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今后(下)
作品:《[狂飙]烟霞》 话虽如此,两个人也没冲动到直接把民政局搬过来。
其中原因,主要是想养养唐小虎的头发,要不这样子实在太凶狠了,拍了照很难以后给孩子看。
八年都能硬熬过来的两个人,耐心出奇地好。结婚啊,对他俩而言,一辈子就一次的大事,郑重准备一下怎么了?
在这几个月里,他们也开始预备着搬离京海了。唐小虎不怀疑她的抗压能力,只是有些压力本就没必要扛,他心疼她因为自己的过错而被一再戳脊梁骨。
她对此没有意见,留在京海只是为了等唐小虎,现在人等到了,要离开她也没什么留恋。
书店地段不错,客源稳定,想出手很容易,存货则半打折半赠送。她在学生中间人缘还是挺好的,是以一贴出搬家清仓的广告,大家都表达了不舍。
但能收到情书他是没想到的。不单是那天见到的男孩,还有其他人,甚至有打扮中性的女孩子。唐小虎看着小女朋友笑容可掬地跟他们说话,只感觉头皮发炸。
待人走后,他不动声色地凑过去,把信封抽走。
她歪头看他。
“咳,替你把把关。”唐小虎张口就来,“内容安全的话,我会再还给你的。”
说得像恐吓信一样。
她扁嘴,也跟着要价:“光还不行啊,得连本带利。”
“小虎哥哥,”她半是揶揄地凑上去,“你也给我写一封,我就不在乎别人的情书了。”
离开京海前,他们一起去给唐小龙上了坟,唐小虎入狱后,是她给哥哥立的碑,就葬在母亲的身边。
这一生的颠沛流离,最终归于尘土,归于妈妈的怀抱。
唐小虎在香烛上燃着一把纸钱,笑着说:“哥,我改好了,听你的话,好好活着。这是你弟妹,你见过的,我们会踏实过日子,你和妈都放心吧。”
她很认真地对着墓碑上两个人的照片点头,暗暗握住了唐小虎很温暖宽大的手。
落脚处起初想去勃北,跟黄瑶离得近些,也好互相照应,但很快被拒绝。黄瑶在电话里再三告诫:“这边的天气实在是太干了!太干了!太干了!别来,我能劝一个算一个。”
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去云南。这是唐小虎选的,他想那边风景好,美食多,离京海也够远,适合养病,也适合重新开始,而且气候宜人,四季如春,他可以给她买好多条花裙子,每天不重样地穿。
在云南当然是要开民宿了,她这些年攒下了不少积蓄,提前飞过去两趟把店铺选好,安排装修,剩下就是把能带的东西拉过去。出发那天,她打扮得像要出门旅行,兴高采烈地在车前确认:“证件,有了;行李,有了;相机,有了;充足的体力,有了;干活的老板,有了;收钱的老板娘,有了!”
她坐在副驾驶上,趴在窗边看飞驰着后退的景色,长发被风吹起来。唐小虎开车时用余光瞥见,觉得她可爱鲜活极了。
要上高速,一处处曾经留过深刻记忆的地点掠过眼前。从那座寺庙前经过时,他问还要不要去还个愿。
“不要。我现在信基督了,不需要去拜拜。”
唐小虎很诧异,“信仰是可以换的吗?”
“为什么不可以?”她抿嘴巴,语气很酸地念叨,“反正不信这个了。我许了那么多愿望,那么虔诚,一个也没实现。”
唐小虎想起她这些年的孤独和失落,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只揉了揉她的脑袋。
而后又路过旧厂街。自从拆迁以后,她也很久没来过这里了,只能从车里隐约瞧见街头装潢得新鲜而陌生。
“想去看看吗?”这次是她询问原住民的意见。
唐小虎微笑着遥望了一眼,也摇摇头,“不用。京海留给我最好的回忆,已经带在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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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稳脚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把“字据”给立了。
没打算办酒席。本来也想走个形式的,但互相盘了一下,发现能请到的亲朋好友只有黄瑶一个人——高启兰带着高晓晨在非洲,就算百忙中回来,也是一共五个人,在一起吃顿饭,他们图什么?
所以一切从简。
那是一个晴天,稍有微风,两个人好好吃了顿早饭,做了发型,回来认真搭配衣服。
她化妆的时候,唐小虎就去民宿后院把杂草拔了拔,心里规划着这一片可以种点什么花,那边可以扎个秋千架子,养个宠物也好,养什么呢?
想的时候,她在里屋喊人:“小虎,来一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把称呼就改掉了。从拘谨的“虎哥”到故作声势的“唐小虎”,到自然而然的“小虎”,听起来更像两口子,更像情投意合的一对。
他心里欣慰之余,又有些小得意,应着声到她身边去。
“给你把眉毛画一下吧?”她举着眉笔,“太淡了拍照不好看。”
她坐在梳妆台前,唐小虎为了方便就半跪蹲下,仰着头去凑近她。
剃干净胡须的干爽下颌捧在手里,她觉得自己面前好像是一只温驯无害的大狗狗,尾巴正在摇啊摇个不停,就顺手在他下巴颏底下轻挠了一把。
唐小虎当然不认为自己是狗,于是顶着画到一半的眉毛,露出了成熟比格犬拉拉着大脸的表情,笑得她连捏了两把大腿才憋住。
画完眉毛,又贴了双眼皮贴。唐小虎很倔强地提出意见:“贴这玩意干嘛,我有双眼皮的。”
“知道你有,贴完了更对称嘛。”
“哦。”他说,“那你能不能想办法把我脸上的坑填一填?”
“……你有点强人所难了。”
因为不是什么特意挑的良辰吉日,民政局没什么人,工作人员很和气,拍照的时候让他们凑近些,头互相挨着,“新郎别板着脸,笑一下。”
天生嘴角下垂的唐小虎感到很苦恼,“已经在笑了。”
然后去交表格。窗口的工作人员看了看登记表,突然笑了:“你们是情侣名啊,真有缘分。”
唐小虎脑袋上顶一堆问号,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她的名字哪里搭上自己了,摸过身份证一看,赫然三个字:唐小蝶。看起来果然像是一家子。
他张口结舌,而她风轻云淡地解释了一下:“你进去以后我就到公安局把名字改了,做好两手准备。你要还爱我,我们就把你追到手;你不爱我,我就名义上当你的妹妹,和你生活在一起,然后徐徐图之,把你追到手。”
唐小虎即使已经见过她怼天怼地了,也是没想清楚,生活究竟是怎么把他软软怯怯的小蝴蝶磨练成恁蝶的。
他有些恍惚。
恁蝶见他发呆,眉毛一皱,“你到底要不要跟我结婚啊?”
“结!”唐小虎重重地咬着字。
春意融融,暖阳和煦,他们还有机会把最好的献给彼此。别再辜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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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宿开得很顺当。
她一直很有选址眼光,再加上有匹马——是的,唐小虎在她生日的时候送了匹马驹给她当宠物。
本来是想要送小狗的,但他转念一想,最重要的忠诚,他已经双手奉上,如果一定要说的话,他想送给她自由。
像马儿一样,天高海阔都敢闯荡的自由。
没取什么正式的名字,就叫小马。
网络上对民宿好评如潮,两位店主是粗糙帅大叔和婉约派美女,院子有花有树,有秋千架,还有一匹小马驹可以打卡拍照,简直是旅行住宿不二选择。
唐小虎内心腹诽,幸好他们不知道他俩之前一个是刑满释放人员,一个是被包养的情妇。
旅游淡季时比较清闲,她最近爱看美食视频,刷了一阵子以后,决定研究着做点鲜花饼,把桌子搬到门前去,又强行磨蹭着唐小虎陪她一起。
玫瑰花他送过不少,烹饪还是头一次。挑花瓣的过程让唐小虎几乎视觉疲劳,那股甜香味又格外冲鼻子。但真男人从不说不行,他任劳任怨地搅合着蜜糖,问:“你要做多少啊?”
她没回答,眼神落在另一个女孩子身上。
那女孩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小麦色皮肤,长头发梳一根粗粗的麻花辫垂在身后,穿缀了绣花片的土布短褂,工装裤配到小腿的长军靴,袖口卷起来,露出胳膊上几道交错的旧伤痕。
看打扮和模样像本地人,但气质又奇奇怪怪。
这个人驻足在那边看了很久了。这倒没什么,本来把桌子摆出来也是为了让人看的,吸引游客,打个广告。
但她没在看鲜花饼,没在看任何人,只一个劲盯着唐小虎瞧。
唐小虎见她不回答,抬头看了一眼,也愣住了。
“这人谁啊?”他问。
“我以为你认识。”她说。
狐疑间,那个年轻女孩却径直走过来了。
唐小虎倏地嗅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如同野生动物在丛林中总能辨认出同类,那是来自刀刃与血光之间危险的味道,他已经摆脱了很多年,而眼前这个人,却仿佛还浸染其中。
他不由得肌肉绷紧,摆出防备的姿态。女孩很识相地在几步之外站住了,说:“我只是看见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长得很像。”
口吻和嗓音都是冷冷淡淡的。
这是句很俗套的搭讪开场白,他们俩也经历过不少,但眼前人绝不是来搭讪的,没人会在做这种事的时候拉着个死人脸。
她因此相信对方只是在陈述观点,于是接了一句:“啊,是吗?什么人呀?”
女孩纯黑的眼珠一错不错,“不共戴天的仇人。”
得,真会聊天。唐小虎麻木地想。
“如果他还能再活二十年,也许就长成你这样子了。”女孩轻蔑地扯着嘴角,仿佛想笑,但力有不逮。
正好这时,街角处传来喊声:“阿姐,你在和谁说话?”
女孩转头,循声走去,没有打招呼,也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好奇怪的人。”她嘀嘀咕咕。
唐小虎最后瞭了一眼她步伐稳健的背影,感觉到那种阴云一般的气息随着渐行渐远,不动声色说:“的确。”
花瓣馅料揉好以后还要腌制几天,都收到坛子里安置好。正是午后阳光最盛的时候,她看着天气足够暖和,于是扎了围裙,拿上毛刷,打算去后院给小马洗个澡。
倒也不是说什么脏活累活都丢给老板娘干的。只是医生建议她要多锻炼,多活动,把心灵用更充实有意义的事填满,会康复得快一些。
洗到一半宠物香波用完了,她没找到备用的,于是到前面去,想问唐小虎放在哪里,结果震惊地看见他正在那写写画画。
世界名画,《虎哥在学习》。
他坐在靠窗的茶座上,一手支额,眉头微蹙,衬衫的袖管半挽起来,露出一截线条结实的小臂,正随着笔头晃动而时时绷紧。窗外的阳光温柔斜入,他神色极为专注,如同匠人在完成自己此生最重要的作品。
过于认真的后果就是丧失了防备心,直到她轻悄悄走到跟前才发觉,两个人各怀鬼胎,都吓了一跳。
天崩地裂,唐小虎居然脸红了。相识相恋快十二年,她第一次看见唐小虎从脑门顶红到了脖子根。
莫名其妙地,她也心虚起来,“你、你在干嘛?”
唐小虎摇头,同样结巴:“没、没有啊。”
信你才有鬼。她向他身后藏着的纸页瞄了一眼,看见一片花团锦簇,烫金镶边,他的字迹在上头寥寥几行。
忽地福至心灵,她睁大了眼睛,脱口而出:“你不会是在给我写情书吧?”
看他这幅样子就是了。
于是久违地,她的脸也通红起来,好像初次见面时一口干了一杯火焰龙舌兰,醉醺醺地悸动着,蝴蝶扑闪着翅膀,要没头没脑地冲出心脏。
过了好久,她才找回自己的舌头:“那个,小马的香波没了,你去找一下。”
“哦,哦。”唐小虎答应着,此地无银地将纸页倒扣下去,又用杯子压住,然后低头去储物间。
走了两步,他忽然感觉有些不对,急一回头,果然看见她正闷声干坏事,小心翼翼地从杯子底下把那张纸抽出来。
唐小虎头皮一阵发麻,转身想回来夺。但是没来得及,她爆发出一阵诡计得逞的大笑,举着那张纸灵活地躲闪跑开,还见缝插针地念:“嗯……‘不要催我回去,不跟随你。’——”
只一句就停了,她任由纸张被抽走,狐疑地问:“这是你自己写的吗?”
唐小虎故作镇定,摸了摸鼻子,“咳,这和我想表达的感情是一样的,也可以吧。”
她心里乐极了,还是佯装气鼓鼓,“你这属于抄袭,心不诚!”
唐小虎可听不得这话,连忙自证清白,“后面还有,有我自己写的,只是还没到那……”
“那你写给我看看。”
“……老婆,咱们事有轻重缓急好不好,香波你还要不要了啊?”
……
不要催我回去,不跟随你。
你往哪里去,我也往那里去;
你在哪里住宿,我也在那里住宿;
你的国就是我的国,你的神就是我的神。
你在哪里死,我也在那里死,
也葬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