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惜字宫
作品:《快雪时晴》 翌日,承星送来了不少钱,苑希现在月例涨了,花销也相应地大了,在宋府偶尔打点她都害怕别人嫌她寒酸,但她不想收他的钱。
承星却说:“世子说,托苑娘子照顾狸奴,这些是狸奴的花销。”
苑希还要赶着去宋府,来不及多说,但想来呈辞要她照顾狸奴,给些钱也是怕她这么穷,不能好好照顾罢了。
狸奴可爱,苑希怎么可能亏待了它,她可是亲自拿出针线,用自己蹩脚的手艺给它缝制了小窝。
可那狸奴就爱睡到她的床上,夜里还喜欢爬到她的脸上来,这几日引得她都不想出门去宋府了,只是马车和苑翼等着,自己才依依不舍离开。
与宋泽云相处得久了,苑希多少也习惯了她的口没遮拦,至少宋泽云心思单纯,嘴上说说,但对人是很好的。
但这一切都不是苑希要的,她思来想去,写了一封信,是给僖王妃江迎月的,感谢她秋狝时的茶。
等到月底时,僖王府来了马车,截胡了要去宋府的苑希。她只能与苑翼先说了此事,便下了马车。
苑翼虽才九岁,却生得老成,总是目视前方的正经模样,苑希有时候怀疑他在学五哥哥宋兹。
周围围观的邻居早就把巷口都挤满了,苑希可是这一代的名人,只要出门就有不少人来围观。
最近她出门频繁,已经叫这些人了解到她的作息,更别说今日又来了一辆崭新的豪华马车。
水泄不通的小巷中有几个识字的,想来看马车上挂着谁家的牌子,却只看见马车两边各一条缎带,坠着一个香囊,香车宝马,这来头可就大了。
人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苑希也不知自己在宋府学习是福是祸,更不知今日是福是祸,只是她心中跃跃欲试。
僖王妃那么美却那么疏离,就像月宫仙子一样让人觉得遥远,可僖王妃也是唯一一个因她才学而赏识她的人。
匆忙回暖阁换衣,又将脸上檀粉擦掉改了妆容,她可不想惹喜怒无常的僖王妃江迎月不高兴。
马车一路往内城去,高楼越来越多,街边挑担卖菜的农人便越少,直到马车停在僖王府的角门。
侍从匆匆带着她往里走,她与萃帛只是低着头一路碎步跟着。
今日为了保险,特地带了萃帛同行。萃帛比点雩成熟不是一星半点,甚至比苑希态度还强硬些,带在身边苑希都觉得受到不少鼓舞。
一路往里走,这僖王府之大之空,更显得诡异,连院子中竟都飘着一层白烟,如林间瘴气。
那些亭台楼阁擦得锃亮,一步一景,却无丝毫人气,像一个假戏台子。
来到江迎月的寝宫惜字宫,感觉这里比外间还冷清,甚至让这金秋八月显出不少冬日才有的寒意。
相比自己住的筛月阁中那小暖阁,这里就像是月宫一般,苑希看着四处都是月光白的绢布,想象自己便是天宫中的姮娥。
这样想着,一会儿要见的僖王妃瞬间便高大起来,她幻化成了太阴真人,神色端庄直视前方,但眼神似乎总是落在自己身上。
而进了大殿她真见到僖王妃时却与幻想中十分不同,她靠在椅背上,未施粉黛却比三白妆看起来更哀怨。
她依然穿着礼服,不过今日霞帔下坠着的是一水滴形金坠子。
不像第一次相见那般,这次已经事先替苑希准备好座位,她行完礼便能坐下。
在来的路上她心中惴惴,到了此刻却丝毫不觉紧张了。难以想象僖王妃会说什么,会不会觉得她写信就是为了恭维自己,想攀高枝来的。
今日竹芯不在,殿内人也不多,空荡荡的宫殿稍有一些声音便不断传出回音。
“苑娘子真有些意思,秋狝过去多日还记得给我写信。既然苑娘子这般空闲,不知这几日你都看了什么书?”
江迎月一动不动,眼神却似乎一直在苑希身上打转。
刚坐下的苑希连忙站起来,“回娘娘,这几日小女……”她本想撒谎随便说一本书,最后还是实话实说:“这几日在宋府学妇功,不曾看书。”
她上完课回去就跪经,甚至连答应宋泽云学画画也没有办到。
上座的江迎月半眯着双眼看向她,问道:“不曾看书?”这句话惹恼了她,“那你是假意去见卿娘子,不过是想讨个好吧?”
季老太师是清流人家的典范,卿心荟是他家的掌上明珠,苑希若真是故意巴结,那与外间相传她勾引郁西世子倒像是真的了。
“这就是你求学的决心?”江迎月说话一急就很喘,却依然想要继续。
“你的志向难道就这么点儿?那苑娘子给我写信的目的可真是叫人困惑了。”
本就无法一句连贯说完的僖王妃最后这句话带着气音,听起来格外寒冷。
苑希跪在堂下,也想辩驳几句:“小女白日要在宋府学妇功,实在是……”
江迎月却没给她解释完的机会:“没做好就是没做好,不要找任何外因!人人都有借口,便都这般拿借口来堵人嘴?”
没能为自己辩解的苑希只能伏在地上任僖王妃责备,心中又不平又委屈。
还是在旁的荔语替她求了情:“娘娘莫要与她怄气,伤了身子,苑娘子才金钗之年,心思单纯。”
僖王妃抬起放在扶手上的几根手指对一旁的人挥了挥,“将这些东西撤下去。”而后冷笑着看向苑希,“给苑娘子送一副禁步来。”
她身边有人捧着两支锦盒,很快退了下去,换成了一个长匣子。
僖王妃歪在上座,语气实在不好,“原以为苑娘子是真心喜欢看书,才会在收到信时想见见你,没想到也不过是个庸人。”
匣子送到苑希面前,打开是一副用十八块古玉穿成的禁步,这样贵重的禁步对苑希来说纵然是收下,也没有可用时。
照理说,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纍纍佩珊珊,当高兴才对,苑希却明显觉察出江迎月的讥讽来。
她捧着匣子跪在一旁,担忧地说:“娘娘,小女不敢使这样的好东西。”
僖王妃脸上不屑的表情明显,没有回她的话,而是对一旁的丫鬟荔语道:“替她戴上。”
荔语与另一个丫鬟枝香脚下似没动却已飘然而至她身旁,然后将她扶好就解下了她腰间的宫绦。
苑希哪里敢反抗,只等她二人摆布,她今日虽穿了一套苏州八达韵纹的长裙,但在这惜字宫,却显得格外普通。
古玉禁步配上这新鲜纹饰的长裙,让她看起来十分别扭。
此事就是僖王妃故意叫她难堪,此刻便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哂笑:“听说那篇《器用》是你写的,你且背给我听听罢。”
这篇文章江迎月早就找人拿来看过,这会儿只是想看苑希笑话罢了。好在这文章真是苑希所写,只消按照思路重新整合便好。
苑希全然不顾人们嘲弄的眼神,只一心想将此事做好。讲到一半,荔语已经率先好奇地望了她一眼,眼中皆是欣喜。
哪知她真能背出这文章,僖王妃才稍稍摆正身姿,“看来是下了功夫的。”
她又问了数个问题,皆是难不倒苑希,僖王妃的脸上才印出淡淡笑容,“上次卿娘子说,你对学堂感兴趣,可是想去读书?”
僖王妃说话时,那只白团团的狸奴走了进来,分了苑希的心,家中也有一只小肉团子在等着她呢,反叫她心中软了下来。
僖王妃讲话本就声细,她没听清楚最后一句,只是喃喃回“是”。
狸奴雪白,在苑希身边转了半圈便不紧不慢走到僖王妃的脚边伏下,一人一猫都是慵懒至极。
“好。”僖王妃着人将狸奴抱进她怀中,才说:“既然苑娘子有心要读书,那不能有丝毫怠慢。”
僖王妃独自一人上座,少了刚才以为苑希说谎时的盛气凌人,看起来异常孤独。
白猫不断理着自己的毛,一举一动带着轻蔑,像是对这世间万物都不感兴趣,只关心自己的毛发。
“有心要读,就要去七言书院,就要做济世文章,要让世人刮目!”
“我……”苑希可没说自己要考七言书院,读书在哪里都可以,不是非要去出这个头。
僖王妃却满意地挠了挠白猫的耳朵,对苑希赞赏道:“器以用为先,你说得很好。”
看着僖王妃表扬自己,她一时找不到插话的地方,无法反驳。僖王妃又断断续续说了很多,她有气无力地自说自话,叫苑希愈发不敢多言。
“七言书院可不是随便糊弄就能进去的,里面的学子都是有些真本事。
我看你读过些书,但六艺不通,又毫无条理,也不知是天资如此还是你那小门小户请不上好师傅。
但,就冲着你上回所说,‘才短却志大’,我也想看看,你能做得如何。”上座的江迎月这才挥手命人将她领到准备好的位置坐下。
她又继续道:“明日起你便到王府来读书,一日读不出,便一日别想轻松!”
若是让她日日读书那简直是幸事,可苑希如今也不是闲散之人,立刻离席求饶:“宋家与苑家是姻亲,小女不敢得罪。”
这确实是原因,但她一开始没想到僖王妃要留她读书,所以她这般讲,其实也是希望僖王府能去帮她在宋府说情。
“你若整日只学妇功,还想考七言书院那就是白日做梦!”僖王妃情绪实在激动,说完便咳嗽起来。
心中为难,但苑希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辩解,她心想,还不如早一些叫自己来王府学习,就不用在宋府学妇功了,她本来就不喜欢。
僖王妃咳了许久,又吃了一盏茶,佐了半块酥饼,才对已经坐得后背僵硬的苑希说:“你与宋府的事便你自己想办法,别以为你这样说我便要去做那恶人。
我身子不爽时,会让人送你去宋府学那些劳什子,一天也别想偷懒。”
僖王府不派人去宋府解释,苑希自己又怎么说得出要到僖王府学习呢?这不是不给宋府面子么,这可实在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