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卿博士

作品:《快雪时晴

    哥哥还在与小娘争执,她已经听不进去。


    前世定有人故意拿那事做文章,但信已经不全,只有凭小娘一张嘴信口雌黄。


    小娘本就想将她嫁去历下,会不会是她将计就计?那写写封信的会是谁呢?


    信是大娘子从嘉禾院带来的,没人见过送信之人,若是造假根本无从考证。


    坏就坏在前世苑希因心虚,只知哭泣,哥哥没找来呈辞她便只能认命。


    可此事对大娘子并无好处,事情若是闹了出去,对大姐姐、二姐姐也不好,她没有断自己女儿后路的必要。


    “总之,我自有安排!”哥哥的话将苑希的思绪拉了回来,“小妹,我带了东西过来,我们去看看。”


    苑希以为是哥哥不想呆在小娘房里才这么说,结果他真的带了东西来。


    而且他带的是一株花苗,一株结满了如珍珠颗粒花苞的珍珠梅。


    苑希前世也有一株珍珠梅,可惜她精心载种一个冬天,却没能等到它们开花的季节。


    那一棵珍珠梅,是呈辞送的,记忆总是突如其来地侵袭。


    那时候他们经常见面,她时常诉说每日精心照顾枝条发芽,甚至害怕朔风无情,她都是放在床头呢。


    “呈宰说是今日在后院挖的,后院好几棵,他担心这东西爬墙太厉害,把院子里种的郁西名贵药材挤坏了。”


    看着已经节满花苞的枝条苑希十分开心,“呈宰说的没错,这东西长起来又高又大,怎能和药材种在一起。”


    哥哥并不在乎这花,“这我就没问,他只说特地挖了送我一棵。”他一边说一边一脸得意。


    能和他们相处这么好,哥哥得意也是应该的。


    这个时节还有许多白花,都是极漂亮的,繁华的木绣球、香泛的青木香,被暖阳一晒,这些花都有金色的光泽,这一支珍珠梅又算什么?


    她才不在乎。


    只是这珍珠梅已经发了根,连伺候都省了,只消直接种在窗边的花园一隅,过不了多久便会有满墙的鲜花开放。


    看着苑希迫不及待地和点雩种着花,哥哥也没有忘记今日来的目的。


    “明日就要去国子监,你可准备好了?”


    摆弄着花枝,她怯生生地看向哥哥,“准备好了。”那模样反而像是被人逼迫一般。


    “不用担心,国子监人不多,只管听课便是。”


    哥哥轻轻地安慰,苑希便摆出微笑应对,“怕是正常的,但我会克服嘛!”


    她可不想叫哥哥小瞧了,更不能摆出任何一丝退缩的模样。


    哥哥点头看她,“从现在开始到八月秋闱,你只有三个月的时间,而这三个月因为还有叶嬷嬷的礼仪要学,你也不能落下。”


    “哥哥,你就这么没有信心吗?”苑希听出哥哥的意思,秋闱后他入不了明年的春试,再去国子监也不太像真的。


    一晴方觉夏深,翌日起床时,暖金色的阳光就已经将整个筛月阁装满。


    她先去了佛堂,看着小娘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难过。随后上了哥哥的马车,带着哥哥的侍从流皓,去了国子监。


    前几日苑希就与流皓说好:“你从小和我哥一起长大,扮他肯定是手到擒来,我就扮作你的小厮。”


    这会儿苑翎拍拍她肩膀表扬她聪明,她反而笑他:“哥哥不用去为了表扬我而表扬我。”


    苑翎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妹妹,继续嘱咐:“实际上真正在国子监学习的只有各地送来的优秀学子。


    那些学子们只会想着如何努力学习留在京师,所以他们没时间看你是谁。”


    虽是一路玩笑,但苑希心中其实是紧张的,如一口气在喉,叫人难受。加之转念一想只得三月的时间,心中更是焦虑。


    马车缓缓停住,他们遇见了萧显。


    “我就知道是你。”他弯着腰伸手指着苑希,“你这个小娘子胆子不小。”


    虽看见个人也令苑希安心,但这人总是略显得猥琐,不像个正经人的模样。


    第一天上课,可以说是风平浪静。


    苑希在历下时是没有侍女的,虽然她不必伺候殷骏捷一家人,却也不得不跟在妘三娘身后学会了很多照顾自己的事情。


    是以,她在国子监中扮演着侍从,也并不突兀。


    苑希个子瘦弱,头上的刘海有些细小的梳不上去,似有似无地搭在额头前,细嫩的模样倒像是要送去祭神的童子。


    流皓近来跟着苑翎东奔西跑,晒得有些黑了,“主仆”二人显出巨大反差。


    上课时,萧显和流皓坐在前面,苑希跟着萧显的侍从青杉坐在廊下,能远远听见里面的读书声。


    只是这样苑希已经很满足,况且,她也不想去和那些男子并排而坐。


    第一日进国子监,她最好奇的自然是这亭台楼阁与朗朗读书声,便四处观察着。


    监舍人好,午休时又特意给他们准备了一间房,苑希还以为是给萧显的,谁知监舍竟说是给“苑翎”的房间。


    给谁的不重要,只要能用苑希也已经很开心,只是她不想和萧显处在一个房间,也就只是偶尔更衣过去。


    这里不仅是她,更是天下学子梦寐以求之处,今日一切更像是梦境,跟在流皓身后,苑希可是傻乐了一天。


    她没有马车,晚上要等哥哥来接,终于上了马车她才兴奋地说着今天的事情。


    一天课下来,她就发现萧显上课根本没听,他上课就一直在搓吊坠上的穗子,还满到处打望。


    “我觉得自己扮演得很好,没人看出我,可这也恰好说明我很失败,没人看出我有一点点女生的样子,我都十四了!”


    没人看出她来并不是她演得好,而是所有监生都绕着他们走,更没人来看他一个束手站在一旁,个头低矮的小厮。


    哥哥只是笑了笑,苑希赶紧解释:“我只是抱怨,绝对没有不想去的意思,我会很努力,不叫这三个月白费的。”


    因为这个世界就是不公平,你无法控制自己的出生,也无法控制天赋,努力是你唯一能控制的东西。


    一路手舞足蹈地讲着今日的一切,甚至忍不住问哥哥:“你知道吗?国子监的走廊擦得可干净了,我偷偷跪在窗户下听课发现的。”


    苑翎也曾经在国子监读书,怎么会不知道呢,但他看着开心的苑希没有打击她。


    第一日是最完美的,因为所有人都不熟悉。


    第二日开始,国子监的学生们便不再是昨日那般和谐。


    监生们在背后嘲笑“苑翎”:“不过是靠妹妹卖身抱上了郁西世子的大腿。”


    又说萧显:“我就说这国子监应当不允许官员的子弟来读,我们可都是凭真本事来的。不像有些三品家眷,不过是靠着家里供养罢了。”


    苑希在流皓身边咬牙切齿,“我们又没怎么他们,他们怎么就要这样针对我们?恶意太大了吧!”


    流皓说不起话,只能讪讪地陪着笑脸。


    萧显悄悄说:“我哥说了,世家子弟吃穿不愁,又得最有民望的师傅教授课程,考取功名比这些人,轻松太多。所以他们不喜欢于郢的世家子弟。”


    苑希觉得萧凝之所说确有些道理,就比如斯文有礼的袁围信,以及画技高超的李牧溪。


    这二人在国子监也算是拔尖,只可惜放在于郢城中,也不过是茫茫众生中的一员。


    刚说话时还头头是道的萧显,一说完立刻冷哼了一声,苑希瞥了他一眼才想到他说的是他哥哥的言论。


    虽然她也不喜欢萧凝之,但对比起来萧显还是更叫人讨厌一些。


    下午的课来了位年轻的博士,姓卿。


    卿博士温文尔雅,上课时认真细心,看到苑希在走廊听得入神,还走到后面来让他们也都听见。


    过了两日,那姓卿的博士在课后又来了,是来找“苑翎”的。


    他亲自找到流皓,对他说:“我见苑公子很少来听课,恐怕学业跟不上,留了些作业在我的房间。


    每日午间苑公子便带着随从去房间用餐,将作业写完。”


    苑希在流皓背后听着还以为他真是留了作业。


    虽然监舍给“苑翎”安排了房间,但已经完全被萧显霸占,她也是能忍则忍,轻易不会进去用厕所。


    现在有了卿博士的房间,苑希便可以不用和流皓在最炎热的正午坐在廊下乘凉了。


    萧显躲在一旁听见卿博士的话,便抓着苑希是女子的身份做文章,要她帮他做课后的作业。


    “你假扮男子跑来国子监捣乱,若是我说给卿博士,你和你哥哥都跑不掉。”


    苑希可不是愿意被人威胁的人,只是想到总共只有三个月的时间,自己不能浪费在与他口舌上,只好答应。


    这萧显没了别的束缚,是上课也不听了,抓着流皓聊天,终于在这一日激怒了课上的监生们。


    “你们这种纨绔子弟不在家中逍遥,跑来国子监卖弄什么!”


    斥责萧显的是国子监年纪最大的恩贡学子,赵体传。


    他是祥熹五年开恩科考中的优秀学子,可惜在国子监已经读了三年书,连续两年没能过了岁考。


    之前国子监已经安排他回原址的府学授课,他又不愿意,不知道找了什么关系,又留了下来。现在是在国子监补习,更是国子监监生中的地头蛇。


    那赵体传个子不比萧显高多少,只是他在家可是做惯农活的,横向比萧显宽了不是一点点。


    那些监生对萧显还客气些,对苑希和流皓这种七品官家眷竟然不放在眼中,开始出言不逊。


    一个身材微胖皮肤白皙的监生走出来,摇头摆尾地指责“苑翎”:“我们可不像你们这样的人,做什么事竟都没有底线。”


    他的手指点来点去,颐指气使的模样就像宫中的太监,“我们都是各地选拔来的优秀学子,靠的是真本事。


    不像你们,有点钱、权便将国子监当自己后花园,一点没有读书人的风气!”


    到生气愤怒的时候这人嗓音都嘶哑尖哨了起来,最后他还要显示自己有文化不和他们计较。


    “我们都是读书人,原是不应当在此处喧哗,但我们早就看不惯你二人的做派,如此有辱斯文!”


    周围都是不敢出头,但依然忍不住附和的监生们。


    苑希却搞不懂,他们拢共来这里也不过几日,怎么就能说他们有辱斯文了!


    本来已经下课,苑希作为侍从跟进了课堂,这会儿站在流皓旁边,忍不住问那小胖子:“我们什么做派了,你们现在难道不是人多欺负人少?”


    流皓这个假苑翎一句也不说,自然只有苑希说,但萧显也不说话,她就变成了整场的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