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再相见
作品:《快雪时晴》 泡了几日的紫苏花饮,头晕真的变少了,这紫色的小花又可爱,使她经常看着杯子发呆。
这几日苑希身体大好,小娘已经有了叫她去跪经的打算,所以她只能装作病歪歪的模样。
一眨眼就到了三月初三,上巳节。
云销雨霁,天忽作晴,叫人不会错过这一日。哥哥说要带她去玩的,所以她一早就起来装扮好。
如今的上巳节,朝廷不提倡百姓再如前人一般男女相聚,乱了纲常。
是以,普通人家若有心的顶多去郊外踏青,风流人家自会举办曲水流觞。
有些大家族会在这日为族女春浴,然后办一场盛大的及笄礼。
而这座属于普通百姓的城市,除了道观,就像是遗忘了这一天,大街上毫无氛围。
她是觉得,左不过哥哥是用自己做幌子,其实是出去赴朋友之约,出去走走也不会如何。
哥哥倒是实诚,趁着小娘还在早起洗漱就来抓了苑希,“快走,别等小娘知道了追过来骂我们!”
她穿了一套红装,也没什么饰品,只是拿粉色丝线绕了发髻,取出了几颗近来她最爱的紫苏花簪在了头上。
篪国火德,尚赤,红色便是全国上下最爱的颜色,这套红衣苑希也已经穿了两年,袖口稍微洗得有些泛白,毕竟大小节日都穿它。
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出门游玩,而她所有出门的机会都是快乐的,因为每一次都有呈辞。
他们会去城北瓦舍听书,吃盘飧市的路边小摊,套完圈后用剩余的散钱看猴戏。
她乘坐的马车穿梭在于郢城里,让苑希回忆起许许多多的往事。而他们一路往西直直出了城。
看着马车驶出城门,她心中便惴惴起来,听说郁西人还保留着过上巳节的习俗,也只有他们才会这样大肆庆祝这个节日了。
她知道,她要见到他了。放下车帘靠在马车壁上,她只觉得嗓子收紧,呼吸也不得平顺。
没事的,他们十五那日就见过,与前世不一样的相识,一切早就变了。不会变的只有这个郁西世子的薄情寡义。
马车中很暗,阳光从马车的各个角落射进来,像那晚看见一切的星星。
让她记起那个他们私定终身的夜晚,也是最后一次见面的夜晚。
漫天繁星闪烁,是这漆黑的夜给了她胆量,叫她吻了上去。
细缝中透进来的那些光斑在她身上来回穿梭,像是无数眼睛在偷窥着她的回忆,她瞬间脸红心跳起来。
“哥哥!”苑希还是掀起车帘,“我想回家。”
哥哥正在前面骑马,滑稽的模样努力控制着那匹并不怎么听话的马儿,他艰难回头说:“快到了,你别着急。”
确实是快到了,在苑希犹豫的一刻钟时间,马车停驻。
她推开门,天地间全是满簇的鲜花与春色。
“只有春花秋月不负人。”她喃喃自语道。
可是哥哥已经不见,她由流皓拉着下了马车,身旁的点雩像是被马车摇晕,还不肯下来。
这时她才见到哥哥远远地骑马过来。
哥哥的马技实在欠缺,但为了迎合世子,他也是在努力学习,苑希看着他滑稽地策马飞奔,心中略有酸楚。
能有现在的机会,哥哥一定是用尽全力把握,自己难道要将他拉回地狱吗?
苑翎已经下马,“小妹,世子大老远就看到我们了,说让你过去看看伤口可好了。”
听说呈辞要见她,她险些把自己舌头都咬下来,苑希平复了半天心情才故作镇定地说:“皆已尽好。”
苑翎也不与她废话,直接拉她往前走,“快走吧!世子等着呢,一会儿别这个脸色!”
少日春怀似酒浓,如今却是踟蹰半晌,恨不得将地上嫩草踏平,也不愿多走一步。
进一步退三步,苑翎都快被这个妹妹气死了。
不是苑希不肯给哥哥面子,实在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身体。她的双腿只想带着自己飞奔,要逃离这里。
她刚抬起头来要求哥哥让她回马车等,却见一人骑着马朝这里而来。
实在太远又逆着光,她看不清人长相,却看到那深深的眉骨,和笼罩着他的一片金光。
苑希只觉得自己大脑一片空白,呼吸与心跳都停在了当下,双手紧紧握着,只为了不让自己失了力道平地摔倒。
“呈宰!”
低着头看着脚尖的苑希听见哥哥的呼声一下抬起头,呈宰?
那个面目相似的人干净利落地跳下马,说:“世子马上要去赛马了。”他在提醒他们,但话很简短,没有催促。
经过这一吓,苑希反而没有那么害怕,不过是见一个陌生人罢了,终归是要见的。
这回他们就比刚才走得快多了。直到走到营地,她远远就看到了前面那个身着紫诰骑装之人。
“文冠。”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男子却在这时候拦住了他们。
文冠是苑翎的字,苑翎已然二十二岁,早已是弱冠。
“凝之。”苑翎回礼道。
“小妹也来了。”那人很明显就是故意来看苑希的,他与苑希打完招呼,眼神就在她脸上没有挪开。
他假装有话要说,理了半天袖子,却道:“世子可等你们好一会儿了。”
苑希多少也听哥哥提过,这是尉昌伯、吏部侍郎萧腾金的二子肖昶,字凝之,他还有一个哥哥,已经是吏部司主事。
苑希能记这么清楚是因为他哥哥名字很有趣,萧晚,字更早。
她是第一次听这么倔强的名字,前后颠倒。而苑翎说,他兄弟三个性格都很颠倒。
萧晚沉默、肖昶话多,最小的弟弟萧显是个大家都知道的胆小鬼,十岁了还因为夜里听到风过窗棱的声音吓得尿了裤子。
不过这也是肖昶说出来的,把他弟弟的脸丢在地上摩擦实属鄀京第一人。
这会儿,世子的几个同族兄弟呈宰、呈梓、呈辜,骑着马围着他们转着圈,看起来十分肆意。
他们摇着手中缰绳,口中吹着口哨,她却满心只有上头坐的那个人。
他穿一身用金线绣满了蟠螭纹的骑装,一看就是用最金贵的云锦织成。底色是紫诰色,在阳光下显得略有些刺眼。
盛诏书的锦囊,便是用紫泥封口又盖了金印,整个篪国敢穿这样服饰的,恐怕只有这个集万千尊崇于一身的郁西世子。
到现在,苑希也只敢偷偷看一眼他穿的衣服,并没有再多抬起一眼望向他的脸。因为这一眼,她就会知道,前世那个人是骗了她,还是真的丢开了她。
“走啊,小妹。”萧凝之催促着他们走上这草地上搭建的木质营地,上面摆了很多刚狩猎到的胜利品。
一直注视着自己脚下的人余光不断扫过那些胜利品,最后面是一头野猪。
“你看这野猪,一会儿我们就烤来吃,怎么样?小妹。”那萧凝之话十分之多,一直在喋喋不休,“这野猪可是世子今晨猎到的!”
苑希真的很希望他尽快闭嘴,早就没有多余精力去想别的事情。
她已经紧张得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她现在只后悔刚才没将手帕拿在手中好擦去手心的汗水。
萧凝之这人最会看人脸色,他的眼神在苑希和上座之人之间来回,补充道:“小妹看来是被我们吓着了。”
他看着一言不发的呈辞,竟有些难以猜测他是什么意思,这人怎的,入了定了?
周围的口哨声也渐渐弱了,空气中的沉默越发浓重,连风亦不再吹。
一切就这样戛然而止,苑希反而好奇地抬起了头,修长的身形,挑高的眉骨,那个说自己叫呈辞的男子。
她脑海中一下跳出二人最后一次见面,那些脸红心跳的事情。心尖一悸,她怔怔地低下头,是他,他就是郁西世子。
面前的人又那么陌生,她爱上的明明是一个潇洒美少年,面前这人姿容既好,却失了那股萧素凝定的翩翩洒脱。
像是翻越了千山万水,丢失了那些意气风流,是十足成熟持重的模样。
只有他此刻正大马金刀地斜坐在主位上的姿态,看起来霸道又无情,还是那个血气方刚的。
此刻苑希的脸也如那夜般通红,却不是因为羞涩,她突然在心中笑了。
她第一次遇见他,他就是从酒肆出来,微蒙的清晨,他一身酒气,这样的人,她怎么会觉得他会不同?
她笑自己,被美色所惑罢了,原本又有多了解他呢?
今日的阳光也如那日一般好,但她不敢看他,只用余光偷看着他腰间的玉佩。
那日二人萌动过后,呈辞便是拿出腰间挂的那枚玉佩,他腰间挂着的玉佩,苑希抚摸过多次。她太熟悉了。
这些年她一直想,他或许不是什么世子,不过是一个托大的世家公子,甚至可能是一个江洋大盗。
哥哥那日去了乌金坊,是去错了地方,或许他没有收到苑希的求救,他不是不想救她。
在这一刻,她突然就释怀了,因为一切皆已了然。
如此复杂的情绪,都在这一瞬间涌入苑希的脑海。
最后还是萧凝之打破了僵局:“文冠,你妹妹多大呀?怎么这么瘦弱,你不给她吃的吗?”
苑翎立刻拜了下去,“舍妹自幼体弱多病,年节时才会烧得撞了头,多亏了世子,所以今日小人特地带她来给世子道谢。”
周围骑马的男子们又开始围着他们看个不停歇。
苑希终于缓了过来,想着自己现在也不过是个孩子,大不了就是道谢一句而已。
却听呈辞道:“这已经不是第二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