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除夕夜

作品:《快雪时晴

    除夕这日,挨家挨户都在门口以五色纸钱酒果迎送六神。


    苑希又让萃帛买了些撒佛花、胶牙糖送给周围邻居的小孩子们,孩子们得了甜头就满街巷追逐打闹。


    她站在雪堆旁看人们将迎春牌贴在大门口,有些人家条件稍好,会买桃符挂在门上。


    偶有僧道路过,人们都会捧出些瓜果相送,道人收了东西,嘴上不断邀请人们去道观饮上一杯仙术酒。


    那僧道走了许远,人们还在谈天,便又将身上装着的好东西互相送赠,用以馈岁。


    苑希歪着头一直看着街道上的景色,闷闷不做声。直到几个人互相依偎着走过来。


    “请问可是苑府?”


    苑希勉强微笑着点点头,她穿着斗篷,手抱着暖炉藏在银丝斗篷之下,与整条街都格格不入。


    那几人上下打量苑希,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不少东西来。


    “秋时,苑府派人送来许多药,这里年节下我们街坊凑了些钱,做了些四金鱼、同心结子,希望苑府贵人不嫌弃。”


    是那次苑希叫萃帛去看菜婆婆,听说那里来了游医,所以苑希便让萃帛买了药去。


    她伸手去拿那四金鱼,那人赶忙送上同心结子,四金鱼代表仕途,那人也是好意,才会递上同心结。


    苑希也就不含糊,将两样东西都收下,微笑着说:“心意我收下了,若是街坊还有需要的,来苑府找四娘子便可。”


    那几人本就猜苑希像是花大手笔送药之人,听这意思立刻作揖问:“敢问娘子可否就是这苑四娘子。”


    见她刚点了头,那几个立刻又拿出一包屠苏袋来,“这是游医特地为好心人制作的屠苏袋,娘子收下,健康无虞。”


    叫人送来不少甜枣给他们,还送了些自己买的钟馗、春牌,那几人才拱拱手离去。


    看来今年办的年货是真真不够,才半下午,她已经把自己买的东西都送出去了。


    街上扛着馈岁盘合与羊肉四处送礼的人来来往往,这会儿大家又都开始扫撒门庭。


    点雩拿着笤帚站在大门外也不含糊,将人们踩实的积雪都扫到路旁。


    她拿着笤帚装作要击球一般,问苑希:“姑娘,你说大哥哥这会儿是不是和世子在军营里打锤丸呢?”


    苑希没搭理她,她又自言自语道:“说不定他们在打马球,大哥哥现在骑马可好了。”


    “馈岁盘合你送到了吗?名刺送到了吗?你可别落下了哪一个,有这闲工夫,还是将年节的事情理顺。”苑希只管堵住点雩的嘴。


    她将彩带飘飘的挂千挂在门上,看着它随着北风飘动,年节本就应该是快乐的,只是苑希这几日身体不好,在门口站了半日也累了,回暖阁一躺便是傍晚。


    醒来时哥哥竟然回来了,“明日一早还要和父亲去大朝会,怎么能不赶回来呢。”


    还以为没什么意思的除夕瞬间便又有趣起来,苑希等着萃帛、点雩在她床下点上一盏灯照虚耗,便跟着哥哥去了大堂。


    他们家吃得晚,周围邻居有些已经用过晚餐,这会儿都在街上烧籸盆,吵闹之声不绝于耳,很快,爆竹鼓吹,更是热闹。


    一家人才坐下,小娘刚吃完第一道祈福馎飥就直奔佛堂,近来小娘是越发奇怪,总像是在一个人生闷气。


    这日除夕本是要团圆把酒,笑歌相与,竟夕不眠,只是小娘不给面子,大家都有些尴尬。


    年初时苑希还很喜欢大娘子,自从七夕后再也不与大娘子多说话,每日请安后自己便离开,今晚坐在一起,人们都找不到话说。


    “外间聒厅甚是热闹,大郎要不要带着四娘与二郎出去看看,你们也好多往我们家的籸盆里加些苍术。”大娘子轻轻说。


    烧籸盆、放炮竹便是聒厅,为的也就是个热闹,得了这个好主意,苑希眼巴巴地望着苑翎。


    她当然是很想出去看看的,只苑翼还一副目不斜视的模样坐在那里。


    最后还是大娘子与苑正储将苑翼给劝着和他俩一起出了门。


    街巷里小孩子们都跟在放鞭炮的大人身后,偶尔有一两个没有爆开的小孩们便都跑上去抢。


    苑府里更是伸出了长长的旗杆,挂满了红灯笼,上面的流苏飘动,要挂到上元节去了。


    苑希带着点雩走到巷口的老树旁转了几圈,树上挂了许多剪纸、彩旗,新年真是什么都喜庆。


    等他们三人回到屋内时却是一副冷清模样,苑正储已经喝得有些醉了,朱大娘子让人去煮些醒酒汤来,又吩咐归娘准备了双陆,让苑希和苑翎陪她玩。


    苑正储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口中还在抱怨:“我知道你们都怪我。”


    他一杯接一杯,“是我这个做爹爹的没用,我自己心里是知道的,但是如今年这般是没有过的。


    人人都说我苑美之卖女求荣,我也冤枉啊!我知道,这一大家子,个个都有主意,是只我一个窝囊。”


    苑希虽然手中拿着筹子,但心都在酒桌上,她以前只知道家里是广陵乡下种田的,只有高祖考了举,在乡里当了官。


    后来高祖给祖父捐了个官,最顶峰的时候也才做到知县,也就是靠着为人踏实,当年的沅江伯朱永美才将自己的女儿朱玉嫁给了苑正储。


    靠着沅江伯的关系苑正储才一路调动,到了鄀京,做了个从七品的监察御史,不过,沅江伯去世十年,苑正储这十年就再也没有升迁过。


    苑正储絮絮叨叨地哭诉,监察御史说得好听监察百官,其实就是个从七品的小官,谁也得罪不起,在中间受着夹板气。


    家里一个大娘子对他爱答不理,殷小娘更是仿若隐形,家中冷清,官场受气,以前自己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觉得自己一辈子就是靠着岳父,自己没用。


    在这样的气氛中苑希这双陆玩儿得也并不舒坦,更是让她想起那个被大雪掩埋的女子,心中实在五味杂陈。


    夜里守岁,苑希吃了一肚子的消夜果子,吃饱些心情好些,但睡意就格外浓,真是怎么都不舒服。


    好不容易熬到子时过后,她终于能劝他们离开:“明日一早父亲和哥哥还要去参加大朝会,已经过了子时,还是早些休息吧。”


    可是等她自己回了暖阁,抱着衔蝶却又觉得睡不着了,她幻想着外面的样子,今晚宫中就要燃灯,她也好想看,还没看过那样的夜景。


    天将亮前,外面已经闹哄哄的了,小孩儿都跑到街上卖痴呆,歌声一直不断:“卖痴呆,千贯卖汝痴,万贯卖汝呆,见卖尽多送,要赊随我来。——”


    苑希睡眼惺忪还在想着昨晚的事,觉得长大好难呀,要面对那么多事,不禁感叹道:“一年又过完了。”


    “是呀,姑娘多吃些,长高些。”点雩正在做刨花水,一边说话一边手中不停。


    “开年姑娘就十五了,到时候我每天给姑娘做漂亮的发式,不能什么都比别人差。”


    说着她伸起手来,刨花水晶莹透亮,像是香甜的蜂蜜一般。


    苑希这会儿正在伤春悲秋,加上病了多日显得恹恹的,“哪里就比别人差了,只是这日子难过罢了。十五也不是什么大日子,用不着太在意。”


    点雩却道:“谁家姑娘十五还没许人家的,姑娘以前是身子骨长得不好,从遇见世子这一年,长了好大一头呢。”


    苑希前世也是如此,总看来像个孩子,认识呈辞以后,两个人总偷偷出去玩,跑得多吃得多了,她也就长了些个子。


    那年正月里两个人见面时,呈辞还笑她:“这个年你是吃成了胖丫头了,等褪去冬衣,说不定才会发现这哪里是苑家四娘,原是个桃子成的精。”


    但前世和今生还是不能比的,苑希个头可长了不少,她却忍不住唉声叹气。


    萃帛平日里嘴就能说,如今更是,“‘一年三百六十日,春夏秋冬各九十,冬寒夏热最难当,寒则如刀热如炙。


    春三秋九号温和,天气温和风雨多,一年细算良辰少,况又难逢美景何?’在娘子嘴里,就没一天好的。”


    苑希被她这一通怼,也不乐意了,“以前你这嘴就不饶人,现在学了些文章更是不得了,早知道我就只带着点雩学,不让你学识字了。”


    点雩也帮苑希解释:“之前学习姑娘倒也从来不抱怨,是这几日病了,所以爱叹气,我多做些好吃的补补身体,很快会好的。”


    苑希这才起身收拾,昨日收到了卿心荟送的“馈岁盘合”还没打开,这会儿才拆开看是一套银灰色的圆领衫男装。


    点雩好奇得很,苑希却是懂的,她给卿心荟写了一封拜帖,邀请她参加一月初九的玉皇上帝华诞。


    说白了就是一起去参加庙会,晚些时候两个人可以偷偷去瓦市看戏。


    天微蒙时,外间有人在喊:“如愿!如愿!”


    点雩提议:“姑娘,我们去看令如愿吧。”


    此时正是有不少人在外间昨日烧的灰堆旁,用竹竿绑了铜钱,打在身旁人身上,被打的人要不停喊“如愿”才会停下。


    这个热闹苑希一点也不想去凑,又躺回床上翻了个身说自己还要再睡会儿,让点雩自己去。


    初一家里冷清清,苑希也得了些休息,等初二时便一早就被抓了起来。


    宋府来拜年了。


    以往初二只有大姐姐回门,大姐夫会陪着,偶尔宋兹也会跟着一起来,这全家人都来拜年还是第一次。


    大家心里都明白,要不是当初宋乐道应下了沅江伯与老安定侯的约定,苑楚楚是没可能嫁给宋乔林的,毕竟沅江伯已逝。


    去年苑翎攀上了和世子,年底又进了户部,苑希更是去了汤泉宫,连宋夫人都没能去过。


    眼看着苑家的大运要来了,宋老爷和夫人才有了走动的打算。


    否则,就宋夫人不喜欢苑楚楚这劲儿,是再不愿登苑府大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