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与游龙

作品:《快雪时晴

    呈辞亲自面圣,告发了自己父亲与黄代宽、黄彬奇勾结,在于郢开了数座黑市赌坊,请求撤销自己郁西世子的册封,归还和旋。


    皇帝自然不能撤销册封,又不想得罪夏国公这个位置,便让会审黄彬奇。


    黄彬奇顶住压力全道是自己借了姐夫名头四处收受贿赂,又与夏国公勾结开的赌坊。


    而苑希收到了萧凝之的回信,让她别到处掺和,她现在这样属于玩火。


    玩火罢了,苑希又哪里在乎,现在黄代宽和黄彬奇的关系已经被人们所熟知,只需要继续煽风点火,此事就能一举端掉崔时在皇上心中的好感。


    她立刻写信给周樱,如法炮制了萧凝之对苑翓做的事情,将人直接接来于郢,让她大闹右相府。


    这寡妇就黄代宽这么一个点石成金的宝贝儿子,现在被抓了起来,右相崔时还打算撇清关系,她哪里能接受?


    在乡下,可不看你位高权重,也不管什么顾全大局,首要便是声音大,不然好东西都被别的人抢了去。


    这寡妇的生存之道便是蛮横,在于郢这座比天上还豪华的城市,她更是要多为自己与儿子争得多些。


    寡妇第一天便坐在右相门口哭,她也不懂什么敲登闻鼓,只知道见人就说自己与右相的小舅子一夜风流,为他生下黄代宽这个有出息的儿子。


    最不能忍此事的便是崔时与吕天真,但事情在右相府门口发生,反叫崔府不好派人出门来捉。


    吕天真坐在远处马车里看了半天,气得牙痒,直到午后围的人少些,她才实在忍不过才叫人去把她拿下。


    那寡妇见有人来捉自己,以为是崔时的手下,竟破口大骂崔时不是人,说他女儿挑唆自己儿子黄代宽杀人,现在竟敢对她这般不礼貌。


    杀人可是重罪,哪怕是右相府,传出这样的事情一样逃脱不了法律法规的裁度,反叫几个去捉人的人力犯了难。


    吕天真气得自己推开马车门,对着身边人喊:“还不把那个疯婆娘抓住!把她的嘴堵上!堵上!”


    那寡妇所说崔七娘教唆黄代宽将人从回龙桥推下去这件事很快就传到


    萃帛回来说这件事时,苑希正在临汉碑,上面写着“长乐未央”。


    黄代宽教唆崔七娘杀人一事,是苑希让周樱转的信件给那寡妇,寡妇不识字,但也知道自己儿子心性,听人念了信立刻便从家乡赶了过来。


    但这寡妇怎么会把罪名按在自己儿子身上,当然是颠倒来说,这些官老爷都不管她儿子,她不能不管。


    此事闹得难堪,本就有火无处发的皇上立刻斥责了崔时,崔时的几个儿子皆被斥责,降了官阶。


    经过调查走访,最终判定黄代宽手下是自己掉进河里,当时有好些孔武有力的男子跳下河去救,他却不肯上岸,致使毙命。


    虽不是故意,但这半年持续不断地出事,皇上将火全发在了崔时一家人身上,只想快刀斩乱麻。


    黄代宽作为主犯,因设计道观骸骨一事,判贷命,决脊杖二十,送千里外州军编管。黄彬奇从犯,没收私产,送千里外州军编管。


    贤贵妃也因一些伺候时的小事降了罪,被勒令在寝宫内脱簪待罪。


    眼看着右相一党能消停些,苑希也放下心来,在这种节骨眼,崔时不会再冒险针对太子的。


    但呈辞会如何呢,父为子隐,子为父隐。他这样举报自己的父亲,是重罪,要处刑的。


    她转了转有些累的手腕走到窗边,见衔蝶在紫薇花下睡觉,它已经被吹落的花瓣盖住,那花就像是锦被一般。


    桌上的汉碑是宋兹送她的,这段时间她虽一直心在右相身上,但好几日都会在学堂见到宋兹。


    宋兹在翰林院每日草拟内制之职,看似轻松,实际位置重要,是一个提拔宰相苗子的地方。


    但他坚持来与苑希作画,若是有几日不能来,他便会告诉苑希他去见了谁,做了什么,甚至这几日夜里都看了什么书,写了哪些字。


    苑希听着他温柔的嗓音,娓娓道着他的生活,充满了诗情画意又浪漫,他的生活和他的脾性一般稳定,让人很安心,对人生有了很大的确定之感。


    就算苑希有时候一个问题很急弄不明白,他也会温柔讲解,不会因为她的胡搅蛮缠而着急,会耐心询问她心中的想法,让她变得情绪更稳定。


    二人熟络后,她也从中隐约察觉出些许安全感来,只是她知道,飘在空中的风花雪月,落在地上就会摔得粉碎。


    他的大好将来,宋夫人是不会允许她去破坏的。


    六月好几次在罨画池吟诗作画,赏湖光水色,七月时便当是菏塘采莲,泛舟湖上了。


    这日休息,宋兹带了宋泽云一同前来,三人成行总不叫人落了话柄。


    苑希穿了粉裙绿裳,因这配色是江迎月最喜爱的。


    可口吐利剑的宋泽云一见便说:“艳俗。”


    被她这样说,苑希也不恼,“唯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哪里艳俗了?”


    刚从池边摘了一朵菡萏过来的宋兹见她二人说得正热闹,便也没有顾忌,直接将那花苞递给了苑希。


    未开的荷花粉嫩娇小,苑希自然是很喜欢,她放眼望去,面前是一片清新荷田,这环境实在容易叫人沉醉。


    池边是一丛丛红蓼花,她便伸手去摘,又与宋兹举起菡萏与红蓼,“隰有荷华与游龙,今日也算是齐备了。”


    她晃了晃手中被称之为游龙的红蓼与未放之荷花,笑容突然凝固了,“我胡说的……”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如此淫诗艳词、靡靡之音,听在宋兹这样的学士身上定然是不能接受的,苑希像是做错了事一样低下了手中的红蓼。


    宋兹面色不算太难看,很快又换上了一开始的笑容。


    虽然他没有不开心,但苑希依然觉得很难为情,如此与一个男子调笑,并非读圣贤书的学子所为。


    但他的包容,苑希的心乱了,她这样耐心又温和的男子,确实是第一次遇见,她能在国子监与人打架,却从未与人这样和煦如春风一般。


    她望向荷田中探出头的石幢,想掩饰自己的尴尬,好在宋泽云叫人去租了两顶乌篷船要游湖,让两个人免去了沉默。


    苑希和宋泽云一顶,画船撑入花深处,外间虽是艳阳,但船内倒是舒畅,二人各斟了一杯茶吃着,如有香泛金卮之感。


    二人稍稍躺着,能看见船顶,乌篷船的顶在经久岁月中早就露出缝隙,星星点点十分好看。


    苑希拉着宋泽云一起微微斜靠着,“你看我俩若是醉倒这船坞,会不会以为这便是‘满船清梦压星河’?”


    微风阵阵,宋泽云也半躺下,笑着说:“是啊,连风都吹进梦里了。”


    ——世子的风吹进姑娘梦里了——


    萃帛与点雩的打趣霎时回荡在她脑海。


    苑希一个激灵坐端起来,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熏风带着淡淡荷香,却吹不进她心中。


    适才与宋兹那些淡淡的暧昧与清波,像是失了灵魂一样,让她觉得想尽快逃离。


    “小妹,我哥哥可是探花郎,他与你一起定会被人诟病,你要为他着想,为他将来仕途着想。”


    宋泽云依然懒懒靠着,伸手去触摸那“星光”,“我会求我父母帮衬你,也替你寻一门好亲事,但我哥哥,你就别想了。”


    觉得这些话可笑的苑希愣愣看着船坞外被艳阳照耀的荷花问:“可是我什么都没做,你为何要来与我说这些?”


    以为她所说是指她自己没有做过什么惊世骇俗之事,宋泽云解释道。


    “你去学堂就够出格了,还有你与郁西世子说不清的关系,总之你自己一定要多加爱惜自己的名声。”


    其实苑希是觉得自己没有与宋兹有任何携手的打算,怎么就被被宋泽云说成好似是自己倒贴一般,心中隐隐觉得不服气。


    回去路上,她早早与他们分道扬镳后从车上下来一个人走着,一直走到了傍晚。


    走得累了她就靠坐在一处道观门口的柱础上,那础上雕着莲花瓣,虽然硌屁股,但她也已经顾不得了。


    休息到一半,想到宋兹肯定会说她这样不够大家闺秀,她又“噌”地站起来,只觉得这兄妹二人像是挥之不去的阴影。


    今日离开时,点雩还摘了些荷花,一到家她便拿出一支琉璃瓶来,说是这琉璃反衬之光就如午后的艳阳一般闪闪的。


    全然没有心情再理会这些荷花的苑希走到窗边,看着衔蝶在今日落下的花瓣中扑腾翻滚,下午宋泽云的话便不断进入脑海。


    她知宋泽云好意,但自己凭什么要如过街老鼠,又为何只能生活在黑暗中叫人耻笑。


    宋兹是天之骄子,自己也没差到哪里去。


    向来有些反骨的苑希这会儿反而觉得,宋兹上赶着对她好,那是他的心意,她也要看看这心意她能不能情愿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