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器用

作品:《快雪时晴

    晒完书,苑希又得了时间去国子监读书,距离八月秋闱,时间又紧了些。


    国子监也刚晒了书,是卿心莆带着监生们做的。


    见“苑翎”才来,他也对“苑翎”道:“学子,便当爱护书籍,爱惜知识,还要爱惜羽毛,不能做有违伦常之事。”


    卿心莆每日给“苑翎”开小灶,这个举动早就引起各监生不满,认为卿博士照顾七品官员弟子,对他们并非公平对待。


    甚至有人说卿博士假模假式,以前的样子都是装的。


    国子监中带侍从的监生较少,其中就有上次吵架的小胖子有一个从家乡带来的书童是长期跟在身边的。


    这天正在上课,苑希坐在廊下认真听讲,便听那书童在萧显的仆从青杉耳边一直说着这些话。


    又不是说青杉的主子,他当然也不在意,还一脸憋笑地看了一眼苑希。


    原本是在认真听讲,但这些话飘进苑希耳中后,她的注意力便再也无法集中。


    “萧公子家还是正三品呢,卿博士也没有偏袒,证明他确实觉得我家公子有些地方没学懂,出于对学生的爱护,多提点一下又怎么了?”


    小胖子的书童满眼不屑,探头过来低声说:“那么多监生,那么多课,多的是人没听懂,怎么就光教你家公子一个?”


    书童当然不能说是自己主子听不懂课了,只能是拉上所有人一起。


    “我家公子刚来,两个月后又要秋闱了,学业更吃紧,这有什么?”


    “哼。”书童白了苑希一眼,“就你们家事儿多,会攀龙附凤,别人就活该被挤下来呗?”


    “苑翎”来国子监读书,受到优待,若是真上了榜,国子监的人就会被挤下去一个。


    说到底,大家为的都不过是利益,若是没有利益相争,人家也懒得管你有没有受到偏袒。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


    从来没想过这些的苑希一时哑口,无法回复,每年等着鲤鱼跳龙门的人那么多,若真是苑翎来开后门,他们不满也是正常。


    特别是她来了这些时日,也见着袁围信和李牧溪的努力,但努力是一回事,并不代表努力后就能成功。


    这时候下课了,监生们都在收拾课本,书童撞开苑希就进去帮忙。


    这件事看在赵体传眼中,怎么能放过呢,“这小子,竟然敢撞我们苑大公子的侍从,这是不想活命了?


    知不知道苑大公子有个妹妹长得那是天仙下凡,很得郁西世子喜爱,若是叫世子知道了,你小子不得被活剐了!”


    本来是个小事,被赵体传一宣扬,立刻变成了大事。


    苑希被撞都没说什么,反而是周围的监生都回头看她,窃窃私语起苑府来。


    流皓并未见到苑希被撞,只听赵体传这样说,自然是关切地走到苑希身边。


    那赵体传嘴上出刀还不够,两步走到苑希身边,伸手要勾住苑希脖子,“小兄弟,别多心,我们都是普通人,哪里比得过你们呢。”


    见他的手已经要碰到苑希,流皓出手就将他拦开。


    惊讶的赵体传打量“苑翎”,冷笑着问:“苑公子这是做何?真是宰相门童四品官,太看得起自己家下人了吧?”


    见着这边两方态度越发僵持,萧显带着青杉往人群后面躲去。


    而一向人缘好的袁围信和李牧溪赶紧过来劝架,三三两两的,四周逐渐围满了人。


    这根本不是能劝得住的架,流皓不敢出声,苑希也只是简单解释,但一切看在这些监生眼中,就是“苑翎”仗势欺人。


    一来二去大家竟拉扯了起来。


    大家不敢对“苑翎”动手,但他那个身材单薄的“侍从”可就麻烦了。


    苑希在历下时没少和殷骏捷打架,手脚还是有的,只是这才恢复几个月,细胳膊细腿很是招架不住。


    她打别人几下,反又被推来搡去,也吃了几拳。


    最后时刻,赵体传一把将苑希推倒,然后大声对走过来查看的卿心莆喊:“卿博士,苑府的打人!”


    这完全是恶人先告状,“我们都是平头老百姓,这些贵族子弟这样欺负我们,不合适吧!”


    赵体传对着卿博士喊完又小声冷笑:“大家伙都看着了啊,我可没打他,他自己弱不禁风可怪不得我。”


    他又对着人群后的萧显拜了拜,一脸得意,“萧三公子也看见了,我没打他,对吧?”


    萧显哪里是个敢说话的,看看地上的苑希又往后退了两步,终究是没吭声。


    赵体传又大声说:“萧府这么大个门户,难道要欺负我们这些没名没分的小人物?


    萧老爷那可是皇上面前的吏部侍郎,萧三公子要是在国子监用身份欺压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的儿子,恐怕传出去也不好听。”


    萧显束着手躲在人群后面,小声反驳他:“我可没动手,是你们几个自己打架的。”


    苑希甩开流皓来拉她的手,从地上窜起来,“你不要恶人先告状!谁欺压你们了?”


    赵体传一转了个身,又轻松就把苑希撞开。


    流皓想来扶,毕竟身份也不合适。


    只有袁围信和李牧溪两人正直直言:“大家都动了手,不算谁欺负谁。”


    卿心莆看着苑希也无大碍,便喝散了众人,叫“苑翎”到他房间受罚。


    他并没有立刻责骂他们,而是烧起了水。


    苑希本要帮忙,却被阻止,卿心莆动作很缓,像是忘记了刚才国子监中监生斗殴一事。


    水烧好,他才一边点茶一边说:“你是官眷,他们是无依靠的百姓。你若是被送回了大不了衣食无忧,而他们呢,这一辈子都会毁在这次争端上。”


    苑希垂手站在一旁,看了一眼流皓,流皓也是低着头。


    这件事对于她而言是不公平的,其他监生是弱者不错,可她没招惹他们,反而是自己吃了亏,摔了个屁股蹲。


    “回去好好想想,对百姓应该抱有什么样的态度,未来若是当官,应如何处理官与民的矛盾。我相信你会明白。”


    苑希对流皓使使眼色叫他应下,又去开门,跟在流皓身后走了出去。


    如何处理官与民的矛盾?她才不想呢。


    从卿博士房中出去,还有几个来围观热闹的躲在转角处,见着“苑翎”出来并无愠色,以为是卿心莆没有责骂。


    没一会儿这国子监中又将这事传开了。眼见着下午去上课,人人都好似斗鸡一般。


    苑希不得不拉了流皓的衣袂悄悄说:“一会儿你给赵体传道个歉,免得他们一直说卿博士偏袒我们。”


    流皓颔首表示知道了,却被迎面来的萧显拉住,“我哥说了,不让出事情,你俩见好就收吧。”


    苑希本就是要道歉的,怎么还说让他们见好就收呢?


    不远处的赵体传带着几个监生操着手看着他们,见“苑翎”过来了,趾高气扬地走上前来。


    他看出苑希满脸写着不服,便嫌弃地用手指推她,仿佛她只是一只初生的小动物,“怎么?要试试?”


    都要吃亏道歉的人也是有火气的,她站到流皓前面,说:“各位都是文化人,干什么在这里动手动脚的?”


    “呵。”那赵体传十分不屑,“打不过就跟我说文化?行,要讲文化我们就纸笔上见!”说着他看了一眼流皓,“不就是七品官家眷嘛。”


    苑希也对流皓使眼色,流皓才假扮苑翎讲话的语气说:“各位都是各路才子选送京师,有真本事我们就在文章上见,何必在这里吵嚷。”


    赵体传歪着嘴笑起来,他别的本事不行,写文章歌功颂德是最会的,只可惜考试只看策论不看这个,这次算是给他找到机会了。


    两边人最后约好,五日内以《器用》为题,写一篇文章贴于国子监门口,由国子监所有博士来判定输赢。


    夜里,苑希泡在水中,被萃帛发现了一身淤青,“希娘,你这是去道观学捉鬼了么!”


    她抓着苑希的手臂不放,生气说:“我就说总要带一个人在身边吧,这怎么满身是伤地回来啊!”


    去国子监一事只有哥哥和流皓知道,是怕点雩和萃帛说漏嘴。


    反正只去三个月,没必要让所有人跟着担心的,今天也是有些许激动没顾着后果,才会如此。


    “没什么。”她玩着浴桶中的水,问萃帛:“你觉得一个东西怎么用才算得上是‘器’?”


    不知道她怎么突然问这个,萃帛哪里回答得上来,“要礼器才算‘器’吧?不过,生活中也有些东西算是器啊。


    比如叶嬷嬷教点茶时的茶盏,或是焚香时的铜炉,这些都当是‘器’。”


    一晚上就听见萃帛在责怪苑希把自己弄得一身伤,反而是苑希并不在乎。她现在就想写出一篇好文章,一定要压一压赵体传的气焰!


    翌日一早,苑希就缠着哥哥送她去国子监,太阳初升,空气还是淡蓝色。


    国子监中空无一人,她坐在平日流皓坐的位置想象着自己坐在这里读书会是什么样子。


    只觉得自己的愿望又像是完成了,又像是没有。


    晨光中,一位手握两三本书,步伐轻盈、文质彬彬的男子走了过来。


    “卿博士。”苑希从书屋出去,站在廊下叫他。


    卿心莆也与她打招呼,“早。”


    他笑容祥和,不像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更像是看见自家小孩的家长。


    苑希也是个脸皮厚的,几步就绕到卿心莆身边,问他:“卿博士,我公子他们五日为限,要写一篇《器用》为题的文章。


    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或是点子,可以告诉我家公子的?”


    昨日就听说了此事,却并没想要帮忙的卿心莆微笑回答:“既然是比赛,那你们就好好比,我怎么能纵容你们作弊呢?”


    刚才还满脸堆笑的苑希这会儿拉过流皓来站在自己面前,狡辩说:“你以为他们不会说我们作弊吗?”


    卿心莆却道:“如何认为是别人的事,如何做是自己的事,并不需要为这些事情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