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今后(中)
作品:《[狂飙]烟霞》 她的身体忽然发起抖来,渐渐地越来越强烈。唐小虎最初以为她又在哭,旋即发觉不对,扶着她坐在床边上时,感觉手心都被她的冷汗濡湿了。
他急切地问:“你怎么了?”
脑子里像有一千座鸣钟在响,聒噪到要冲破屏障逃出去,撞得太阳穴生疼。
她没有理睬唐小虎,径自从抽屉里摸出来两板药,抠下几粒扔进嘴里。
杯子里没水,唐小虎想去厨房接一点,刚出门又听见哗哗水流声。回来才发现,她自己跑到卫生间去,打开水龙头直接灌了两口。
他几乎无所适从,只能看她双手撑着额头,反复做深呼吸。
“唐小虎。”过了很久,她稍微平静一些,“现在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惯常的绵软性子从身上消失不见了,她双目赤红,瞳孔有些散,神经质地颤动着,样子凶狠得要命,带着某种近似疯狂的偏执情绪。
可即便如此,唐小虎也觉得,她好脆弱,甚至不需要碰,哪怕自己说上一句拒绝的话,她就会碎掉了。
“你不是什么好人,我早就知道了,所以你也不需要为了什么狗屁的未来替我考虑。”
她几近威胁地说:“你听着,最后一遍,如果你不要我,我明天就离开这里,保证让你下半辈子都再也找不到我,没有任何反悔的余地。现在,你能做出决定了吗?”
是的,她可以。
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小女孩了,她敢闯荡,有文凭,会靠自己做生意,只要愿意离开京海市,到哪都会活得很好。
她会像他当初要求的那样,有稳定工作,过平淡生活,找一个很正直很年轻的人结婚,她值得更好的人去爱。
而那个人不再会是他。
唐小虎跪在她膝前,姿态仿若乞求,双手穿过她鬓边濡湿的头发,奉护着珠玉般捧住她的脸。
他鼻梁高挺,轻易就蹭到她面颊上,那里也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还是眼泪。
“我要你。”他轻声,说出了遥遥回应她经年的誓言,“我一辈子都要你。”
她紧捉住唐小虎的两只手腕,拉着他倒在床上。缎面的莺色睡裙到底是被揉出痕迹,丢在一边,像一团春草般的云缓缓散开褶皱。
她左肩上还留着十字星形状的箭疤,离心口不远,结成浅浅微凸的暗粉色,如同经年纠结的血肉伤痕。
唐小虎眼眶发热,垂首吻这道疤。
他的确被方才的精神崩溃吓到了,况且她静默多年的身体格外敏感,所以一直耐着性子温柔抚慰。
但她不领情,心里的空虚需要更鞭辟入里的诠释,她要从他的身体里得到痛,痛于此处不是惩罚,是还被在乎着的凭据。
感受到怀中的身躯不依不饶缠上来,唐小虎受不了地低叹一声,应要求更用力地沉下身体。
情动时,她终于还是含了点当年的影子,呜呜咽咽又哭起来。
她说:“你不知道,这些年来,我有多想你。”
心潮起伏,呼吸紊乱,他的泪光也一闪而过,落在她哭到发红的脸颊上。
怎么会不知道。他心里想。
他们是默契的床伴,是至深的爱人,心之所向永远重合步调。他明白她的思念,正如明白自己的。
因为内心安稳和体力透支,她这一夜睡得很熟。探出手调灭了床头灯,掠过床头柜时,唐小虎心念一动,拿起了她的手机。
他还没置办任何通讯设备,好在手机没设锁。找到搜索软件,他回忆着记下的那两个药盒上的名字,有些生疏地打字。
阿戈美拉汀片和草酸艾司西酞普兰片,用于治疗抑郁障碍和广泛性焦虑。
他对着那些长篇大论的医疗术语盯了半天,然后删掉搜索记录,给她的手机插好充电器。转回身来,她仍然在安安静静睡着,路灯光被窗帘过滤柔和,照在她洗不清倦意的脸上,显得格外孤独。
唐小虎珍重又难过地轻吻上她的眉宇。
在里面生活规律惯了,早上六点半之前,唐小虎就睁开眼睛。
向身边却摸了个空,他起来在楼上找了一圈,餐桌上放了一盒牛奶,没人。
楼下有人在说话,突兀地有些语调拔高。他皱了皱眉,穿好衣服,顺楼梯走下去。
店面分里外两个屋子,分别放教辅书和课外书,他刚走到里间,就看见前面店门大开,逆着光只能看见好些人影,她长发用抓夹挽成一个髻,倚着门,背影瘦得像一根花刺。
有个中年男的在嚷,这回他听清楚了,“你多干净吗?就你从前那点破事,京海谁不知道?又当婊子,又立牌坊,你自己不要脸。”
唐小虎向外走的时候,她开口:“京海人都知道,你还敢来闹?显你命长是吧。”
对面语塞片刻,而她从门边把背拔直了,洋洋洒洒继续说:“既然大家都知道,我以前跟过黑老大,那就说点不知道的,他现在释放了,我还跟着他过呢。你这么不服,以后再有这种小事,自己找他谈去,那多痛快。”
那态度要多嚣张有多嚣张。
唐小虎低咳一声,恰如其分地走出去,发现周围看热闹的还有好几个人。他一手撑在她头顶的门框上,于身后站定,这里光线暗一些,更衬得他眼神阴沉,像个神出鬼没的替身使者。
那男人比唐小虎矮半个头。他拉着脸,面部肌肉紧绷着,嘴巴一动,那道伤疤也跟着动。
“是这样。”他轻描淡写地说,“我们家大事归她管,小事跟我说就行,我听着呢。”
前·黑恶势力的威慑效果拔群,毫无意外,男人夹着尾巴溜了,连句狠话都没留。围观的都是周边店主,她热情寒暄:“啊,是,昨天刚放出来。没结婚呢,到时候给您递请帖?”
于是剩下的人也满脸晦气地走了。她收了笑,抱着胳膊回头看他,“大事我管,你说的哦?”
唐小虎抬手一蹭她的脑袋,“你几点起的?都没动静。”
“是你睡太死。高中生六点五十开始早读,六点就有人过来,我这都做完一波生意了。”
“那混蛋谁啊?”
“也是开书店的。生意没我好,眼馋了,动不动就过来找点茬。”
她边说,从袖管里抖出一把美工刀,扔进笔筒里。唐小虎看着,心里也大概明白,他不在的时候,她都是怎么戒备这种人的。
外面天气很好,她顺手从柜台后拽了把椅子到门口坐。唐小虎靠在她刚才站的位置,眯眼看了一会逐渐升高的太阳,才说:“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吧。”
“还好吧。”她很坦然地说,“最开始是不适应,习惯有人保护了,再加上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我做什么都寸步难行。”
所以,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她本能地想求助身边的人施以援手。想来想去,只能找到安欣。
安欣听完她的诉求沉默了很久,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期间一再欲言又止,直到水里都泡不出颜色了,才终于长叹一声,沉重地坦白。
“不是我不想帮。”他说,“但是你可能不知道,高启强,当初就是这么立起来的呀。我实在是拿不出下一个二十年赌你未来的发展了。”
她也就是从那一刻才真正承认,她必须要靠自己坚强起来,才能继续走下去。
唐小虎:“……”
说来惭愧,安欣此番心有余悸,离不开他们哥俩的造作。果然,出来混是要还的,拐弯抹角也要还的。
学校上着课,此时是清闲的时候。她自顾自地,将四肢都伸展开来晒太阳,像一只懒洋洋的蜜袋鼯。
唐小虎在厨房忙活了一会儿,喊她吃早饭。
药物反应让她的喉舌绷紧,大部分时间都没什么胃口。她肚子空空,还是晃脑袋,坚持说:“不饿。”
不饿也得吃。唐小虎从小就是指哪打哪,不多废话的一把好手,直接把人横着抄起来,抱到楼上,按在餐桌前。
强忍着呕吐感吸溜了小半碗蛋羹,她终于获批逃离厨房,正含着颗话梅清口,眼前又伸过来一只手,掌心盛着两枚药片。
她抬眼看唐小虎。
“你病历上写的,每种药每日一片,早饭后吃。”他皱眉头,“你昨天晚上吃了多少?为什么不听医嘱?”
她无所谓,“前两天忘记吃了,补上嘛。”
有这么补的吗?
唐小虎头痛,而且坚持。她用舌头把话梅从左边顶到右边,在腮帮上挤出一个小鼓包,突然含糊地说:“你都知道了啊。”
中度焦虑症,高启兰一语成谶。即便她不悲观,够勇敢,但生活中无穷的压力和恶意仍然像淬毒一样渗进她的精神里,她常常惊恐,慌乱,容易烦躁,病症使她很难平衡自己的情绪,于是也渐渐脱骨洗髓般换了心性。
她变得像唐小虎了。
像他一样,把柔软的骨头变硬,打不死地活下去。
“我不像有些人那样,会因为觉得自己是个累赘,就忍痛割爱划清界限。”她语调风凉,“是你自己找来的,那我就会一直缠着你,死也不放手。我们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
唐小虎笑,宽容地颔首,“过。”
没成想他答应得这么痛快,她一顿,紧接着说:“光说没用,你立字据!”
他依然点头,“立。”
她狐疑地端详着这个男人,而他从容不迫地对视回去,眼神非常真诚。
过了一会儿,她抓起唐小虎捧了半天的药片,又凑过去,把话梅核吐在他手里。
嘴唇在掌心一触即分,像一片温暖的羽毛擦过去。唐小虎把果核和那点温度一起握在手里,转而递上一杯温水。
吃完药,她又补充条件:“我说的立字据可是去领结婚证啊。”
“不是说了嘛,大事你管。”唐小虎理所应当,“那就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