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柳毅传
作品:《快雪时晴》 早起,点雩给苑希抹头油,给她披了一块鹅黄的领巾,出门时忘了取,险些让人看了笑话。
席间宋泽云还说起苑希在宋府一起上课的事情,宋泽云说了好几次苑希的花插得好,苑希笑了笑也恭维她。
宋泽云倒是不害羞,“有一说一,你确是花插得好,我的香制得好呀。”
而宋夫人更是说着前一日宫廷大朝会,宋兹第一次以解元身份参加,一家四个男子,有三人参加宫廷大朝会,宋夫人脸上的骄傲不必言语。
宋老爷没有妾室,只两个通房一直跟到现在,宋夫人厉害,自己便生了三子一女,觉得宋老爷应当知足所以对旁的女子总是严防死守。
苑希因为前日夜里听了父亲的不如意,今日也提不起兴趣,并不觉得他们都当了官有什么不得了的。
她暗暗在心中想着:“若武曌在世,我必定要如唐闺臣一般去考女科,指不定也得了解元。”
人们面前都摆着个百事大吉盒,里面装着柿饼、栗子、枣儿、橘子等等,苑希还在想着考女科,手里便下意识拿了柿子饼,与宋兹竟选了相同。
二人对坐拜了拜,口称“柿柿如意”,宋老爷和苑正端二人也是一笑,“都是儿女亲家,多走动挺好的。”
本意只是拉近关系,却被宋夫人会错了意,正襟道:“我家五郎是家中最出息的孩子,现在就等着开年春闱,别的事一概不想的。”
宋兹看向捧着柿子的苑希,她这几日都没精神,虽然穿了红色的礼服看起来也似弱柳扶风。
苑希又一直听话乖巧,兼且会做些学问,想来苑希与苑楚楚应当是天底下最相似的女子。
他向来十分羡慕大哥与大嫂琴瑟和鸣,心中念想若有一日也能有这般的幸福生活,便是最满意的了。
苑希却没想别的,而是又从百事大吉盒中拿出柏枝,还选了一个最大的橘子,将刚才自己选的柿子饼插在一起,做了个“百事大吉”。
这百事大吉都是家人分食,既然宋府一家都来了,自然也不能少了,朱大娘子命人将这些东西细细分开,阖家共赏。
那宋老爷却开起了玩笑,“郁西世子与太子关系大家都知道,听说汤泉是太子妃带四娘子去的,我这大娘子这不是赶紧叫我来了,还分得个大吉……”
他说着将一瓣橘子放进了嘴中,却被宋夫人用眼神制止了下来。
在此前,太子的口碑向来是谦虚廉洁、操守坚正,人鱼事件后紧接着是僖王府行刺案。
如今贤贵妃与右相风头正盛,太子又损失了皇上对两兄弟的信任,此事件后便也让不少墙头草闻风动了起来。
所以宋老爷提起太子与太子妃时很会观察风向的宋夫人便不准他再多提此事了。
苑希没有在意,而是正在偷偷观察大姐姐,今日大姐姐穿着新做的赤红衣裳,下摆用金线绣了大片的琼花,富贵中显得清丽。
但她的眼神并未再往上,只因她害怕与大姐姐对视,特别是宋府之人都在堂上。
大姐夫也不知有没有听过朱大娘子与大姐姐的想法,她此刻只觉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思来想去,她便扯谎说昨日忘了投麻豆,这会要去补上,宋兹正坐得无聊,说带她去井边,“四妹妹年纪小,还是要人看着好。”
宋泽云也正想找机会出了这沉闷的厅房,赶紧附和苑希与宋兹,也要一同去。
元旦那一天,人们会取各七颗麻子和赤豆,共十四粒,丢进井里,祈求平安,苑希一颗一颗往里投,却根本不记得许愿。
她找到江迎月的尸骨后,病了几日,今日又化了三白妆,贴了珍珠面靥,显得我见犹怜。
宋兹心头像那日的珠花一般又颤了起来。他担心苑希害怕他母亲,主动说起苑楚楚的事情。
“大嫂多年未有所出,母亲时常送去补品,大哥更是未有纳妾,我母亲虽有意见,但我们都很回护大嫂。
大哥成亲多年没有孩子,三哥又不肯成亲,所以……如果,如果我成亲了,可能大嫂压力就没那么大了。”
苑希听他说话,手中动作都忘了,宋家还有一个三郎,刚才席上见了也是闷闷不说话,苑希听说他是不考上功名不成亲,可惜今年又落了榜。
她瞟了一眼宋兹,问道:“那谁嫁给你谁倒霉,大姐姐这么多年没有生儿育女,以后的可能性也小了,你母亲岂不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你妻子头上了?”
说那些话不是为了吓苑希,宋兹赶紧解释:“我绝对会保护我妻子的,四妹妹,你相信我。”
“哦。”
“‘哦’,是什么意思?”
苑希一边往井里丢麻豆一边解释说:“就是,知道了,这样的意思吧。”
宋兹也是情窦初开,并不知道如何表达,此番试探感觉苑希并没有什么感觉,他这时候才认真打量起面前的苑希。
精致的眉眼融在柔情绰态之下,因为担心苑楚楚,更是捧心蹙眉,看了让人心生怜爱。
原来她早就已经从当年的小丫头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是自己迟钝地一直认为她还是小女孩儿的模样。
苑希丢完麻豆又对井口拜了拜,宋兹忙说:“相传井神是守护橘井的柳毅。”
“一个小小井神你们男子也要抢的吗?我是在拜水母娘娘。”说完她拍拍手心,表情多有不满。
以为她没听过这出戏,宋兹才说:“柳毅救了洞庭三公主,有情有义,勇气可嘉才被封为井神。”
苑希听过数次《柳毅传》,每次看完都气鼓鼓,“洞庭的龙三公主怎么会被泾川蛟龙欺负,一听就是酸秀才胡乱攀摘。”
凭什么龙三公主会被蛟龙欺负,还要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相救,得救后不想着自己快活,竟又嫁给这书生,龙女的生活难道就只剩下结婚生子?
宋兹却笑着说:“你说柳毅是酸秀才胡写的,可我看到的却是那酸秀才笔下勇敢的柳毅为了救龙女历经艰险。
龙女对柳毅心誓难移亦是付出良多,这般真挚情感难道不值得倾佩?”
这个故事并不适合他二人讨论,他也不再继续下去。
宋兹所说确有道理,苑希便点头称是:“或许这故事是在告诉我们,放弃门第观念,想心中所想吧。”
两情相悦自然比从古至今的盲婚哑嫁更叫人开心,只是二人站在井边说了许久,现在又说到了这件事上,已经是大大的违礼。
苑希说完还望着他,他瞬间便红了脸,她这时候才想起了男女大防,“是我胡说八道了,五哥就当作是我孩提之语。”
宋兹红着脸看着那井口,背挺得直直的,轻轻点了点头,心中却再没将她当作孩子。
虽嘴上这样解释,其实苑希心中很是不屑。
男女之间只要谈到一丝情爱便是大大的违例,但人们却可以大喇喇讨论别人生不生得出孩子,甚至生几个,要不要再找个人回来生便都是不需害臊的。
好在这时候远处传来一连串炮竹的声音,新年里整日都会有的声音,打破了这样的尴尬。
宋泽云被吓了一跳,从不远处走过来,嘟囔说:“你家可真小。
我刚转了一圈,什么都没见着就逛完了,这会儿竟连街上的声响都能听见,这还是人住的么!”
苑希听惯了她的抱怨,权当做是耳旁风,而她的思绪早已被拉了很远,以前过年她总被关在家中,后来……
准确说,今年的初九是玉皇上帝华诞,她本应该是偷偷跑出去和呈辞一起过的,他早上带她去安福寺塔下看禳兵灾,燃香挂幡,祈求不要有战争兵祸。
宋兹却看着苑希牙尖嘴利,又气息孱弱的娇态,反而觉得她机灵可爱,不自觉地带着心不在焉的她又往一旁的小池塘走过去。
他拿出一枚元宝钱丢进池子,这个小池子中只几条小鱼,听到动静就在周围绕了绕,吉庆有余,这样也够了。
但苑希的思绪却再次回到了前世。
初九那日她和呈辞也做了击磬有鱼,那道观中的池子里全是肥大锦鲤,一见元宝钱落水,这些锦鲤便一群群跃了上来。
想来什么柏柿大橘、击磬有鱼都是假的。
想要拉长二人相处的宋兹见她愣住了,便问她在想何事。
苑希这才忽悠道:“记当年,一丘一壑,天鸢阔,渊鱼静,莫击磬,但酌酒,尽从容。”
宋兹笑了起来,“今日能与四妹妹对池赏鱼念诗,真是有趣。”
那边一群人却因为适才的话,谈起他二人的婚事。“今日亲家说到这个,我也就多些想法,若能亲上加亲也是美谈。”
苑正储心中本觉得苑希脾气太像殷慧,不适合给世子做妾,万一惹恼了世子一家人都要完蛋。
若是能给宋兹做个贵妾,替他家开枝散叶也能弥补楚楚的不足。
“要说啊,我觉得五郎与四娘年龄相合,开年了四娘及笄,年底就能将人送到府上,只要能给宋家生儿育女,我们是没有别的意见的。”
这话说得委婉,虽说心中是打算给人做妾,也并未说到面上来。
身旁的朱大娘子偷偷递了个眼神想要制止,却来不及了。
而那宋兹的母亲也不是那么轻易的人了,她立刻打断了苑正储的话,提起了苑楚楚嫁到宋府多年未有所出的事情。
“我就直说了,当初我就并不是特别赞同这门亲事,你们也明白,这门不当户不对的,光看一个沅江伯的面子,恐怕也是不够。”
虽是在说苑楚楚,其实她是在说苑希,苑楚楚还好歹是沅江伯最喜爱的外孙女,这苑希毕竟是差了许多。
更何况,宋兹可是今年春闱大热人选,到时候别说沅江伯,就是娶个国公女儿都是可以的,这正头娘子还没定下,不可能就选好了侍妾,平白叫人笑话。
宋夫人不想来回拉扯,直击要害:“特别是这四娘子与郁西那世子不清不白的关系,我们都是清流人家,也不想就这么陷入舆论。”
苑翎还不同意呢,“小妹还小,成亲的事情不着急。”他不是不着急,只是定要找到好的,宋兹若是真得了状元,再来谈论此事也不晚。
更别说做妾这等事,除非是给世子做妾,嫁给别人,苑翎可舍不得这么委屈了妹妹。
苑正储好不容易提出的事情苑翎还来打挡,心中也不痛快,“正是谈婚论嫁的时候,小什么啊,四娘只要能替宋府开枝散叶,我的心事也了了。”
他是觉得苑楚楚没能生出孩子,很对不起宋家。
朱大娘子早先便是这么想,此刻心虚地望了一眼自己的大女儿,心中知道无法勉强,却又心有不甘。
便推说:“倒也不是这么说,也还是要看两个孩子互相是否合适。
若是合适自然是好的,我家楚楚身子担不住,是她和乔林的事,我们做父母总不能用儿女去填。”
说完,朱大娘子又望了一眼苑楚楚,是楚楚坚持不能委屈了苑希她才不好多说。
可若是真给宋五郎做贵妾,也是苑希的福气。
她一开始能愿意花心思将苑希送去宋府上学,也是希望苑希自己争气,让宋府人能对她有些好印象。
她的想法很简单,若是苑希真被宋府看上了,做个顺水人情又有什么不可的。
宋夫人一听却是不高兴了,嘟囔道:“自己女儿生不出来,还好意思说是她一个人的事,要我说早就该纳两个妾,否则也不是如今模样。”
大姐夫宋乔林立刻打断了母亲的话:“是我公务繁忙,总无闲暇陪伴,不能怪她。”
夜里宋府的人走了,一家人更是沉闷,苑正储又是不断灌酒,看得苑希心烦。
她也给自己斟了一杯这年节的椒叶酒,记忆还在前世的初九那日回不来。
那日呈辞独自饮酒,陪她看戏,酒那么难喝,他当时怎么还喝了那么多,喝得那样开心。
“你妹妹给到宋五郎是最好的,宋五郎前途无量,家里又有背景,四娘烧了高香才能进这样的人家!那个郁西世子不过是个公子哥,靠不上的!”
苑正储正与苑翎说话,一时情绪激动起来。
苑翎大声反驳:“宋府就是同意,也是看上郁西世子的关系,还不是为了好处?真要说好,我见着也只有世子有些真心。
我妹妹如今金贵,不可能给寻常人家做妾,世子又是真心待她,总比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好。”
苑正储没觉得宋府狗眼看人低,只觉得是自己女儿不争气,多年都生不出个孩子来,叫人笑话,“那也是因为我们本来就是姻亲,否则也轮不到你妹妹。”
其实在苑希听来,两个人说的没有什么不同,无非就是两个人看好的那个人不一样,可结局都是让自己去伏低做小,保全一家人的荣华富贵罢了。
一场晚宴不欢而散,苑希回到房间后拿出虎头帽试了试,自己带实在幼稚,最后还是叫点雩送给了苑翼,家里就他最小,还能戴两日。
她还不了解苑翼,他也是倔脾气,怎么肯戴这样幼稚的孩童玩具?
虽是年节,苑希却提不起精神,只一心读书,地笼烧得暖,夜里很快眼睛就酸了。
她走到院子里去想清醒一下,却看到满园的白雪,恍惚间她仿佛看见有人在雪中飞舞,她连忙走过去,原来只是朔风吹起的紫薇花枝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