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苑羽栀
作品:《快雪时晴》 “姑娘,大娘子来了!”
觉得自己刚睡着的苑希梦还没做完,就被点雩叫了起来,昨夜的梦太过沉重,叫她多了一丝愁容。
归娘扶着大娘子来了,看着这简陋的暖阁、苑希低眉垂眼的样子,心中还是不忍的。
而苑希看着大娘子已经有白发爬上鬓角,感受到了岁月的侵袭,也多说了几句。
大娘子用手帕抚了抚她的手背,欣慰道:“这一病你倒开朗不少,以前问你话,只会摇头。”
苑希心中吐槽:“以前我要说多了,晚上小娘又要骂人。”
大娘子来也是要来告诉苑希,她病这段时间,赤乌坊送来不少补品,加上苑希本就是被郁西世子所救,应当要去道谢。
但是苑希如今还这般孱弱,便让大姐、大姐夫和大哥苑翎前去。
大娘子走后,萃帛要她休息,她却不舍,又在哥哥以前放书的架子上翻找,找到了一本《元和姓纂》。
苑希在查找子植氏与孤竹国时发现,子是商人国姓,子植确是古殷商人。
她一直是知道的,自己的苑姓也是子姓的一支,苑侯是封地在苑,后人才姓了苑,最著名的当属第一代苑侯的母亲,妇好将军。
小娘姓殷,也是商人后裔,说来说去,竟是一家子的故事。
她突然觉得几千年的变迁,竟找到了祖先的源头,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便片刻不停,一下午将这本《元和姓纂》看了个遍。
被点雩发现时,她差点要将那书烧了,只为了任何东西不能影响她家姑娘休息。
好说歹说才总算将这书留下,但今日是不能再看了,苑希便让点雩拿来了一样东西,她的铜镜。
还记得那日她在这面铜镜前捉着半条焦柳的样子,竟已相隔一生。
她捧着铜镜,抚摸起铜镜背后刻的字:苑羽栀。
这才是她的大名。
她的身子向来不好,从小到大生了数次恶疾,加之小娘总要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导致她更是没有机会接触外人。
所以,名字于她而言,是没有区别的,更没有人在乎“希”这个乳名,竟是来自于一个别字。
而苑羽栀就是大娘子取的。
“羽”是这一辈男子的辈分,天下女子都是不入族谱的,她这名字明显不太对,这么想着,苑希有些明白小娘时常说的——姓朱的要害我!
对啊,苑希这才反应过来,小娘与大娘子是同胞姐妹,怎的她二人不同姓呢?
天底下稀奇事那么多,没成想自己身边就有不少。
上辈子懵懂,什么都不知道,重来一次,好像人生与自己知道的是迥然不同。
日至隅中,哥哥苑翎也来了,今日的筛月阁真是热闹。
苑希醒来后还没见过哥哥,翠帛说大哥哥在她不清醒时来过几次,也是十分着急的。两年不见,她已经记不清他的模样。
父亲平日总也不回家,苑希和他本就不熟悉,所以这么些天没见着对她而言并不重要。
只是自己这个大哥哥,整日就知道出去喝酒,每次叫他来了筛月阁他永远都在和小娘争吵,每每总把小娘气哭,现在年纪大了,又考不上功名,连亲事也没说上一门。
加上苑希本就一直养在小娘身边,兄妹二人更是没话说,是以,她也不喜欢哥哥。
但真要说起苑翎,好像对她并不差,他时常也给她带一些小食回来,只是他后来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
她记得哥哥有次带回一碗雪花糖粥,甜蜜的糖粥融在嘴里,当真是香甜。
等她到了主屋,苑翎已经坐在小娘房中等着苑希。二人前世关系就很浅,苑希一时局促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坐在小娘的妆奁前,她也不想去桌边离他太近。
苑翎远远看了苑希半晌,才问:“妹妹好些了吧?”
她只“嗯”了一声,又觉得显得太生疏,便问:“哥哥科考得如何了?”
苑翎也是直言不讳:“前次考试未上榜让母亲和妹妹失望了,今年一定不负众望。”
她这才想起,现在是天庆三年,今年秋闱还没开始,“哥哥努力,今年一定可以的。”
这还是苑希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不熟悉的人,她手足稍显无措,伸手理了理自己的发丝。
低头时她的眼神便落在妆奁旁的一个小瓦盆上,里面栽了一棵小娘精心呵护的黄花菜。
从苑希懂事起她就见到这棵黄花菜了,到现在许多年过去,依然长得奄不拉几,但小娘可是宝贝得很。
她的动作被哥哥看在眼里,突然望着她额头的伤笑了,“你真应该感谢自己这一个磕头,不然郁西世子这关系也不是那么好攀的。”
他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今日一早他跟着长姐和姐夫去向郁西世子道谢,所以一回来就来看她了。
苑希心中吐槽:我磕头可给你攀上关系了。
不是对哥哥有什么意见,而是对和呈辞有意见,所以与他有关的事,她听着都觉得不舒服。
“做什么要去攀高枝,我们父亲好歹也是监察御史。”她心中吐槽不够,嘴上也嘟囔着。
苑翎却并不生气,而是哈哈大笑起来,“妹妹,你的世界太小了,区区从七品,有什么资格和郁西的世子相提并论?
更何况,我哪里是去攀高枝,人世子送了那么多补品来,难道我们不回礼?”
苑希这才回头看了哥哥一眼,那些药材她看过,光是各种装药的金丝楠木他们就还不起这个礼。
家里本来就没多少钱,又如何能还得起这个人情呢。还好哥哥没有愁容,否则,她定要找个洞钻进去。
苑翎不仅没有愁容,还开心地说起郁西世子是怎么接待他们的,说着他的客气和有礼。
苑希在心中不断吐槽:那是你不知道前世他是怎么把你打一顿后给轰出来的。
看着哥哥一脸兴奋,她心中很是不满:不就是别人给你点好脸色,看把你兴奋得。
苑希总要加餐,一家人倒也没那么多讲究,点雩端着一份红枣枸杞蜜汁就送了来。
可是她已经吃了几日红枣枸杞,有没有用她不知道,但是上火是真的,所以见着又是这东西,连忙推开说:“我都长一脸的痘了,不想再吃这个。”
哥哥是个直白人,听说苑希不爱吃这些,立刻扯下自己的银钱袋子让点雩拿去,“小妹想吃什么就给她买什么,心情好了身体才能好。”
看着哥哥这么大方,苑希也好奇起来,以前哥哥回来可都是空着手,听闻大娘子每日都要贴补他些,现在怎的这么富裕了。
她也没想到,不仅是这一袋子钱,哥哥还说:“我带了些东西,也不知道你是否需要,一会儿叫人都送到筛月阁来,你自己选选。”
无论嫡庶,子女都是跟着大娘子长大,只是苑翎年纪大了,便从嘉禾馆搬去了父亲的书房,今日也是为了送这些东西才过来筛月阁的。
嘉禾馆就是朱大娘子的院子,比她们的筛月阁大得多,但是筛月阁在后院,相对会安静些。
两人刚热络些,殷小娘听说大郎回来了,也从佛堂匆匆赶来。
她一回来就骂骂咧咧说天天找不见人,就知道他又出去鬼混了,让他去佛前跪着。
苑翎一脸不耐烦,想来也是和苑希一样不想礼佛的。
“小娘,我还有事,看会儿书就要出门,今日郁西世子叫我夜里去饮酒呢。我以后肯定很忙,世子让我有空就去找他。”
殷小娘是个不管不顾的性子,她也不在乎今年还有秋闱,说什么都不准他看书,但是去见郁西世子,她是管不了的。
苑希一听又要吵架,只觉头疼,立刻就退出这里,往暖阁去。
园池偷换春光,筛月阁也是一派争春景象。
哥哥的侍从流皓正在把东西往暖阁搬,东西有不少,吃的喝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在里面挑挑拣拣竟然也把暖阁装扮成了一个舒适的房间。
再不是用那些小屁孩才用的小凳子小桌子了。
这里面,苑希最喜欢的是一个精致的凭几,毕竟她的暖阁容不下床榻,有了凭几就能靠在床上看书。
后面的日子也是如此,哥哥时常叫流皓送来些好东西,一回来就往她暖阁里拿,才没几日,暖阁就已经是满当当的了。
有了凭几,苑希就靠在床边看着外间的薄雪化为水,流向那些石阶之间。
一夜春风来,雪水化尽,空气中也开始暖洋洋的。
这天一早,苑希是被外间走街串巷的货郎叫卖声吵醒的,正觉得肚子里空空,点雩就端着给她做的山药芙蓉粥进来了。
以前的苑希是吃不起好东西的,不过今生不同了,哥哥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好东西,时不时就往她暖阁里拿。
苑希看着这碗山药芙蓉粥,却更想尝一尝后巷时而路过的糖粥。那是她小时候最稀罕的东西,每次听见那驮着两间半在外吆喝的小贩叫卖声,她就觉得馋。
前世她与呈辞每次见面,总也能吃到不少好东西,但她还是心中惦记着那碗糖粥。
只是,自己都跟着吃喝玩乐了,难道还伸手要钱么,这样想着,她前一世竟只吃过一次哥哥带回来的雪花糖粥。
刚吃完山药芙蓉粥,苑希就坐到了自己的妆奁前,她现在也有了自己的生活用品,每日也总要臭美一番。
额头的伤眼看是要留疤了,萃帛每日替她涂抹再多蜂蜜也无用,她干脆一剪刀给自己剪了个新发型。
点雩正在整理吃食,这可把她吓坏了,“一会儿小娘见了姑娘这个样子,肯定要责骂的!小娘说了,别让自己看起来和他人有什么不一样。”
苑希才不管,“萃帛,我问你,苑家四娘子在苑府,你觉得是什么样的?”
一旁掸灰的萃帛想了想,“娘子在苑府就是……看起来不像苑府的四娘子,倒像是别的什么小门小户人家的。”
正是这样,苑希转头对点雩说:“你看看,这才是问题,我父亲可是监察御史,好歹也是京官。”
萃帛本来没加入讨论,听她这样说可忍不住了,“换了别处还行,只这于郢,走一路都能撞见七八个正五品的官。”
“监察御史的等级虽低,但管辖范围之广,大家都是要给面子的,我外祖以前还是沅江伯呢。”苑希还是嘴硬。
萃帛立刻笑她:“好汉不提当年勇,娘子还是少想以前吧,娘家舅舅丢了爵这事儿到你嘴里倒成了本事。”
这话没说错,朱大娘子的哥哥本来是能得些荫封的,不知道是犯了什么事,一个子儿也没落下,最后还把自己给气死了。
苑希这才想起这中间的不对,“萃帛,我小娘不是大娘子的庶出妹妹吗?怎么我小娘姓殷?”
这问得把点雩的好奇心都勾起来了,也跑到萃帛面前去听。作为侍女的萃帛也不敢嚼主人舌根,遮遮掩掩不肯说。
只是左不过苑希和点雩一人一边摇着她的手保证绝对不会说出去,她才说:“那今日出了这个门儿,我们就再也不提这件事。”
两个人当即点头,她们是知道分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