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今后(上)

作品:《[狂飙]烟霞

    【本故事时间线接正文后续。今天也祝食用愉快。】


    她这些年来,并不像重逢一笑时那样轻描淡写。


    唐小虎进去以后,她很快回到了学校。但也正如高启兰所说,日子没那么好过,即便法律上宣判她无罪,然而,那些半真半假的轶事像插了翅膀,又因为“情妇”这个身份增添几笔桃色,随着强盛集团的倒陷飞满校园。


    学生们明里暗里议论纷纷,那些霸凌的行径比从前更过分、更密集,似乎是找准了再也不会有人英雄救美似的替她撑腰,老师也置之不管。


    唐小虎没完全骗她,他的确办了保险,受益人是她。那笔钱数目不小,只是她领到手里,没舍得花,转而上缴去填他非法所得的窟窿了。家教工作不能再做,她在学校周围找了份便利店的杂工,公寓住不起,她搬进寝室,被褥也总是暗地里被人淋得湿透。


    默契的孤立很快在她周围画出一个空心圈地,她被所有的团体流放了。


    直到从前最喜欢她的导员也不无冷淡地提出:让她“主动退学”。这是一个最方便快捷的能让所有人都舒心的解决办法,但她冷冷地瞥了一眼办公室里看热闹的师生们,缓慢摇了头。


    她的学习成绩仍然是数一数二的,又没有任何实质性过失,学校无权开除她。


    高启兰来探望她的时候,她还在自习室刷题,黑眼圈将凹陷的眼睛框得更大了,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子,像是与周遭的冷空气僵持时熬干了自己。


    哪怕她们并没有那么熟,高启兰的心也不由揪了起来。她劝对方离开京海,转校也好出国也好,总之别这样空耗着。


    她却说:“我不要。”


    “是虎哥送我到这来的,我考上的那一天,他很高兴。所以,我会像他最初希望的那样,好好念完书,走我该走的路。”


    说这话时,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濯洗净灰尘的两粒琉璃珠。


    她永远不会忘记,在出考场时和他共撑的一把伞,他臂弯上外套残存的温度,不会忘记白金瀚的办公室里他怎样笨拙带给自己的惊喜,不会忘记被人欺负后他沉稳而可靠地说“我来解决”,那双凌厉的眼看向她时,总含着春风明月。


    关于唐小虎的一切,都是她宝贵的念想,绝无可能因为一点阻挠就拱手让人。


    剩下的两年就凭这点念想熬了过去。她毕业成绩漂亮,到社会上却还是因为名声的缘故,找不到一份正经工作。恰逢旧厂街老房子那一片拆迁,天大地大,没有一处容身之所,干脆拿上补偿款,去了南边打工,摆过摊,买过股,跑过业务。南边机遇大,她做了几年小买卖,倒还算过得下去。


    直到唐小虎要出狱,她又回来了,用挣的钱盘了这家小店,日复一日地等。


    谈起这些过往时,她点起一根唐小虎买的烟,手法娴熟,姿态从容。烟雾中,她的眉眼也是轻飘飘的,淡然如同在说别人的故事。


    唐小虎很难说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只是压抑不住胸腔里一再的叹息,“你不该回来的,我不值得你等。”他又这么说。


    “没办法。”她碾灭烟头,平静中竟带了点他混不吝的态度,“我就是对你一心一意,一见虎哥误终身,‘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


    没想到她如今居然变得如此不要脸,枕边人的影响果然是深远的。


    唐小虎骂她:“放屁。”


    她心情极好,眉目融融地笑起来,恰巧这时,教学楼里一阵铃声响起来了。她走到门前把两扇门都敞开,又点亮门灯,从书架上顺手摸了一瓶清新喷雾,给自己和他都掸上一圈,除去浓厚的烟味。


    眼见着学生们如暴风过境一般从校门涌出来,而教学楼上方的大时钟已经指向八点了。唐小虎忍不住问:“你的店开到这么晚?”


    “还没完呢。高三的九点放,特长生十点放。”她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早出晚归,高中生就这样。”


    唐小虎:“……”他没上过高中,哪知道这些。


    很快有学生来光顾生意了,选着书往里走的时候,不经意看见挺老大一个陌生男人在那杵着,面色凶得要死,总会被吓一跳。


    过了几分钟,人就多起来,唐小虎也不得不帮忙,跑前跑后。书架上都贴了明细的价签,倒是不难卖,只是他等学生付钱的时候,两个人在过道里大眼瞪小眼。


    被他紧盯的女生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弱弱吱声:“我,我没带现金……”


    那怎么着?赊账?


    她从百忙中抽出身,及时打断了那头讨债一般的恐怖行为,食指点了点柜台上的付款码。


    女生如蒙大赦,钻过去掏出手机扫码,“叮”的一声,丝滑到账。


    唐小虎瞪大双眼,还没想明白这团马赛克怎么能当钱用,又有人问他:“叔,物理《强基计划》有没有?”


    ……那又是什么?


    “有的有的!”她大声答,“往里走,走,停!左手边,看见了吧?”


    学生们习惯乱而有序。几个男生大约是常客了,选完书嘻嘻哈哈地跟她闲扯:“姐姐,你家亲戚刚过来啊?”


    唐小虎闻言,近乎迷惘地望过去,在人群吵嚷中撞见她的眼神,清亮而满载笑意。


    她对着那群半大孩子,骄傲自得地回答:“那是我的男朋友。”


    人群中“哇”地散开一圈低低惊叹。


    有女生凑上去七嘴八舌地讲“你喜欢这种风格呀”“年上款”“阿加西”什么他听不懂的话,而之前那几个男生也低低议论起来,撞了撞其中一个男生的肩膀,揶揄他说:“完蛋,女神被人抢走了——”


    那个男生个头很高,背包斜斜挂在肩上,面容有种少年人专属的英俊明朗,此刻板着脸说:“再胡扯我把你政治作业撕了。”


    “过于心狠手辣了吧兄弟!”


    唐小虎眼尖地看到,他在乱哄哄的氛围中,又极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耳根柔软地烧着红。


    舌尖顶了顶发涩的腮帮,唐小虎移开视线。


    ……


    等到教学楼里的灯也渐次熄灭,学校外的铁门缓慢合起,马路上重归寂静,已经快十一点钟了。


    店门口有三级台阶,她小孩子似的跳下去,门头的灯光仿佛一汪清水般堆积在地面,她站在灯光的中间,如同站在最明亮的月亮地里,伸了个懒腰,转头看着他笑。


    唐小虎也对她笑了笑。


    小店有两层,穿过楼梯间堆叠的书籍,上面就是生活住人的地方。


    唐小虎简单地洗了个快澡,断断续续的热水从淋浴头洒出来,他仰起头,感受着水流扑面,将口鼻都封盖起来,接近窒息时才垂下脑袋,缓缓地将从监狱里带来的不洁死气吐出去。


    出来时,她正在吹头发。卧室地方小,只有床头柜上方有个插座,吹风机连着线,她不得不单腿跪在床边,一只脚踩在地上,别扭地去照墙边的化妆镜。


    余光瞥见他出来,她头发也不吹了,拔了插头,转过脸来看他。


    唐小虎比从前瘦了很多,尽管监狱里劳动锻炼的时候不少,但伙食也就那么回事,他的肌肉块头无可避免地消减了下去,穿着进去时的衣服,裤子松垮垮的,露出一点不甚明显的人鱼线。


    皮肤也变得苍白,就衬得那些横七竖八大大小小的伤痕更显眼了。


    她看着,眼眶逐渐有点发红,趿着拖鞋慢慢走到他身边,拽住他脖子上挂着的毛巾,用了点力拉下来。


    唐小虎温顺地随着她低头,近在咫尺的距离,她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在里边统一都给剃光了,只有一层泛青毛茬,蹭着柔软掌心,有些痒乎乎地扎手。


    她吸了吸鼻子,“这个发型不适合你。”


    他“嗯”一声,不禁笑,“不好看了是吧。”


    “但是我还是喜欢,最喜欢你。”她瓮瓮地说,然后亲他嘴角的疤痕,引着他的双手撩起薄薄的睡裙,落在自己腰间,意味明显。


    唐小虎闭了闭眼,稍稍后退一点,抵住她的脑门,转而问起其他,“你怎么会想到在这边开书店的?”


    她顿了一下,然后展颜而笑:“是你告诉我的,要好好读书,这样做总没有错吧。”


    又是他说过的话。唐小虎几乎想苦笑,他的话是什么金科玉律,还是圣旨不成?哪里需要这样诚惶诚恐地去践行。


    他都留下了些什么烂摊子啊,给小蝴蝶。


    呼出一口气,感觉她又要黏黏糊糊地吻上来了,唐小虎抽出手,按在她的后脑勺上,另一只手把裙摆给她理顺了,伸到背后拍了拍,哄小孩似的,形成一个亲昵又完全旖旎不起来的姿态。


    脸被按在男人的肩膀上,她发着懵,小幅度挣扎了一下,没挣开,于是察觉出来不对味了,她的确单纯又爱认死理,但也不是真正的笨蛋。


    她闷闷说:“你在拒绝我吗?”


    唐小虎颤抖着从胸臆吐出一口气,下巴蹭过她柔软的头发,闭上了眼。


    “我只是想,我真在作孽。”他悲哀地说,“小蝴蝶,我已经老了。”


    赎罪的这些年拖垮了他,想要在一起是真的,爱也是真的,可步入现实以后,唐小虎才越发觉得,自己已经是一块淋过雨的沉疴朽木,点火也只能烧出浓烟,而她的花朵刚刚盛放到最美的时候,还那么鲜活清澈,就算是被高中生喜欢上也一点都不奇怪。


    就算眼前圆满她的年少绮梦,情浓爱烈,可今后呢?她会渐渐发现,天地广阔并非只有一个京海,这世上的男人也并非只有一个唐小虎。


    她静了一会儿,忽然说:“那怎么样?我也会老的,即使不在今天,也在明天,在以后。难道等我老了的时候,你也会离我而去吗?”


    声音不复平稳,滚蘸着积压的情绪,而那具体是什么感情,他没能辨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