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珍珠梅
作品:《快雪时晴》 不是第二次……
苑希被吓了一跳,难道他也与自己有一样的际遇,带着一些并不需要留存的记忆?
“祥熹五年,皇上邀群臣百官带家眷参加全宫夜宴,那时,我们就见过。”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苑希看不见他的脸却也能想象出他的表情。
略显低沉的嗓音搭配他一直以来的冷静与笃定,只是如今更多了一分不容质疑。
就是那一年,皇帝得了个奇怪的石头,所以改了年号,便是现在的天庆年。
那天的人实在太多,苑希的父亲虽是个从七品小官,但苑正储的丈人朱家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也是开国将领后人,自然受到礼遇。
她当时的个头比自身年纪还小上一两岁,一直跟在大姐姐后面,又好奇心重到处看,被一个比她高出半个身子的娘子一顿数落。
那时候她心情低落,跟着跟着竟然就走丢了,是呈辞牵着她的手送她回去的。她那时候太小,肯定是记不得他的,甚至都矮得看不见他的脸。
苑希心中也只是隐约记得这事儿,是三姐姐苑萌唯一嫉妒苑希的事情,所以苑萌总爱提起,她才有些印象。
苑萌在家很得宠爱,可惜她毕竟是商贾的女儿,与天子同庆这样的场合这辈子都参加不到。
苑翎并不知道这事,但马屁不能不拍,“原来如此,这两次都多亏世子。也真是有缘,平日里世子好像从不参加我们篪国的活动。”
有些事或许便是冥冥之中的。
那日的正灯快要开始,他匆忙赶来参加燃灯表佛。打马飞奔,却在山脚碰见两个小丫头在马车旁哭泣。
他只以为是那家人有难,才会给她们些银子,却听说是苑府四娘子,小小年纪撞破了头,肯定是活不下去了。
心中斗争半晌,他还是忍不住上前去看了一眼,她小时候挑食又总病着,长得不好,矮矮小小的,像个孩子。
她衣襟上一圈染了些血,突然他心下一沉,便亲自送她去了玉虚观。
“那日我……在外吃酒忘了时间,醉酒醒来时听闻有热闹,便来了。”呈辞没有继续回忆下去,他知道自己不需要多加解释,甚至应该对此事表现得更冷漠一些。
可是两个月过去,她看起来还是那么单薄,额头用发丝覆住,应当是留下了些痕迹,这么瘦弱,不知有没有多吃些补品……
不过她头上簪着的紫苏花他看见了,说明她是喜欢的。
苑希虽然没抬头,但她能感觉到,呈辞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这使她感到浑身不自在。
“哥哥,我可以去看看别处吗?”她不假思索地问。只要能让她离开他身边,她也不在乎别人说她不懂礼节。
她没有在这个时候道谢,反而提出离开,上座之人放下踩在长软凳上的脚,表情变得让人琢磨不定。
见苑翎不回答,苑希又问了一遍:“哥哥,可以吗?”
她的急色明显,一直盯着她的人也露出了不满,径直从上座走了来下。人要走,他绝不留。
呈辞只是一个眼神,萧凝之立刻就接住了他的意思,“我弟弟在那边树下,我正要去找他,不如带小妹过去走走,那边都是你这么大年纪的孩子。”
苑翎见有人照顾妹妹,巴不得自己不要离开,笑着说:“那凝之兄去了,我便留下陪世子吧。”
苑希脚下迟疑,却看见哥哥对她使使眼色,她不得不独自前行。
呈辞刚才还多说了两句,这会儿又板着脸快步从离开的苑希身边走过,她只觉得他真是阴晴不定。
他的肩膀带着呼呼风声,让她的发丝跟着飘动,而后踏上了等在一旁的马。
那匹紫骝马轻轻“嘶”了一声,喷出的气息吓了苑希一大跳,她心中暗暗咒那马上的人,脚下又加快了步伐。
马上的人也不落后,一扬马鞭,坐骑玉蹄上下翻飞,不过须臾间就消失在了营地。
反而是先说要离开的苑希心中愤懑:凭什么叫他先了一步!
等她气鼓鼓到了这边大树下,这里靠近大家停放马车的地方不远,看得出来萧凝之的弟弟萧显也是不知道要去哪儿。
萧凝之郑重提示萧显,让他照看好苑希。
萧显打量着面前的小丫头,她的袖口有些泛白,看得出这衣服穿了许久,“她自己别乱跑不就行了。”
这人年纪不大,没到弱冠年纪,连个表字也无,正好与苑希这样的小丫头还能做两日朋友。
萧凝之上去就想要给他一脚,还好萧显躲开了。不过萧凝之还是大声吩咐:“这可是苑府的那个小娘子,你费心些。”
本来没人在意的,这一句“苑府小娘子”就像是一道惊雷,周边的仆役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萧显也提上了兴趣,他肆无忌惮地打量苑希,“就是个小屁孩嘛,传得神乎其神的。”
他只觉面前人寒酸,可不像是传了许久的天仙下凡模样。
这边刚安排好,不远处就来了一个满头珠钗的娘子。
她被一群人前仆后继地拥着走过来,到了跟前才装模作样地福了福身子,“凝之哥哥,呈辞哥哥是不是也来了?”
她的仆人推开苑希,让那娘子霸道地站在萧凝之面前,萧凝之见了这姑娘,面上一愣,“崔娘子怎么来了?”
姓崔的娘子得意地哼哼:“我也要来看看,这上巳有什么乐趣,呈辞哥哥为了来这里不肯来我府上参加曲水流觞。”
四下打量一番,她又问:“他今日可喝了酒?他一会儿要去做什么?”
一直问个不停,萧凝之也并不生气,一一作答。
崔娘子打量了几眼苑希,并没有将这个穿着普通的小娘子放在眼里,便独自走到一旁唤来了侍女。
侍女为她在旁又重新整理了半天,她才转过来问:“凝之哥哥,我这样好看吗?”
萧凝之点点头,拱手说要回去见世子了,便快步往来的地方跑去。见他走了也没人拦,刚才还一口一个凝之哥哥的崔娘子更是撇起了嘴。
“以前也没见你们多好,现在与呈辞哥哥形影不离,我看就是想攀高枝!”
这哪里是苑希这样的普通人家女子能听的,她立刻将脸转向一旁,像是没听见什么一般。
那崔娘子瞪了在场每个人一眼,又把眼神落在了苑希身上。
不过苑希穿着泛白的红衣,她的表情立刻变得嗤之以鼻,“你们来巴结世子,还带着穷亲戚呐?”
萧显连忙否认,话音未落眼睛便转了个圈,点破道:“这是苑家四娘子,世子特意要看她伤口可好了。”
这声“苑家四娘子”立刻便将崔娘子的眼光吸引住了,“就是她?”
她的眼睛又转向苑希,一脸鄙夷地问:“就是你?”
她可不觉得如此寒酸的苑希会入得郁西世子的眼,嘴角一撇又唤人拉了一辆轻便的马车,追着萧凝之去了。
萧显很满意刚才这情形,对苑希笑着问:“你不认识她吧?那是崔芊芊,你认识她了就不会是这个表情了,她一直就这样。”
所以他刚才就是故意提起苑希的身份,他就是想看崔芊芊的丑态。
崔芊芊,贤贵妃王相宜的远房表哥崔时的女儿。
关系虽然远,但贤贵妃在京中没有别的亲戚,很看重这个远房表哥。
这个名字苑希是知道的,大名鼎鼎的崔芊芊这两年在京中很有些名头,却都不怎么好听。
崔芊芊刚走不远,苑希恍惚中便见到一个深邃眉眼之人骑着马又朝着她而来。他手里捧着花,目的地就是苑希,完全不在意身边的任何东西。
她慌乱往后走,那人快马上了前来,却并不是呈辞。
这个眉眼十分相似之人就是刚才骑马来迎她和哥哥的人,也是呈辞的族弟呈宰。“苑娘子,他们都要去参加马赛,让我来照顾你。”
苑希不知如何作答,她没地方去,呈宰又骑着马来,他一个男子怎么照顾自己?
下得马,呈宰手中还紧紧握着一支梨花,早春的梨花很少,只那枝桠顶上有几朵。他手一抬,“世子说他随手摘的。”
说着他就将花递给了苑希,她不好不接,心中却十分不情愿,便转手又递给了点雩。
点雩环看四周,只在远处看见一棵梨树,她大声问呈宰:“那梨生得那样高,还有这样随手的事情?”
苑希根本就不想听,春三月争奇斗艳的花天上地下都塞满了,他偏摘了支最高最难摘却要春过半才怒放的梨花。
莫名其妙。
她放眼望去,一旁有几棵开得正好的杏花,她便偏要越过无数茂盛的春草,给自己摘了一支粉杏。
全因那梨花雪色,让她想起前世的一支珍珠梅。
前世,他二人出门玩耍他总拿了无数好东西给她,她以为那叫人穷志不穷,决不要做拿人手短的那一个人,叫人看不起。
更何况她没有任何东西能与之交换,她更不能收他的东西。除了那枝他随手摘下的珍珠梅枝条。
珍珠梅的花朵通体雪白,开花时与梨花确有些相似,但还是花骨朵时却像是一颗颗珍珠挂在枝头。
一直想要一串珍珠的苑希很喜欢那串珍珠梅,因为珍珠是官宦家女子最常见的饰品,小娘子们用珍珠做头花,做花钿,只她没有。
有时候人想要的不是最喜欢的,而是得不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