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救我来
作品:《快雪时晴》 三人闲聊着,主要是苑希想从她们口中获得一些有用的消息。可萃帛只是知道这两年边境与挹在打仗罢了,站在旁边说来说去也只得这些。
边境征战苑希也是嫁去历下后在院子里听得最多的事,毕竟她生活的历下就在这些战场中间,一旦失守,历下就会第一批遭殃。
苑希从水中站起来,“你知道郁西的美人疆吗?”她一边擦着湿水的发尖一边问萃帛。
“不清楚,只知道,太丨祖还只是于郢王时,得了郁西的援助,所以我们两国才多年来交好。”
百多年前,太丨祖妘朝暇不过掌管当年的于郢城附近,因为孤竹的攻击,国家碎为散沙,群雄割据。
太丨祖联合郁西第七代禾氏霸主沁平乱,后自称于郢氏,乃祝融氏后代,一统篪国。
苑希已经从刚重生时的怨恨中平静下来,这两日又都在说要去给郁西世子道谢的事,她的心就乱了。
前世时她就一直在想,会不会只是赤乌坊中人冒名与她结识,所以哥哥去求救时,真正的郁西世子才说不认识她?
如果真是这样,至少说明她心里那个人对她的真心是不假的,可唤醒她的紫述香味道怎么可能有错,天下还有谁能用得起这香薰呢?
“郁西人好像全住在赤乌坊,坊门第一家就是夏国公的府邸,看起来可气派了。”
赤乌坊是单独的坊间,因为生活习惯和篪国人不同,所以各自互不来往。
苑希还没去过赤乌坊附近,也想不出来萃帛说的有多气派,于郢城里三层的庭院比比皆是,也不是什么稀奇。
她又看向萃帛,“我听说郁西人是不受皇上管控的?可从来也没听说过他们闹事,他们可真给面子。”
萃帛已经在给苑希铺床,好叫她一点风也不受,直接就裹起来。
她手脚麻利,一边说话一边手里不停:“郁西人多是女子,女子本就不爱闹事,更何况她们在我们地盘,总归要给些面子的。”
苑希确实听说,郁西是母系氏族,她们的勇士也多是女子。
萃帛又说:“最初的夏国公便是女子,听说叫芘,是到了这一代夏国公才是男子袭了爵。”
苑希点点头,她这话应当是没有说错的,“他们已经被同化了,所以也就与我们相似了吧。”
她想到呈辞,除了比一般中原男子眉骨高一些,其他的言谈举止与中原人无异。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夏国公府和世子的话——
“不过我听说,现在的夏国公夫人,当初是要在郁西当霸主的,就是因为要来于郢嫁给夏国公,所以没有当上霸主。”
萃帛又说话又做事动作都比点雩伺候苑希穿衣快,她这会儿过来说着话就帮苑希把头发拢了起来。
刚洗过澡,暖阁里雾气不散,点雩去把窗户开了一丝缝隙,北风吹过,风透过窗吹得挂着的风铃叮咚作响。
换了一套舒适的睡裙,又裹了厚厚的被子在身上,苑希走向了那风铃。她没有丝毫犹豫,径直从矮几上拿起那把双飞燕的剪子。
就是这把剪子,直直戳进了殷骏捷的脖子,猩红的鲜血喷了她一脸。用力掌掴她的男人倒在地上不断抽搐,血就像是山洪倾泻一样不断涌出。
那日撞倒灯盏,当时的自己只能无力地坐在门边,在大火中她只觉得自己就像是一页废纸,慢慢燃烧,把过往一切烧尽。
“姑娘,想什么呢,表情这么吓人。”萃帛走过来轻轻推了一下苑希的手臂。
——那年春天也是被人这样推进水里,落下了肺病——
她望向萃帛,心中疑惑,前世她一直以为是不小心被撞入河中的。
她摇摇头,像是在抛却心中的疑惑,又像是在回答萃帛,而后,她剪下一串风铃收了起来。
点雩上来拦她,又问她为何。点雩知道,暖阁里没什么玩乐的,她二人无事时就坐在床边看着风铃迎风飞舞。
苑希却只答:“太吵了,扰乱心性。”
点雩心里着急,还不想放手,抓着第二个被她取下的风铃问:“姑娘以前不是最喜欢听这风铃了嘛?”
从前是喜欢,可这个从前已经过去两年,她不再是曾经那个她,也不会再如从前。
不明白为何自家姑娘生了一场病就变得如此不一样的点雩还皱着眉望着她。她多希望苑希能留下这些风铃,这样闲来无事才能有一个寄托。
苑希知道她的意思,她们二人被关在后院多年,就是飞过一只鸟儿都是稀奇的。
“从明日起,我们一起好好学习。”苑希已经从哥哥的柜子里拿了好几本书过来,她们以后不会再无所事事。
眼睛瞪得大大的点雩看了看萃帛,“学习?”萃帛还识得字,她是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
苑希离世时战乱已经四起,谁都难以保证未来是什么样的。没有了这个小院儿的庇护,她们几个甚至连去浆洗衣服恐怕都抢不过别人。
更何况,基本上家室普通的姑娘十三、四岁都在议亲,苑希今年就整整的十四岁。
很多人家早早就定下了婚约,不过是想留姑娘在家及笄,算是热闹一下,全家团聚一番。毕竟嫁了人便不是想什么时候回就能什么时候回的。
而苑希自己不过是看起来太小了,小娘又一直在等着想将她嫁去历下殷家,所以一直也不提这些事。等她满了十四,小娘便会开始念叨让她嫁去殷家,她可不想。
殷骏捷是殷家独子,上面一个殷青云自以为自己生了个不得了的宝贝儿子,好意思整天写信来找殷小娘要钱,说什么殷家就这一个独苗了。
“呸!”
点雩连忙问她:“怎么了姑娘?”
苑希往床上一躺,“睡觉!”
虽嘴上说着睡觉,躺在床上她却辗转反侧起来,她不知道她所了解的那些危险能否躲过。
恍惚中,苑希又回到了历下,回到了那个梦中,回到了矮几前,望着铜镜的女子还在用焦柳描着眉——
她已经梳起长发,不会再垂着两只发髻,只是铜镜中的她看起来没有血色,面容虚弱。
战争持续一年有余,郁西的勇士勇猛无匹,将挹戎与孤竹打得节节败退,直逃至九阳郡以北三十里。
就在人们以为战争就要结束的时候,战事却突然转向,连历下也变得不安稳,时常有孤竹细作出入。
近来城中孩童唱起了童谣,“兄在城中弟在外,弓无弦,箭无栝,食粮乏尽若为活,救我来,救我来。”
穿巷追逐的孩童都知,苑希这个深闺女子也知,只前线郁西勇士不知。
此刻历下生活的几百个日夜都在苑希脑海中不断翻滚。
殷家的活很多,但殷骏捷的母亲妘三娘是甚少叫她做的。
有苑希是来自鄀京的姑娘,十指不沾阳春水,做什么活都干得不成样子。
也有一部分是因为苑希远嫁到此,妘三娘虽说不上多心疼,却也不想为难这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
大约再一个时辰,那挨千刀的丈夫就要到家,苑希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苑希在想,当妘三娘发现自己戳穿了她宝贝儿子的喉咙,当时肯定很后悔没有早一步饿死这个惹人厌的小丫头。
相比妘三娘,丈夫在后来的相处中更像个陌生人。
去历下的路上殷骏捷还一脸悻悻然,“也不知急什么,非要让我现在就带你回去成亲,要不是见你还有几分姿色,我才舍不得离开鄀京!”
苑希自然是不信殷骏捷的鬼话。他不是看中了苑希的姿色,是看中了她的陪嫁罢了。
那时候殷骏捷也并不知苑希为何被突然嫁给他,他拿了钱又能得美娇娘,这笔账还是十分划算。
可是一路走他便听了那些脚夫的舌根,才知道自己被戴了绿帽子,早在苑希吐他一身时就动过手的人,甩巴掌已经变成了常态。
从他给她第一个巴掌到两年后,两个人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烘托到了极点。
丈夫以她不守妇道为由抢了她的嫁妆,每日美滋滋出去花天酒地,干脆住在了外面。
公公竟也责怪她害得一家人不能日日团聚,学着儿子的模样去过潇洒日子。
家中剩下两婆媳日日相对,倒叫苑希轻松不少。只是妘三娘的脸色一日不如一日,也不知哪日也会将这一切怪在她头上。
她所住的房子倒是大,不过黄沙袭来,时常将屋内一切都铺成泥沙样,那时候她没了侍女只能自己收拾。
殷骏捷不来还好,来了对她也是打骂,她便暗暗希望他就这样整日在外喝酒,喝得一头倒进暗井才好。
她环顾四周,茅草堆满她的房间,因为再几日就是秋社日的雩雨祭祀,婆母接了个活——扎刍狗。她也学着扎了一只奶猫儿,十分可爱。
刍狗从编织到燃烧只有短短几日,但它被人尊崇的一生似乎十分绚烂。
这间小屋她住了两年,最后只是一把大火将它化为了灰烬,也算落了个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