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侍卫

作品:《沉沙

    听到这个叫史崇的年轻男子的话,元熙微微一愣,面上虽然仍然是冷静之态,但内心已经把这个史尚书家的祖宗问候了一遍。


    她心道,这人知不知礼数,哪有一和别人见面,就说人家是不是死了的。


    感觉坐着的长凳都有些不稳,元熙暗暗伸出拳头,本打算与史大公子交流一番,证明斯人未逝,尚且好好健在,便被身侧的承影抢去了开口说话的机会。


    “史崇,你小子大白天的,别乱讲话!这是我的侍卫,虽说是个哑巴,武艺那是没得说,在外还救过我的命!你这晦气言语,赶紧给我吞回去!”


    听得此言,元熙这才有想起来自己还扮作男子,她也不言语,直接被承影一句话,订成一桩罪名,这个罪名叫:我是哑巴!不会说话!


    元熙扶额,伸出另一只手,手指比划,又点点头表示自己真的是哑巴。


    史崇用狐疑的眼光看向元熙,又接着说:“原来是您的侍卫,但是这小兄弟长得很像那个元翰,投敌朝外,就是已经死了的元翰。”


    听得此言,元熙感觉自己面上神色马上就要绷不住了。她兄长已逝,还顶着叛国的名头,还成了人们口中不甚所谓的随意谈资。元熙直觉一阵头脑发热,心口剧痛,苦闷非常,一切都未解决,一切不可言说。她扶着脑袋的手轻轻放在腿上,狠狠掐了一把,强忍着不让眼眶发红,不让泪水出现。


    但是……一旁的承影却猝不及防地握住了她有力的手腕,然后微一用力,元熙的紧抓的手缓缓松开。


    不知是否是心间太过苦痛,被糊得意识不清明。这一抓之下竟然丝毫不觉苦痛,半分知觉都未见。又颔首看了看衣裙,竟然连半分褶皱都没有……


    活见了鬼了……


    但是,当元熙目及还悬在承影玄色衣袍之上,且带着承影大手留下的微红手印的恶爪之时,顿时感觉心中一个不好的念头乍现,刹那间一切都清明了,她方才并非是她自己,狠掐住的不是在长凳之上坐得略近的承影,还会是谁!


    顿时也不悲苦,也不想哭,但楚王殿下仿佛未察觉方才的恨挠一般,仍旧是一脸云淡风轻,投来的目光一如往昔,看过她一眼之后,便放下了她的手腕。


    “那应当是巧合而已,我家侍卫,与威远将军并无任何关系。”承影这话说得心虚,目光便直接转向了元熙,而不再看丞君宁和史崇两人。未了,承影又接着问:“你说青钗引的主人,可能是暮池人?”


    年轻的淮王接过茶馆伙计递来的茶水,对承影道:“十九叔,这个我也有所耳闻,只是传闻,未必能当真!”


    之后承君宁又想解释他是如何在与姑娘相处之时,知晓这般秘闻的……直接被承影喝止。


    淮王和尚书府的公子一谈起青钗引的女子,便似乎,夏日里的飞蛾遇见檐下的明火,轻佻之色藏都藏不住,身在茶馆,心却早就像是驾了八匹马,狂奔到了对面。当然,如此近的距离,也不便跑马……


    承影明显是不想听那些莺莺燕燕,元熙一个女子自然更不想听。但是史崇却不知好歹接着道:“听闻您尚未娶妻,府上妾室夫人也未有过,青钗引来年有了新的赤子,您可以前来想看!我父亲去年就在此娶了一位叫华翘的姨娘,哎吆吆,真是年轻貌美,琴棋不凡,令人见之难忘!”


    一旁的元熙见这群男人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这般放肆地谈论,给长辈纳妾的事,顿感一阵脸红。


    等等,史崇的父亲纳的妾室,“华翘”元熙顿感此名有些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


    承影看着在一旁愣神,脸颊却染着薄红的元熙,感觉得了一条有用线索,现下已经不用和这两个子侄小辈继续谈论其余青钗引的消息了:”今日我本就是来探访些线索,但是徒劳无获。你们也早些归去,另外就是日后不要再来此地!“


    之后,就带着元熙回到了楚王府,一路上,元熙跟在承影身后,为着误掐了承影的事,不住尴尬道歉。


    得到的只是一句“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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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府中二进院,有几株腊梅开得正好,寒风中,在枝头盈盈绽放,给整个院子都增添了几分生气。


    一路上元熙都在想,那个名字在哪里听过。史崇说是他父亲的小妾,那便是史崇的庶母。


    褪去一身男子衣衫,元熙自然而然地变回原本的温婉贤淑,但她想不起那个名字,吃着饭也在心中默念“华翘,华翘!”


    元熙心游天外,承影的思绪也没完全按在餐桌之间,一直想着丞君宁,他皇兄承颢膝下凉薄,总共没有几个孩子,长大的儿子便更少了,圣上对承君宁抱以厚望。有将其立为太子之意。丞君宁这孩子却这般不思进取,还拉着伴读偷偷去青钗引,承影不禁摇了摇头,他日后真的平定了四方,和皇帝一同西行,这样的子侄真的能守住玄商的江山嘛……


    倒是罗岩和王朔,十分卖力地扒饭,自从元熙来到楚王府之后,一般膳食,皆是四个人一同用餐。


    起先是元熙觉得自己一个被通缉之人,总是在楚王府出没就十分不妥,不想给楚王府招来无妄之灾。但楚王殿下多次强调,元熙是他的救命恩人,无以为报,以后扮作个侍卫便好,无甚大碍。


    对于罗岩和王朔两人,承影不在乎可有可无的虚礼,罗岩年逾半百,多年操劳,王朔出生入死,如同他的左膀右臂。


    罗岩则认为,王朔衷心,而且饭量惊人,省的余下的餐食白白倒掉。不但把承影的膳食安排得十分妥帖,元熙也不觉生分,还能避免平白无故地挥霍粮食。


    王朔上桌,只少不多!伙食还不必再另做,真是出一份力,省三份心。但王朔可不会想那么多,天天和主子一同用饭,他自然是一百个愿意。


    晚间万籁寂静,风吹过堂,承影在书房默默看书,看了几页便,发觉心下仍是十分愤懑,对玄商前路担忧。


    元熙则是在西厢房,自己的榻上,四仰八叉躺着,她在没人的时候,不喜欢端着贤淑的花架子,她薅着自己散开的头发,不住地揉搓,凌乱的发丝就像是她的思绪一般,没有个顺滑的线索浮现。


    夜色静谧,思绪无声,雪花无声无息飘落,点缀在腊梅的枝头蕊上。时至夜半子正,楚王府两处的灯火仍然是亮着,未见丝毫熄灭之势。


    元熙终于想起来在哪里听过“华翘”这个名字了,她顾不上别的,直接穿鞋跑出来院子。


    跑出来才发现时辰不早了,但是还是提着心去了正院。


    当元熙看见承影书房的灯依然亮着的时候,便直接上去去敲了门。


    怕吵着院中歇下的仆役,便低声细语道:“兄长,你可还在读书吗?”


    听见屋外动静,承影连忙去开了书房的门。他不喜欢听元熙叫他楚王,元熙又不肯直接叫承影的名字,数日下来,元熙在承影同意之后就直接叫他兄长,先帝子嗣兴旺,但少有公主临世,承影是先帝最小的儿子,自然也没有妹妹,听见有人唤他“兄长”,感觉上还是十分新奇。如此几日,承影也逐渐习惯了这个称呼。


    放下手中几乎没有翻过页的书卷,承影离开书案,快步去开了门。入眼便看见元熙头发披着,乌黑柔亮,天然去雕饰,脸上带着喜悦之色。在时辰不早的深夜也不见疲倦之色。再低头看,却发现元熙一身里衣,定是脑海浮现了什么,抱着想法就直接跑出来了。


    承影赶紧让元熙进到书房里,他常年习武,火盆也未点燃,也不感觉书房冷。但看见元熙跑来冻的微红的双颊,堂堂王爷,七尺男儿,竟有些不知所措。


    想上手直接捂,但又感觉十分不妥。


    无法,看着眼前,耳朵也染成绯色的元熙,承影将自己的墨色外袍从肩上取下,直接把衣衫搭在元熙窄了两寸的肩上。


    又赶紧迎了元熙进屋,而后重重掩住了书房门,仿佛害怕再有冷风敲敲进入,阻止寒凉染上元熙的身影。


    看着元熙脸上神色微显焦急,承影便问道:“这么晚了,何事至于这样?明日我早朝归来说不是一样的?”


    说着他又理了理低了他些许的人窄肩之前翻进去的衣襟。元熙倒是并未在意这些多余动作,因为数九寒天,想到了那个名字便直接就跑了过来,也未曾顾得上披上一件衣裳。不禁觉得自己太过没有规矩,距离当日的贤淑大方之态,渐行渐远。


    “我想起来了那个名字在何处听过!想同兄长说,便没有想其他的,远远看见书房灯火未熄,就直接敲门了。”


    看着眼前之人的欣喜之态,承影将即将要呵责的话语压回去,引着元熙到了书案前,亲自附身点燃了地上取暖的火盆,把人推进热源,才开口道:“你,缓上一缓再说,你想起了谁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