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相思果
作品:《快雪时晴》 虽是刚开春,不过也只是不用再裹着厚厚的冬装,一个冬天过去,她已经褪去稚气。
开学这日苑希穿了一套溶溶月色镶银边流云的学子服,梳了简单的单螺髻,上面用红丝线绑了,只坠着几颗米珠,起风时丝带微微地动,却又被珍珠沉着,动静相宜。
如今她甚至有了自己的马车,只是一早点雩便起来拿了熏香想去打扫马车,好让她一路都有好心情,却发现那马车竟就是每次接送她们去僖王府的那辆。
马车除了在上面挂了苑府的牌子外,没有丝毫区别,苑希便明白,这马车是和呈辞安排的,之前车上没有挂牌,只有早晚接送,应该是连行驶路径也都隐去了。
呈辞早就有计划要与太子、僖王暗地较劲,所以并不想她与僖王妃扯上关系,要不是这样,凭自己哥哥那性格,定是要让所有人知道她得了僖王妃的青睐。
这样想着便觉得好笑,呈辞一边害怕她怪他管太多,一边又怕她卷入这个漩涡,确实为难他了。
但他这样做,对苑希而言难道就不扎心吗?她与僖王妃朝夕相处几月难道会没有感情?无心之人永远也不会明白别人的真心!
她收回思绪,提醒自己不要上他的当。
这日正是中和节,苑希出门时带上了哥哥替她准备好的数只装满五谷瓜果种子的青囊,和特意带给山长的腊肉。
她们抵达七言学堂时只见门口有一牌匾,点雩一字一顿念道:“惟楚有材,于斯为盛。”
“‘虽楚有材,晋实用之,唐虞之际,于斯为盛。’”苑希点点头,脸上露出久违的笑脸,“哪里的材不重要,重要的便是‘用之’。”
苑希要做有用的人。
七言书院的人比国子监更多,这日又恰逢中和节,人来人往倒也人有没时间观察这个新来的女弟子。
初时祭祀,苑希一直想见的妘如清带着她了解学堂布局,如清姐姐一身素衣,没有丝毫装扮,只在头后发髻上簪了一朵小白花。
等祭祀结束,她才回到队伍最后,每人一份的宜春酒,险些让她受不了。
书院送了每人一把尺子,苑希是知道的,父亲每年也会收到皇上送的刀尺子,赐给他们刀、尺,表示裁度。
季微子按照她的能力,安排她跟着小班读书,小班中大部分是妘府和季府的族人子弟,年纪小也单纯,苑希上课自在些。
今日初来乍到,苑希一整天都在课堂认真听讲,没有擅离过一步。
快傍晚时,学堂有些吵闹,学子们都探头去看,竟是宋兹来了,宋兹可是学堂弟子中学问、外形第一人,自然人人都喜欢他。
赶上苑希下课,她抱着两册书站在人群后面一身素色,宋兹本有悒色的脸上忽而燃起止不住的笑容,“四妹妹,你真的来读书了。”
二人寒暄几句,她才提醒他快去见师长,宋兹倒是乖巧,立刻点头离去,谁知苑希还在等着套马的时候,他就又回来了。
他提议:“刚才与老师们打过招呼,便不打扰他们了,以后反正我也会常回来。不如今后都我来接四妹妹上下学吧。”
“不用了,我哥哥给我安排了马车。”她说的是真心话,“五哥,马上就春闱了,你还是多花心思在书上,不用管我。”
这时宋兹的神色才回到了初时模样,“四妹妹,这里是学堂,都是男子,你偶尔来我陪你在后院写写画画便好。”
苑希抬眸看了他一眼,忽而有一种不过如此的感觉,原来女子要想考学,竟这般容易,难的反而是这些外间诱惑。
才几日罢了,冬雪化去,春日暖阳携带着微风,将枯枝吹得坠满了嫩绿。
自从见过楼心月后,她却一去不返,苑希寻不见人影便有了不好的预感,毕竟楼心月复仇心切,定不是离开了。
惊蛰那日,天边只一弯银勾挂着,苑希第一次从小门去了后院,荒凉之感不能让苑希想象出曾经这里有一家三口每日的欢声笑语。
这个院子虽不大,但有许多花果树,曾经应该也是打理得井井有条,可惜如今隔壁的苑正铎一家也不再似从前。
园中有一株玉兰花,她抬头只见到手中烛火照亮玉兰的底部,一弯清浅的银钩在旁,孤月照花影,春水沉暗星。一切都那么孤寂。
翌日一早便是苑希并不熟悉的琴课,她会弹一两首但基本功不好,妘如清怕她不好意思,悄悄带去了小花园的歇山亭中练习。
二人已经熟悉,这会儿便也就没有了生分,妘如清歪着头打量了苑希的眉眼道:“苑娘子真如传闻中一般,顾盼生辉。”
苑希并没想到这竟是在形容自己,反而觉得好玩,玩笑问:“如清姐姐这是觉得我长得还不错咯?”
“纤腰舞天纱,回眸胜星华,自然是美。”这就是妘如清见到苑希的第一印象,“但外在的美,难胜你内在的美。”
这真是把苑希说得不好意思了,妘如清讲话温柔,做事细心,苑希是十分喜欢羡慕她的,自己和卿心荟两个人的性格被衬得像野孩子。
直到卿心荟来找她们,结果弹出一曲高山流水,苑希才知道,野孩子只有自己。
“原来卿姐姐那么厉害,我还以为你天天在外面玩,什么都不会。”
一曲罢,卿心荟才说:“从小就被掬着学这些,还不会,那岂不是傻子了。你放心,你很快也能学会的。
如清姐姐看着温柔,其实要求很严格的,你要做不好,她会一直陪着你练,俗称绕指柔,绕到把你绑起来为止。”
正巧妘如清端着一碟小食走进来,笑着说:“是不是又说我坏话,好叫人怕我。”
“怕你才好,免得都欺负你温柔。”卿心荟抢过小食碟吃起来,妘如清也依然只是温柔地笑着。
苑希低头不断练习,务必要练得行云流水,等卿心荟与妘如清已经吃了半盏茶她才抬头道:“如清姐姐,你就是要对我严厉才好,否则我太多跟不上的,这样可不行。”
妘如清走上前收拾着凉亭的东西,“放心,少不了你。”她将收在一旁留给苑希的小事拿出来让她休息,三个人才一起聊起天来。
“真没想到,学堂里竟有那么多女子,如清姐姐、卞嫂嫂、还有季教习,这倒叫我少了许多压力。”
卿心荟忧心地看了一眼妘如清,解释道:“妘太傅突然重病,留下这个七言学堂,山长没有经验,平日里看着井井有条的生活,原来他一个初上手根本就转不开。
也是因为这样才想着让我母亲前来帮忙教授学生,他好将学堂一应事务理顺,卞婶婶是见着我母亲一个辛苦,所以特地来分担学生们生活琐事的。”
她一本正经解释,妘如清也只是笑笑,“多谢你们一家人体谅,否则学堂肯定是要乱套的,当时我父亲病倒还以为只是小事情,谁知他最后去得那么急。”
卿心荟安慰道:“我才要谢你们把我母亲叫来帮忙,家里就没人管我了呢。”
“难怪你天天跑出来玩。”苑希一直以为卿心荟从小就是这样想去哪儿都没人管的。
学堂生活简单规律,才几日苑希便很是熟悉。
这月初九是第一场会试,初八这日贡士便要入场,苑希特地选了初七这日去了宋府学织机,到傍晚了她才让人套马车,自己却在门前等着。
宋兹回来时正见她无聊在地上蹦根本没有的房子,头上的银蝶翅滚珠攒珍珠小簪一摇一晃,煞是可爱,他怕她累着了,便大老远就喊她:“四妹妹。”
没想到一回来能见到苑希,他立刻便开心邀请她和宋泽云看樱桃花,“等我春闱后,带你与三娘去看樱桃花可好?”
苑希笑脸盈盈看着他,却道:“直接等下月吃崖蜜果不好吗,这个时候我可不想出去。”
点雩一听立刻附和:“就是,蜜煎的最好吃。”崖蜜便是樱桃,甜中带酸,佐了蜜煎确实爽口。
但调皮的苑希眼珠一转,非要和点雩作对:“甘酪的最好吃。”初春甘酪带着一丝丝凉意,很是通透。
“‘美忻崖蜜尝新果,香识山樊称意花’。”宋兹脸上的笑容不断,依然邀请道,“花要赏,果亦可尝啊。”
称意花是传闻中形色俱媚,令见者心悦的番邦花卉须曼那,据说那花有一双生树,结出来的是相思果,宋兹此话是有歧义的。
这话不敢随意接,苑希便只是笑了笑,说起了自己等在这里的本意,“五哥,这‘魁星点斗’是我上次特地去求的。”
她拿出囊中装着的符纸送到宋兹面前,“我去考七言学堂时也带着的,我感觉考得不错,所以你带着,一定要中状元!”
她是自己用过后觉得很好所以转送给宋兹,宋兹却理解错了意思,以为是她特地求的,满心欢喜便收了下来。
说到状元,她又想到卿心荟所说,便问:“五哥,是不是中状元就会被榜下捉婿,像卿侍郎一般?”
“这……”他以为人人都会在意名次,却没想苑希却是问的这个,他怕苑希是有所担心,只好劝慰,“并非是人人都喜爱凑热闹的,我……到时候看了榜,也不会久留。
卿侍郎长相俊美,是皇上钦点的探花郎,自然受到追捧,那日也是因为右相的家人在,说是要抢了给自家小娘子做夫婿,这些也就是调笑罢了。”
宋兹这样的人家是不敢相信真会有人将人绑了去的。
她看着一脸天真的苑希,于郢的流言蜚语不是一两日,而且越传越厉害,他自是不信,却也多少听了去,“四妹妹平日与与郁西世子往来多吗?我时常听到……”
话还没说完,苑希连忙摇头否认:“我和他总共就见了两三次,五哥你都在的。”
她极力希望宋兹知道自己与呈辞每一次见都是在众人面前,宋兹微笑着点点头,他们上一次一起遇见的郁西世子,苑希在他面前的样子确实更像是个犯错的孩子。
现在想来,世子也不过是对好友的妹妹多些照顾,算不得什么。
“去岁时四妹妹还仿若垂髫,我记得你们那时候来拜年,你还梳的双平髻,只用丝带扎着,人看起来也没什么神采。”
苑希已经不记得了,对她来说,这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但后面的事她还是清楚的,“那时候我病了,在发烧,所以十五那日才会摔倒磕了头,运气不好,遇见了郁西世子。”
宋兹反而是笑了起来,“遍鄀京都说你是运气好,怎的你却觉得不好?”
苑希最不想提起的人偏就是这个和呈辞,便没有再说这个话题,“哎呀,我就是来送魁星的,怎的说了那么久。”
一个冬天的相处,在苑希看来二人早已相熟,虽不比苑翎,也不遑多让,毕竟本就是一家人,“五哥,我先回去了,后日好好考,以后我就是状元郎的师妹。”
宋兹看着苑希的马车远去,久久不舍得回头,他第一次明白心被他人牵动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