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李牧溪

作品:《快雪时晴

    “既然能来国子监,大家便都是同窗,大家就别为难他们了。”


    说话的是画技高超的李牧溪。


    他身边的袁围信也来替苑希几人解围:“他们难得在国子监学习,课上有些自由散漫,我们应该是提醒,而不是咄咄逼人。”


    他二人是同乡,李牧溪比他早一届,读书很好但总是月考不过。


    见有人出来打挡,赵体传才从人群中又走了出来,他对呆头呆脑的萧显说:“既然都在国子监学习,萧公子便应大方些,与我们结成朋友,才能互帮互助嘛。”


    一旁的萧显一直像是要躲的模样,没想到这赵体传竟上来拉着他说话。


    萧显磕磕巴巴道:“我,我和大家都是朋友啊,同窗情谊,以后互帮互助,互帮互助。”


    他低了头,国子监的监生们也都得了些面子,也就不再为难,只是苑希心里气不过。


    等人群都散去,李牧溪才替大家解释了几句:“萧三公子和苑大公子千万不要介怀此事,我们在国子监的生活实在苦闷,难免会把这一切怪在别人的身上。”


    萧显除了看着一脸不正经,内心里也是个猥琐之人,“生活苦闷就对我们大小声?知道我是谁么!”


    刚才挨骂时他可没这么硬气,这会儿见着李牧溪态度好便又能了。


    李牧溪与袁围信也并不反驳,他俩又没得罪他们,皆是一脸坦然,苑希本来刚才确实生气,这会儿也心软下来。


    不过她并不理解他们所说,便问:“在国子监生活为何会苦闷?这里是读圣贤书的地方,你们能有这样的机会难道不开心?”


    若是苑希能名正言顺来这里读书,定每日开心,努力学习。


    只是这句话确实十足伤人。能得读书的好机会,竟这般不知好歹?这句话背后不就是充满了这样的指责吗?


    李牧溪眼眸低垂,虽是笑着,却又并不叫人觉得欣喜,苑希以为自己便是国子监顶可怜的人了,没想到眼前的书生竟也露出无可奈何的感觉。


    “初来时自是开心,可一年年过去,这日子也不知道如何是头,有时候觉得手中如有一根救命的长绳,自己却使不上力。”


    苑希没想到李牧溪竟这般掏心掏肺,便看了一眼流皓,让他安慰一二。流皓不敢擅自做主,只能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我自是比不得围信兄。”李牧溪听了安慰似乎对自己更是瞧不上了,“比起围信兄,我可以算是无甚忧愁了,只是看着这繁华的鄀京,便总觉心中隐隐难受。”


    从国子监看出去,只能看到远处的一座飞廊,大抵是皇宫,能望见皇宫不应更能激励学子们读书么,苑希站在一旁悄悄看着他的侧脸,却见袁围信轻轻摇了摇头。


    袁围信看着不远处的地面,没有抬头,半晌才说:“今年若是考不好,便回家种地去。”


    以为他是在开玩笑,苑希正抿着嘴看他,却见李牧溪转身拉住他,“围信兄,不可这样想啊!


    家里都指望着你出人头地,若是放弃了,哪里对得起大嫂这些年的辛劳?”


    “我就是不想对不起她这些年的操持,家里家外都靠她一人,我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比个废人都不如。”


    李牧溪立刻制止袁围信继续往下说:“围信兄怎可说这些话,大哥和嫂子绝对不认为你是废人,他们都在等你功成名就的那一天!”


    袁围信的眼神还落在不远处那块地砖,他一直望着这块每日被人践踏的地砖,脑海中有无数翻涌。


    “若不是哥哥受了伤,来这里读书的明明该是他,他比我有出息,能读书。


    眼看着又到秋闱,今年考不上又要等明年,家里已经负债累累,若是我一直这样耗下去,只怕更是增加他们的压力。


    若是能求个恩典,在我们那里当个外府教授,日子还能过得下去,一直这么拖着,只会把家都拖垮的!”


    说完,袁围信看了一眼“苑翎”,苦笑着说:“一时激愤,叫子冠兄见笑了,这就是国子监,一群没有过去,也看不到未来的人。”


    苑希听完好奇:“外府教授也不是小官了,说明袁公子是有些底气的嘛。”


    袁围信却笑了起来,这笑中带着许多嘲讽,却是对他自己的,“我这不是说嘛,求得恩典才能做个外府教授,已经是最好的了。”


    最好的选择就是回去当教书先生,这么想起来,确实又觉得低了,苑希便问:“那你们怎么不参加考职?”


    五月时苑翎就是参加了贡监考职,考得最好的能入仕州同、州判,苑希顺嘴便问了,并无恶意。


    李牧溪偷看了一眼“苑翎”,打着哈哈说:“我们就不想考职一事了,州同我们反正是干不了的,就想想今年的岁考能不能过吧。”


    每到年末国子监都有岁考,若读了九年还考不过或是放不出去当官、做先生,就要被打回去了。


    可明明有那么多机会,怎么他们一个也落不上?苑希还想继续问,萧显站在不远处“啫”了一声。


    他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看着这些人说个不停更是觉得厌烦,大声道:“你们知道自己考职也上不去就行,好事儿都叫你们占了,我们喝西北风去啊?


    你们技不如人,就想想回家种田才更实在,你们有地,种了粮食自己吃,难道不好?


    非要削尖了脑袋地留在于郢,最后混成现在这样只知道哀叹,有什么用?”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苑希立刻阻止他,“谁不想过好日子,怎么能叫他们占了去!”


    “你!”萧显指着苑希又扬了扬下巴,以此威胁她。


    苑希知道他是用她的身份在叫她别说话,但李牧溪以为是“流皓”作为一个随从,不应与萧显顶嘴,立刻出来道歉。


    “是我们不好,一时感叹多说了几句,萧三公子见谅。”


    萧显又对苑希挑了挑眉,觉得这样很有趣,谁叫她一直和他们聊个不停,又大声问:“走不走?”


    苑希与李牧溪、袁围信道别后又暗自瞪了萧显一眼,然后说:“我家公子要去卿博士处学习,萧公子就别跟来了。”


    说不跟来萧显就能罢休么,他依然是吊儿郎当地跟在一旁走着,好在苑希眼疾手快,赶在他进房间前关上了门。


    反正有房间能去,萧显也不在外面停留,抬脚就往舍监给“苑翎”准备的房间里去了。


    卿博士的房间东西不多总是很整洁,能看出他平日的朴素,桌上还有一本书,苑希走过去便坐下看了起来。


    流皓这才开始表达着自己的关心:“四娘,我们在国子监是来读书的,少与他们起过节。”


    “我没有……”苑希想辩解,却也说不出什么来,她确实是多搭了几句,但她又不是要和他们吵架。


    放下书,苑希自己倒了一杯水:“他们只是想要当个外府教授都那样难,不知道哥哥能不能考上,我们也不想什么州同、州判了,能当上县丞也不错。”


    午休后,下午的课上得极其安静,到最后苑希才知道,萧显晚上要请所有监生去吃饭,苑希自然是不去的。


    今日哥哥没来接她,派了马车来,所以她们又在门口等了会儿车。上了马车流皓才说:“听说不是萧三郎自己要请的,是那赵体传威逼利诱的。”


    想到萧显那欺软怕硬、赵体传魁梧蛮横的模样,她觉得这话应当是没错的,那萧显是个软蛋,只敢在李牧溪这样态度友好的人面前耀武扬威。


    这么想着苑希就撩开帘角回望国子监,国子监里的人也不都是为了读书而读书的。


    却见墙角有个人在埋着头赶路,定睛一看,是李牧溪。


    他看起来脚下仓促,手里抱着不少东西,一心就是往前,苑希便叫住了马车,让偷偷跟着他。


    可马车一路走,眼见着天都要黑了,竟还没到地方,不得已,苑希叫住了他,“李公子,这么匆忙往哪里去?”


    李牧溪看着车上的人讪讪笑着回:“我去看看我妹妹,她在城外做工。”


    “城外?”苑希看了一眼流皓,天已渐黑还往城外走,到达都几时了?更不消说还要回来。


    流皓立刻便懂了,叫了李牧溪上车,要送他去见妹妹。


    苑希打量李牧溪手中抱着的东西,刚才她一直以为是什么值钱的,所以才偷偷跟着,这会儿见着,竟是几幅画。


    “这是李公子的画作?”


    他特别擅长画山水,在国子监也是出名的,苑希第一时间便反应过来,这是他的画。


    李牧溪脸上有些尴尬,解释道:“说来惭愧,小生偶尔确实作画拿出去售卖,有时候能卖个好价钱,对我们老百姓来说,也是救命的。”


    文人最是在乎气节、脸面,若叫人知道他拿自己的画去卖,定叫国子监的监生耻笑。


    苑希也就不好点评什么,换了别的话题问:“那你妹妹在城外做什么的?”


    以为总归是些轻松活,却没想,李牧溪的表妹周樱是在替一个大户人家浆洗衣服。


    “那好累的。”苑希冲口而出,“每日一直碰水不说,腰都直不起来!你卖画的钱好歹也能帮帮她了。”


    李牧溪紧了紧手中画作,露出了极为难堪的脸色,欲言又止半晌才道:“我画画卖的钱是帮围信兄还账的。


    他家里供出一个大哥已经耗费了所有,结果大哥因为失火毁了脸,现在开了私塾教书也没什么钱,围信兄多年考不上,家里是给他捐的监生名额,欠了不少钱。


    他是有些本事的,就是一考试就不中用了,欠的钱根本还不上,家里就一个老母亲,我不帮衬怎么办啊。”


    话说得也没错,但苑希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最后他们在天黑尽时将他送到了目的地,再返回了城东的家中。


    苑希路上一直在感慨每一个人的不幸,也感慨还好于郢没有宵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