轻抚在他的头上,口中柔声哄着他说:“乖一点,陈将军那里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啊——”


    她惊呼出声,最后一个尾音变了调,娇柔妩媚,似是猫,钩在心尖上,让人觉得心痒难耐。


    “靳长殊,你又不是属狗的!”


    靳长殊闻言,好整以暇地抬起头来,又在刚刚咬丨过的地方舔了一口。


    她的肌肤娇嫩,像是雪,却比雪更柔软,稍微一点力气,就泛起红来,倒像是开了滥滥的桃花。


    “就算是龙潭虎穴,你也跑不掉了。”他将下颌压在她的肩上,唇抵着耳根处那一片柔软的肌肤,呵出温热的气息,带着弥漫的淡淡焚香味道,温柔而汹涌地撞丨击入耳中,“荔晚,你陪我一起。”


    宋荔晚勉强撑住淡然的神色,可到底忍不住,斜斜地白了他一眼,眼波流转间,却是一片烟笼雾绕的曼丽桃花春色。


    “那你先把我放开。靳长殊,你这个人真是……没有一点知足的时候。”


    他是不知疲倦,对待她时,永远如饥似渴。


    两人吃了一顿饭,吃完之后,又花了好久,才分开来。宋荔晚唇上的胭脂色被他吃得一干二净,连挽着的发也乱了。


    宋荔晚将一支西府海棠花样的玉簪叼在齿间,一手将发挽过头顶,干脆利落地将那发簪簪入如浓云似的发间。


    他在一旁看着,忽然和她说:“待会儿出去,换件衣裳。”


    他不说,她也一定是要换的,刚刚一场荒唐,衣襟都泛着褶子,可他说的分明不是这个,见她不懂,扬了扬下颌,示意她说:“颈子。”


    宋荔晚听错了,以为他说的是“镜子”,揽镜自照,一下子脸便红透了,只能恨恨地骂他说:“我看你就是狗!”


    他被骂了也不生气,只微微一笑,很得意的模样。


    等换好衣服,宋荔晚颈中便多了一条丝巾,那丝巾是淡淡的烟霞颜色,笼在雪白的颈中,仿佛一道流光。


    她穿一条淡白梨色的旗袍,腰间斜斜缀着一圈素银打的流苏,最上面是一朵朵指甲盖大小的白梨花,花蕊里面缀着淡水珍珠,稍稍一动,便盈盈地晃着。


    一时弄假成真,倒好似真的落了满身的繁花似锦。


    临出门时,宋荔晚拿指尖沾了胭脂,在唇上轻轻涂了涂,一点颜色,点染她的整张面孔,明艳端丽不似落俗凡物,美得令人瞠目结舌。


    靳长殊在一旁看着,宋荔晚很警觉地瞪他一眼:“你可别想再乱来了,时间要晚了。”


    “荔晚,你总这样冤枉我。”他笑了起来,俯下身去,替她仔细地将细高跟上系着的带子绕着纤细的脚踝绕了两圈,扣好了,又将鞋尖上那一颗尘埃,轻轻地拂去,“我只是在想,我何德何能,你这样美,我却比你大了这样多,实在是渐渐体力不济起来。”


    他是故意逗她笑,宋荔晚没绷住,却又拿腔拿调:“是啊,可惜你实在是很缠人,我就算是想摆脱,也一定摆脱不掉了。”


    两人都笑了起来,外面来接的车子也在门前停下,宋荔晚将手挽在他的肘中,两人一道向外走去,远远望去,一样的优雅从容,身形笔挺,倒真是天上人间,一对璧人。


    -


    真到了地方才知道,原来陈将军这个称呼听起来威严,可实际上他年纪一点不大,实在可以称得上是青年才俊。


    他大概是忙,只是抽出时间,匆匆同两人见了一面,说话也很言简意赅:“我一看到那胸章,就知道是你来了。”


    靳长殊和他像是很熟稔,微微一笑,语调淡淡道:“知道你事忙,本来不想叨扰。”


    “所以只找我姑姑?要不是那几个兵惹到你头上,你这次就没打算和我见面吧?”他皱了皱眉,转头看宋荔晚时,似乎为她的艳色所扰,半眯起眼睛,半晌,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几个兵想要把她带回来,原来你的妻子,这样的美。”


    靳长殊翘起唇角,却又问他说:“你这样兴师动众,到底是要找谁?”


    这问题似乎让陈福钦很不愉快:“找阿蛮。她总是这样偷偷跑出去,要找她时也不能正大光明地找,只能说是找年轻的单身美貌少女——嘿,要我说,阿蛮可没你的妻子这样漂亮。”


    靳长殊只道:“这话被她听到,一定要和你闹了。”


    “随她。”话是这样说,可陈福钦却又咳了一声,“若你见到她,不要将这话告诉她。”


    宋荔晚没有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大概是提起阿蛮,陈福钦忍不住也笑了:“阿蛮的脾气也差,不如你们中国的女人这么温婉可人,我真是后悔,当年就该留在中国了。”


    陈福钦早年同母亲旅居中国,十六岁时方才回来,所以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


    他同靳长殊寒暄几句,似乎真的很忙,一会儿功夫,就有四五个副官前来询问问题。他只好匆忙地和靳长殊说:“我已经都安排好了,你只要想见他,随时都可以过去。”


    “多谢将军。”


    陈福钦不悦道:“靳二,你再同我装模作样,我真的要生气了。”


    靳长殊这才笑道:“知道了,小福子。”


    陈福钦:……


    这是他的小名,许久未被人喊过了。


    他隔空点了点靳长殊:“看在你夫人的面子上,我不和你一般见识。晚上我设宴招待,你来不来无所谓,令夫人一定要来。”


    说完,便步履匆匆地走了。


    他实在是个很有趣的人。宋荔晚一肚子问题,待他走远后,小声问靳长殊说:“阿蛮是谁?”


    “是大南七公主。”靳长殊不知想到什么,饶有兴致地笑了,“大概也是大南……下一任的女王。”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七公主,却能成为下一任女王,再联想到陈福钦这位大权在握的将军,提到她时那种无意掩饰的亲昵。


    宋荔晚若有所思道:“看来……这位陈将军,也是不爱江山爱美人。”


    “拱手山河讨你欢。可惜,我却没有一片江山,能搏你一笑。”


    这话已经取悦了宋荔晚,趁着无人,她悄悄拉着他的手,指尖在他的尾指上轻轻一勾,不过一触便松开,却足够撩人。


    “有你这个人就够了。你说要带我见一个人,总不会就是这位陈将军吧?”


    靳长殊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宋荔晚却感觉到,他的指尖冰凉,像是他这个人,正陷入一场,并不愉快的梦境之中。


    见他这样,宋荔晚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他察觉到了,对她笑了笑,可是眼底殊无笑意,反倒有一片冷钴色的海。


    海面平静,海面之下,却暗流涌动。


    “我要带你见的人,从血缘来说……”


    他说着,并不期待地翘起唇角,声调平静,如同提起一个,不相干的人。


    “应该算是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