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叶子格

作品:《快雪时晴

    僖王妃进来,苑希便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原以为很快就能落座看书,偏这僖王妃不按常理出牌,她坐下后开始温盏,自顾自点起了茶。


    苑希最是没心情点茶、焚香,站在一旁看都觉得急躁,但眼见僖王妃手中的茶,茶沫色白如雪,久久不散。


    仲秋时节,茶盏上氤氲了袅袅青烟,茶瓯香篆小帘栊,赏心悦目的时刻才叫人忘了僖王妃总是不好看的脸色。


    站得无聊,苑希才开始关注桌景上的蒲草,蒲草坚韧,且丝丝分明地向上生长,看来茂盛繁荣,可惜这华丽的宫殿,平日那般冷清。


    点了盏茶,僖王妃独自细细品味,等她觉得舒心了才回头用余光瞟了苑希一眼,枝香瞬间便明白了意思,领着苑希往前站了两步。


    她抬手露出一双玉指,“看来确实心中念着读书一事,否则只这桌景也能看上半晌。”说完,苑希刚拿的书就已经被荔语送到了僖王妃的手中。


    随意翻了翻,她才又道:“看书时,便是要心无旁骛,别是静不下心坐着就神游太虚。就这两本,明日晡时我便会抽问。”


    两本书要看完,还要能通过问答,这要求绝是不低,可是僖王妃冷若冰霜的脸庞无法叫苑希与她拉扯商量。


    这样紧张的情绪,等一干人离开,苑希便坐下看书,真可谓是废寝忘食,天黑了也没发现,夜里回去跪在佛像前也一直捧着书。


    直到第二日下午。


    日跌之后日入之前称为晡时,这个时辰十分重要,该是进行晚饭的大事了。


    殿门打开,夕阳蹉跎而下,蒲草发着光,透亮着身姿。


    率先走进来的是竹芯,她手里拎着只食盒,将里面的餐碟挨个摆好僖王妃才姗姗来迟。


    苑希束手站在一旁,也不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只好捧着书随时等着,僖王妃却坐下等枝香煮茶。


    茶汤香气四溢,僖王妃用小银钗吃了一小口萝卜糕,酝酿半天终于歪着头,指尖戳着耳旁的发丝开始提问。


    完全不需要翻书,僖王妃便能问出书中所写,正说明这些书她都看过,本来信心十足的苑希反而泄了气。


    僖王妃看起来这般漫不经心,却一切尽在掌握,实在弄不懂她是如何的人,苑希心中愈发紧张,全然没有面对呈辞时的一身煞气。


    “咕——”


    在僖王妃吃下一口宽焦薄脆后,苑希的肚子发出了抗议。这又薄又脆的宽焦是胡饼,咬上一口满口钻香,苑希最是喜欢这样的食物。


    但僖王妃并不多食这样的食物,只因这干燥口感对她这个不生津液的病人来说实在难以下咽。她招手叫苑希到跟前伺候自己饮下一杯冰饮。


    那玉杯盏中的浓酒加了冰屑,触手寒凉属实不应叫僖王妃这样身体之人饮用,但苑希还没资格多说。


    待僖王妃细嚼慢咽后,荔语才带着苑希去更衣室取明日的衣裙。这些都是崭新未穿过的,一来二去,僖王府都要变成她的衣柜了。


    如此多日,苑希从未遭到过为难,心中反而好奇起来,许多时候都是荔语带着她在殿中看书,而荔语会在旁精心呵护桌景中的蒲草。


    “荔语,王妃每日叫我来,就是为了让我看书?”她放下书轻轻问,唯恐说话的气息伤了桌面的石菖蒲。


    荔语正在擦拭刚用过的杯盏,听到苑希问她,便立刻束手站在一旁,回道:“王妃说了,苑娘子愿意读书,便叫娘子读书。”


    这样说越发不知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苑希双手趴在桌上,又问:“那僖王府以前也是这般冷清?可是因为王妃不喜欢人陪伴?”


    特地叫她来,却又关在这殿中读书,看来僖王妃是真不喜欢人陪伴,否则怎么要相隔这般遥远呢。


    见她还没问完,荔语便站在一旁等着,确定苑希无话了才回道:“僖王府自不是从来便这般冷清,王妃也并非不喜欢人陪伴。


    你看这一殿的书便应当知,娘娘年轻时也是爱读书的,能得娘娘的提携,你便不应这么多话,而是埋头苦读。”


    本来还有些松散靠在桌上的苑希立刻坐起身来,头上顶着的书险些掉落,好险被她抓住,才不叫荔语责备。


    别看荔语、枝香做事细心周到,对苑希态度也和善,但在这僖王府呆久了也是一身寒色待人。


    唯恐再说话惹了荔语不快,苑希只能埋头读书,直至暮色渐起,竹芯来送苑希出府。


    苑希只知道她是来于郢散心的,僖王府这般冷清,能得熟悉之人陪伴也是好的。


    “娘娘明日要去玩叶子格,你这两日且先不必前来。”竹芯一边走路一边说话,头上的步摇却仿若只是被微风拂过,体态尤其端庄。


    能在这僖王府住下去,没些本事自当是不行,苑希看着那步摇,想到月宫中的姮娥腾云驾雾也不会扰乱发丝,心中暗自羡慕。


    回去后她便拿出僖王妃给的古玉禁步挂在腰间,她相信自己也能像她们一样。


    直练习到半夜,霜重月华孤,暗沉笼罩了筛月阁,她才肯坐下吃口茶。


    苑希才去了僖王府没几日,想来宋府还在为宋兹办宴会,也不知自己前往是否唐突,质日天方明,苑希便到了嘉禾院。


    她是想与大娘子商量能不能回了宋府,说过后,大娘子一方面不敢用僖王府压宋府,一方面觉得苑翎既然不同意,她便也不好私自做决定。


    但哥哥总有话说,他说僖王府与京中关系也并不密切,僖王妃更是古怪性子,在宋府那里告几日假在僖王府玩耍几日可以,但扯上太多关系是不允许的。


    苑希不想只是玩耍几日,她倔犟地不肯同意,如今几日过去,总要有个说法,肯定要亲自去一趟宋府解释一番。


    朱大娘子见她神情也知道此事不解决这丫头不会罢休,细细打扮后便带着苑希前往,一路上二人又都不说话了。


    这日朱大娘子再一次亲自送苑希登门,门口的小厮却对视一眼,说要去禀报,苑希便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前几日她没来,自然是收回了她每日上门的权利。


    她又偷偷看向朱大娘子,连累她跟着自己这样被拒之门外,心中总归过意不去。


    等了很久小厮才出来,道歉说:“小的有罪,这几日接待亲朋好友忙晕了,竟将苑夫人拒之门外。”


    想来那日宋泽云说府上事多,应当是说宋兹考上解元一事,但再是事多也不可能将亲家母这样晾着,看来宋夫人对苑府的不满又加深了一层。


    朱大娘子面不改色,前几日来恭贺宋兹时便已经看了脸色,她一早就知道会是这样。


    宋夫人本就瞧不起苑府,教出来个女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更叫她耻笑,在家笑了几日苑希上不得台面也并没在意此事。


    这般想着苑希便遇见了出门的宋兹,“伯母、四妹妹。”


    宋兹如今已不是一介白衣,却依然穿着简单襕衫,笑容灿烂和煦,让苑希一见着便也笑了起来。


    朱大娘子虚着双眼看了半天才认出他来,也微笑点头,“五郎这是要往何处去?”


    “回伯母,无叙前去学堂收拾些东西,今冬打算在府中学习。”宋兹看出二人在门外站了许久,提议道:“不如我送四妹妹进去,大娘子便不必多跑一趟了。”


    他是不想朱大娘子去陪自己母亲,又平白遭受了委屈,朱大娘子却不得不去,“今日我送四娘来,便应去与你母亲叙叙旧。”


    朱大娘子拍了拍苑希的手,又对宋兹笑道:“那四娘就麻烦五郎送一送,免得她磨蹭耽误了三娘的课。”


    宋兹立刻行礼应下,便带着苑希在府中慢慢走着,苑希反而觉得他陪着走得更慢些了。


    宋兹总是带着微笑,“前几日大郎来府上与我说你喜爱看书,让我得空能提点一二,我还惊讶四妹妹竟有如此心思,实乃益事。”


    她知道这两日哥哥一定来贺过宋兹,肯定问起她了,也就如实回答道:“其实我这几日都在僖王府,僖王妃为人良善,她愿意教我读书,我也觉得是好事。”


    听到僖王妃乃是良善之人,宋兹微微歪了头,用略带惊讶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多说。


    毕竟说人长短并不是君子所为,他只能提醒她:“读书是好,也要小心外人之口。”


    僖王妃的名声在整个于郢贵族中都不大好,苑希现在多少也了解些,可她从第一次见过僖王妃后,总觉得传言有误。


    知道宋兹是担心自己若是与传说中尖酸的僖王妃扯上关系,只怕以后也会为人诟病,但她如今已经体会到苑萌在秋狝当日的想法。


    眼前就这一根救命稻草,抓住可能坠入深渊,可不抓,也只是被深渊吞没罢了。


    “小妹知道。”她应承下来,“若有不适,一定不会再去,只是如今不过是去看书,倒也不好驳了王妃的面子。”


    看着她小小个人儿故作成熟,宋兹心中觉得有趣,也赞成道:“四妹妹喜爱读书没有坏处,那我便与母亲说,叫她也别为难你。”


    听他此言苑希大为诧异,“五哥可千万别这样说,宋夫人没有为难我,是我来了几日又辍了学,门童不认识罢了。”


    见她一脸认真,反而觉得自己唐突了,宋兹才道:“是我失言,应该嘱咐他们下次不能怠慢四妹妹,四妹妹诚恳有礼,反而是我宋府不够周到。”


    也不知宋兹为何总像要找机会维护自己,苑希还以为宋府之人都是这般讲理谦虚,是自己误会了宋夫人与宋泽云。


    等告别宋兹见到宋泽云,便又听她问:“我母亲说,谁家娶了苑家娘子,谁家就要倒大霉!”


    刚与春风和煦的宋兹分别,宋泽云的态度便是当头棒喝,这话在说苑希,更多的是在说苑楚楚,这指桑骂槐,叫苑希心中情绪翻涌起来。


    可想到宋兹刚才的态度,她又觉得是自己多心,宋府之人定都是嘴上大大咧咧,其实心中善良的实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