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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奢宠》 33
机场之中, 人流穿梭不息。
角落处,宋荔晚沉默地坐在那里,她戴着一顶帽檐十分宽大的帽子,将整张脸都遮挡在了阴影之中, 黑色长衣长裤自颈口至脚踝, 严丝合缝地将她包裹起来, 分毫肌肤未曾泄露。
不远处,楚卉安步履匆匆地过来,将手中拿着的一叠东西递给她:“机票、护照、你到了瑞士之后的住址,我安排了人,到时候在机场门口等着你, 接你直接去你的住处。还好靳……”
楚卉安说到这个名字停顿一下,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称呼, 只好含糊地略了过去,“没有把你的身份证件没收,不然就只能安排你走水路了。”
水路速度远不如飞机这样迅速, 宋荔晚现在唯一的要求,便是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闻言,她对着楚卉安微笑说:“卉安,我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了。”
“我们之间,就不说这些客套话了。”楚卉安很有一股江湖侠气, “恋爱本来就该是自由的,哪有他这样强买强卖的道理!”
宋荔晚被她逗笑了,唇角浅浅翘起一个弧度,眉目间却并未舒展开。
她不常穿这样深重的颜色,凝滞沉重地将她包裹起来, 仿若是被无垠夜空潜藏起来的一颗明珠,没有星尘,却也自生光辉。
此刻,珠玉蒙尘,却也掩不去灼灼艳色,反倒因为那一点轻愁,越发点缀出楚楚可怜的动人来。
楚卉安不忍心看她这样,忍不住安慰她说:“离得远了就好了,他看到你的决心,也该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是啊,离得远了就好了……”宋荔晚低声地喃喃,“我只是怕他……”
怕他什么她没有说出口来,因为知道,在他眼中,从来没有什么强求一言,他想要的,他便取来,这是这世上最天经地义的道理。
两人坐在角落中,连VIP休息室都不敢去,生怕靳长殊如果真的派人来查,会正好撞上。
宋荔晚心中,说不上是忐忑还是兴奋,一颗心跳得飞快,一下一下重重地砸在胸腔里,砸的她隐隐品尝到了苦涩的疼痛。
广播中开始循环播放,提示她的这一班航班可以开始登机了。楚卉安立刻站起身来,催促她说:“荔晚,我们走吧。”
宋荔晚有些恍惚,慢了半拍才站起身来,沉默地跟在她的身后往登机口走。
太顺利了,顺利到几乎有些不真实。
从她看到那份收养文件开始,一切都按着她想象中的计划,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她没有选择将文件交给靳长浮,反倒是自己拷贝了一份留存,而后便联系了楚卉安,请求她帮助自己逃离出来。
下在酒里的安眠药,药效强,但并不浓烈,事后也可以安全地排出体外,她面面俱到,哪怕是离开,也考虑得周全。
若是五年前的她,一定做不到这样的沉着自若,这一切,都是他一手教授出来。
他是最好的老师,耳濡目染,最笨的学生也能有所长进,宋荔晚不害怕他真的派来人抓她回去,因为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来应对。
可是已经距她离开过去了近八个小时,他却毫无动静,反倒越发显出了不正常的祥和。
这是她通往自由之路的坦途,亦或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登机口处已经排起了队伍,宋荔晚站在队尾,看着前面的人流匀速地通过验票口,身旁楚卉安犹自心有余悸,在口中小声地飞速祈祷,宋荔晚凝神听了,才听到她一直在祈祷说:“快上飞机,快上飞机……上了飞机就安全了。”
倒是把靳长殊,当做了什么洪水猛兽。
眼看还有三个人,就轮到她上飞机,宋荔晚心头的巨石稍稍松动了一些。
或许,是她将自己看得太重了,靳长殊那样骄傲的人,开口要她留下,她却那样毫不留情地走了,他也许看在这五年的相处上,就这样放过她了。
看着楚卉安紧张的样子,宋荔晚反倒安抚她说:“就算是上了飞机,他若真想把我强留下,大可以将飞机截停。”
楚卉安脸色一僵:“那可怎么办啊?”
“不怎么办。”宋荔晚淡淡道,“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他的怜悯,或者……”
迎接他的怒火。
终于,前方只剩了一个人,宋荔晚忽然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她初时只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看看旁边,楚卉安苍白下去的脸色,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并没有听错。
“荔晚。”楚卉安颤抖着声音喊她说,“广播里……”
“我知道。”宋荔晚对着楚卉安安慰似的笑了笑,“怎么脸色这样坏?”
可她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却不比楚卉安要好到哪里去。
广播里还在循环播放着:“宋荔晚小姐,您的弟弟妹妹,正在VIP休息室等着您……”
前面的乘客已经检票结束,乘务员正微笑等候着她们,只要上前一步,她就能迈过这道坎,进入另一段人生了。
可她听得清楚明晰:“您的弟弟妹妹,正在等着您。”
靳长殊竟然用她的亲人来威胁她!
心中升起薄怒,却又有一种意料之中的绝望。
她早该预料到了,她的软肋,他了若指掌,怎么会任由她逃出生天?
乘务员小声地催促她说:“女士,您要检票吗?”
身后的乘客们,或是不耐烦地、或是好奇地看着她。身旁的楚卉安握住她的手,艰难地说:“荔晚,我们该怎么办?”
到了这种时候,宋荔晚心底的那块巨石,反倒彻底,轰然落地。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他并不屑于什么截停飞机、大张旗鼓地满机场搜寻她。他从来稳坐高台,轻描淡写,就可以摆布人的一生。
宋荔晚的指骨冰冷,可她的脸上,却又露出了一个近似于微笑的表情:“没事的,卉安,没事的。”
可楚卉安看起来像是要哭了:“荔晚,你不要回去。”
“我怎么能不回去……他们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她将机票递到楚卉安手里,歉疚地对她道歉说,“抱歉,卉安,麻烦你这么多,可我到底,还是做不到的。”
机场的人那么多,候机室外,大幅落地窗中可以望见起落的飞机,每个人都在这里赶赴一场旅途,唯有她,还未开始,便已经宣告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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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P休息室门前,两名高大的男人站在那里,看到宋荔晚时,同时向着她行了一礼。
其中一个恭敬道:“宋小姐,先生正在里面等您。”
说着,替她将门拉开。
宋荔晚没有迟疑,那样安静地向着里面缓缓走去。
休息室中暗香浮动,厚厚的赤红色地毯踩上去落地无声,室内寂然,唯有一旁放着的流水盆栽隐约可闻泠泠之声。
主位上,靳长殊正坐在那里,手中端着一盏清茶,黑釉的茶盏被他握在指间,黑色流转,借着袅袅升起的浅碧色水雾氤氲,冰白指尖仿若一簇无声燃烧的冷焰火。
休息室的装潢一色的深,他是最深重的一笔,黑的发、黑的眸,唯有皮肤,泛着一种冷质的苍白。
听到声音,他缓缓抬起看向了宋荔晚,四目相对,他唇边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语调温和,可凤眸分明冰冷肃丽,隐含杀伐之色,令人望去,只觉一片萧索寂静。
“荔晚。”他漫不经心地问,“这是打算去哪?”
宋荔晚沉默片刻,低声回答说:“瑞士。”
“看来,你很喜欢那个地方?”
“一般,随便选的。”
“这么着急?”
空气凝重,仿若陷入泥浆洪流,举步维艰,宋荔晚觉得呼吸有些费力,垂下眼睛,轻轻咬住腮边软肉,半晌,才淡淡道:“再着急,不是还是晚了一步?我的弟弟妹妹呢?”
他闻言,并不生气,唇边笑意反倒加深一点:“还在学校念书,总不能为了大人间的一点小事,就打扰他们上进。”
他说得温柔体贴,似是清风明月,姿态洒脱淡然,令人几乎心生爱慕。可宋荔晚清楚,若是自己一意孤行离开,等待弟弟妹妹们的,就不知将是什么样的下场。
与虎谋皮,不过如此。
舌尖已经品尝到血腥味道,宋荔晚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齿咬得太重,竟然咬出了血来。
她不觉得痛,只是心底有一把火,沸腾着,支撑着她还能站在这里,同靳长殊这样对峙。
“靳先生。”宋荔晚听到自己的声音,清冷锋利,似流水碎冰,听起来冰冷而悦耳,听不出愤怒,反倒是自内而外,透着一股虚弱,“你是不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放过我?”
茶盏被放在桌上,杯中碧色茶汤轻晃,荡开涟漪,碎了一汪春水。
他唇边的笑容淡了,只是一瞬间,眼角眉梢残存的温柔,便已经化作了无边的冷意,狭长的凤眸冷冷地落在她的身上,眉宇间原本应当风流缱绻,可这一刻,却迫得人连喘息都艰难。
“什么叫做放过?”他的手肘立在木质扶手上,冰冷的指尖撑着额角,微微俯首,浓长的眼睫遮住了眼底冰冷的翡色,那样平淡而残酷地,宣布了对她的审判,“荔晚,这世上从没有谁,一定要成全谁。
“神不渡人,唯有自渡。”
“神不渡人……”宋荔晚不堪重负地低声重复着他的话语,许久,轻轻地笑了起来,“靳先生,除了取悦你、讨好你,将我自己整个人都奉送给你这一条路,我还有什么可以选择的吗?我们玩的这把牌,从来不是同样的一场游戏。你要我自渡,可我又该如何自渡?”
她需要拼尽全力换来的一线生机,他却轻而易举便可破开。人与人从来不公平,他所拥有的,她穷尽此生,都无法触碰。
可她到底,在这艰难的牌局里,为自己搏到了一些筹码。
原本她以为,这样的底牌,会在很久之后,同他的对峙中用上,可他是这样难缠的对手,高山仰止,几乎令人只是望见阴影,便已然绝望。
唯有孤注一掷,或许才能在这样的绝境之中,逆风而上。
“可是还好,我从您身上学来了不少。”
宋荔晚扬了扬一直藏在手心中的U盘,这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放下的东西,如今亮在靳长殊面前,却不过换来他轻描淡写地一觑。
“看来,你找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是很有趣。”
宋荔晚微微一笑,原本温柔多情桃花样的眼眸,这一刻却明亮至不可思议的地步,似是暗夜之中穷途末路的小雀,美丽而脆弱,虚张声势着,想要拯救自己。
“若是让人知道,大名鼎鼎的靳先生,竟然并非靳家亲生,董事会的那群老头子会有什么反应,我猜,一定会更有意思吧。”
U盘里,保存着他的收养证明,没有交给靳长浮,是因为拿在自己手里,用处更大一些。
她知道自己有些卑劣,用他不可见光的弱点,来与他博弈较量。
可是如果不是这样……她哪里有一点的胜算?
杯中茶冷,清烟亦已消散,没有任何阻隔,他的面孔,那样清晰地展露在他的面前。
他抬起眼睛,视线落过来,扫过哪里,哪里便生出了沉重的负累。
“原来,你找到的是这个。”
他言语间不见愠色,神情冷淡,同平日并无分毫区别,可那透骨的压迫感,却令人心惊胆寒,生不起一点同他抗衡的心思。
哪怕是同他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宋荔晚仍旧呼吸一滞,指尖刺进掌心,那一点痛觉,支撑着她勉强开口说:“是,只要你放我走,我可以立刻销毁……”
“你似乎误会了。”他笑了笑,并不将她说的话放在心上,“想公之于众也好,想销毁了替我保守这个秘密也好,荔晚,这一切都随你。我本身……并不在意”
他不在意?!
宋荔晚无法判断,他究竟是真的不把这当作一回事,抑或只是以话语来蒙骗她。
她谨慎地望着他,唇抿得紧紧的,企图从他的表情中找到破绽,他察觉到了她的警惕和打量,好整以暇地任由她来审视。
许久,宋荔晚终于绝望地发现,靳长殊说的,并不是什么色厉内荏的伪装,他是真的并不在意被人知晓,他并非是靳家亲生。
“你……”宋荔晚的嗓音干涩黏连,连发出声音都觉得费力,“为什么?”
“为什么要去在意?”他像是过去每一次为她答疑解惑般,语调温和,慢条斯理地回答说,“你以为,我所拥有的,只是仰仗我的血脉?荔晚,你将靳家看得太重,又将我,看得太轻了。”
轰然一声,像是一道闪电破开了夜空,宋荔晚猛地惊醒。
是啊,五年前的靳家,不过是京中众多老牌世家中,最不起眼的一支,仰仗着祖荫,连一片地皮都要绞尽脑汁,靠着一些下作的手段才能弄到手中。不过五年时间,却已成为京中豪门之首,这靠的……
全是靳长殊一人!
是她被靳长浮的话误导了!她居然以为,真的能靠这一纸文件,就威胁到靳长殊。
无论是她还是靳长浮,都实在是……
蠢不可及!
宋荔晚站在那里,一时之间有些摇摇欲坠。
她以为的绝杀,却不过是一阵不痛不痒的微风,哪里拂得起他半分的情绪?
“荔晚。”
在一片浑噩无边的虚无中,她听到他的声音,断金碎玉,破开了迷雾。
宋荔晚有些茫然地看向他,宽大的椅中,他坐在那里,姿态闲适,优雅而佻拓,袖口处一枚铂金袖扣,在灯光中折出冰冷锋利的光芒,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在苍白的肌肤上蜿蜒,一路没入袖中,望去只觉色气凛然。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微微屈起,在扶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声音低沉,冷得没有分毫温度。
“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