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探花郎

作品:《快雪时晴

    说了一个时辰的话,僖王妃早就累得咳喘不停,苑希前世便有痨病,她知道那样的难受,江迎月还能坚持一下午,定对她是抱有希望的。


    考七言书院的事就被僖王妃定了下来,而苑希从不好意思拒绝到离开时已是浑身斗志。


    她知道僖王妃看中的是什么,是一个两手空空,除了拼尽全力靠一腔热血才能出人头地而别无其他的人。


    在僖王妃这些贵人的世界,很多东西勾勾手指头都能得到,而苑希却要撞得头破血流。


    她只当作这是僖王妃的乐趣所在,就想看她做困兽斗。这对苑希来说,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僖王妃斜瞟了一眼打扮普通的苑希,伸手叫身边的枝香将自己扶了起来,缓缓丢下一句:“我可不想每次见她都是这般要死不活的模样。”


    一边正要引路的荔语微微侧身留了下来,她二人从小跟着江迎月,对她的要求了如指掌,立刻便唤了人来,打算给苑希打扮一番。


    进了僖王妃用作换衣的房间,这里比整个筛月阁都大,装满了华丽的服装。直看得眼花缭乱,才在一排与前面不太相同的衣柜前停了下来。


    简单古朴的衣柜绣着连理枝,与这房间相比少了许多奢华,却也少了惜字宫的清冷。


    里面的衣裙一看便是年轻娘子的样式,沉沉放了许久,却没有一丝灰尘,苑希怀疑这是僖王妃从前的衣服。


    僖王妃因为孱弱,惨白的脸庞看来不过二十七八,实则她已经三十好几,距离她的青春年少就在不远不近的过去,统统被她尘封在这里。


    荔语选了一套绣并蒂莲的龙膏烛长裙外罩白玉兰纱衣,带她去重新梳头时,僖王妃又命人送来一套红宝石头面。


    这些弄完已经晌午,简单吃过午餐下午竟又是教苑希贴花钿。


    荔语正在选一会儿要用的东西,一边解释:“娘娘最不喜欢别人蓬头垢面,你以后每次来便要按照今日的规矩,一切妥当才行,否则下次定要治你的罪。”


    治罪?苑希真想问问这些大人物,怎么一天到晚觉得别人有罪的。


    荔语拿了檀粉一层层扫在她脸上继续介绍:“娘娘喜欢年轻娘子作檀晕妆,你且记住。”而后打开手中匣子里装的贝母片与珍珠给她挑选。


    终于知道为什么呈宰那样说僖王妃,她竟是什么都要符合她的心意,连妆容不喜欢都要治罪,可不就是刁钻刻薄之人么。


    今早又是等在府门口将人带走,并没有下帖子,十分豪横无礼,也就是苑府小门小户,换了于郢别的人家,女儿被无故带走了,定要闹到僖王府来。


    苑希选了珍珠花钿,荔语便用珍珠在她额间贴了一朵梨花。


    翠帛忆起春天时苑希带回的那枝梨花,问道:“娘子那日怎么想着带回那枝梨花的?春日游,便当带些香草才对。”


    并不知梨花的来历,还以为是她与那杏花一同摘的,萃帛便也打趣起来,上巳送香草,是上古时情人间的礼物,偏生就真让她抓住了痛脚。


    “有人送你家小娘子梨花么?”


    这边还没搭话,身后就传来了声音,僖王妃已经带着人来了。


    说话的是她身旁的竹芯,竹芯拥有一双细长的凤眼,原应是很美的,却因为双眼隔得稍远而少了一丝风韵。


    苑希谁也得罪不起,立刻回道:“小女不记得了。”


    经人扶着的僖王妃江迎月才冷笑说:“不记得那就是有,否则怎么可能不否认的。”


    苑希福了福身,不再说话,说多错多,在僖王妃面前还是安静听话活得更久些吧。


    “明日卯正,我要在惜字宫大殿见到你,便今日这番打扮,不得有丝毫疏忽。”


    僖王妃自己打扮便是一丝不苟的,哪怕过了一天,依然如同清晨刚起做了妆。换作旁人应是不俗的,偏这僖王妃叫人觉得这一切都像是梦幻一般。


    说完这句,她又扶着竹芯的手离开了这里,看来这一日终于结束,但苑希还不能放松。


    她求了送她回府的马车去了宋府,今日没个说法人就没到,极其不礼貌,自己应当亲自道歉。


    摘了僖王妃叫人给她戴上的红宝石头面,素静着一张脸进去,一路打点,花费不小,看着这些如过眼云烟一般的钱财离自己远去,苑希很有些心疼。


    在这样的心情下,她也顾不得为难,去了便坐在宋泽云旁边,她还不能说自己要去僖王府一事。


    越是受了僖王府的青睐越不敢大张旗鼓四处告知,僖王妃是出名的刻薄,若去了两日被赶出来,只会被人嘲笑得更厉害。


    只是她也不想撒谎说什么病了、累了的,便先帮还在画长桥的宋泽云研磨。


    宋泽云不识好意以为是在巴结她,鄙夷地笑着说:“我还以为你知道这几日我们府上事多,不好意思来了呢。”


    不知是什么事要叫苑希不好意思,她便想借用此事,顺着问:“不知府上要忙几日?”


    “哎。”宋泽云装作很是为难的模样,“这可不好说,总要宴个六七日,若是不尽兴,小半月也是有的。”


    又能拖六七日,苑希心下盘算着这几日总能找到个好说法,便笑着看向宋泽云,“那我先告假七日,等府上忙过了再来。”


    以为苑希知道是何事,宋泽云一脸得意,“正好,你不来我才好去找我五哥玩呢。”


    从惜字宫离开,僖王妃还是将最初她准备的两支锦盒送给了苑希,里面是一些读书笔记。


    字迹柔韧,不像是僖王妃这样的身体能写出的字,而且话语朝气,更不似那惜字宫的阴森。


    夜里苑希捧着笔记看,心中隐隐觉得满足,她仿佛能感受到哥哥与呈辞在一处时的快乐。


    虽那抛饵之人有无数目的,但这恰恰证明自己有用处,甚至她能有机会获得更多,不比在这一处筛月阁更能游弋天地么。


    她开心地吩咐人去给哥哥报信,希望这几日哥哥帮自己想想办法,回了宋府的事,谁知哥哥赶了来,说不同意她去僖王府。


    凭什么哥哥可以依附郁西世子,自己便不可以,僖王妃是真心欣赏自己的。


    闹了半宿,哥哥也是没办法,只能答应她暂时如此。


    翌日苑希卯时刚至便恭敬等候在惜字宫中,哥哥还吩咐了马厩,马车紧着她先用。


    谁知僖王妃辰时才出来,装扮精致,唯独欠缺些活力。


    见大殿中的人跪了下去,僖王妃才轻飘飘开始说话:“昨儿会试名单出来了,你那个姻亲哥哥不负众望,夺得头筹,一会儿就要去参加了鹿鸣宴了。”


    还跪着的苑希哪里知道这些,想来昨日宋泽云便是为此事得意吧。


    如此好事,她心中也快慰,面上便露出了笑容。


    江迎月已经走上台阶,她坐下冷哼一声,问:“你倒是乐了,别人苦读数十载才得来这些,你又拿得出什么来?”


    “我……”


    “嘴上说着才疏志大,结果一个月了,丝毫长进都没有,如今听了亲戚家哥哥中了个会元就跟着高兴,真以为自己能沾光?”


    苑希还要解释,被荔语的眼神止住,原是僖王妃话还没说完,只是又咳了起来,一会儿还要接着讽刺她呢。


    僖王妃慢条斯理吃了一盏雪梨饮,又继续刚才的话:“呵,我若是你,想着自己这般没出息,我可笑不出来。”


    “娘娘,我只是为宋五哥高兴,绝不是因为想要攀龙附凤……”


    僖王妃很是满意她替自己辩解的模样,嘴角不经意勾了勾,“就算你有这想法,也等着来年春闱再考虑吧。


    我听说那宋无叙一表人才,若是被皇上点了探花,那也是不中用了。做人,就要沉得住气,别高兴得太早。”


    苑希可是听说宋五哥是状元候选呢,怎么会屈居探花,她还不明白探花郎意味着什么。


    但她发现僖王妃确实伶牙俐齿,讲话尖酸刻薄,总叫自己吃瘪。


    这么想来,她最能叫呈辞说不上话,换个人,就是隔壁的苑萌每次说话她也并没有那么能反驳,甚至觉得想从她的话中听出些道理来。


    所以是自己打内心里觉得自己吃得定呈辞罢了。原来分不清一切的始终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等竹芯伺候僖王妃漱口、净手后,这一天才刚开始。


    荔语引着苑希来到霜蕴殿,空荡荡的殿堂几丝阳光射入,空气的跳动衬得一切更加安静。


    继续带着她来到书架旁,琳琅满目的书籍,便如前一日打开衣柜时一样,叫她眼前一亮。


    随意选了两本书,缓缓来到桌案面前,这桌案有苑希的床那般大,上面桌景布置精细,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周围丛丛精细石菖蒲与青苔围绕。


    当中最奇的便是上立一形态优美的窟窿石下用白玉做的水丞,就是苑希不懂石头也能看出价格昂贵。


    她捧着书绕着桌案走了一圈,这样的日子真是惬意,连看书都变得这般神圣。


    正坐下要看书,荔语先拿着两本书来了,苑希以为是给她看的,谁知荔语却道:“娘娘见你腰背无力,要你顶着书看。”


    这才是折磨,苑希还不敢多说一句,只能点点头让荔语招呼。


    才坐下看了几页苑希脖子就顶不住了,还好江迎月带着不少人跟着走了进来。


    原是空荡的大殿,只觉安静,这会儿来了许多人,倒将这一切衬得略有些诡异,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堆满了书,像是藏着会吃人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