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作品:《云叶翩

    “颜瑾瑜,这是谁?”


    巫年抬头看向颜云玦,眼神突然晦暗了几分。


    颜云玦却不慌不忙,接下了巫年的眼神:“正是在下。叶小公子未和大夫提及颜某之名吗?”


    “瑾瑜……瑾瑜……”巫年对他的问题充耳不闻,仿佛失了神一般,嘴里一直喃喃念叨着这个名字。


    颜云玦见她这反应只觉疑惑,但一时之间想不出任何原因,能解释久居深山的巫年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如此反常。


    若如传言所说,巫年不喜官宦之人,想必是从前与官家人有所牵扯。但他年幼未及更名之时,也不过只是御史大夫府上的公子,名头不大。历经颜家变故、先帝驾崩、封地为君后,他已是众人口中的“云玦君上”,而非颜瑾瑜。


    怎么想,她都不该同自己的本名有何牵扯。除非……


    颜云玦心头一紧,只轻咳了一声,道:“巫年大夫,此信可有何不妥之处?”


    巫年这才像是神智归位一般,眼睛眨得飞快,目无焦点地扫视了一圈,最后才把焦点落在颜云玦身上,目光似犹豫,似疑惑。良久,才把信叠好递给他:“没有。”


    饶是神经大条的叶尚风,看着面色苍白失措的巫年,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忙上前关切道:“师父,您没事吧?”


    “没事。”巫年勉强扯起一个笑,朝他摆了摆手,“走吧,别又回晚了被山匪追。”


    不出颜云玦所料,通往山上的路果然不止一条。叶尚风在前头推着小板车领路,他们三个外来人被黑布条蒙上了眼睛,在后头一个接一个地搭着肩膀,一路随他下山。


    蒙不蒙眼睛对落云来说,并不是什么要紧事,她依旧可以在被剥夺了视线之后,对路线和环境心中有数。在祁鸣山上这些天,虽然巫年大夫还未正式替她疗养,但每日也是汤药不停。虽然依旧视物不清,但精力已经恢复许多。她很是感激。


    走了大半个时辰,耳边的声音从虫鸣鸟叫转为鼎沸人声,落云眼前终于重现光影。


    一行人已然被引至城门口前,颜云玦看着面前无动于衷面无表情的守城官兵,心想他们未免也镇定了些。有人被蒙着眼睛带到城门口,这么奇怪的事,居然都不多过问一句,确认过所之后便让他们进了城。


    巫年引着他们穿过主街,来到城中心的市集上。市集规模不大,但小摊贩整齐划一地分列路边,不少人拖家带口地前来挑拣采买,人潮络绎不绝,热闹程度不比墨城低。


    他们到得晚,市集口优越的摊位早就被人占了去,一行人只能一路穿过人来人往的市集,来到无人问津的市集尾。


    叶尚风很上道地把小板车上的麻袋打开,将精心晒制后的草药暴露在阳光下,或清新或浓郁的草药味顿时混合着扑面而来,盘绕在他们周围。


    虽然巫年采摘处理的草药成色极佳,又日常实用,但耐不住他们摊位实在过于偏僻,鲜少有人经过不说,就算来了人,也是已然采买结束满载而归的,实属没什么人愿意在他们的小板车前驻足。


    福笙四处张望,只叹人少凄清:“叶小公子,你们以前摆摊,也是这番萧瑟情景么?”


    “我们以前哪要摆摊啊。”叶尚风百无聊赖地拨弄着麻袋里的草药,“我只要放出消息今日会下山卖药,药房来求的都一抓一大——嗷!”


    巫年收了手,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叶尚风,直接截了他的话头,颇为鄙夷地朝颜云玦道:“喂,你真的是经商的吗?你家到底有多少家业,经得起你这个木头呆子这么霍霍?”


    颜云玦明显没往心里去,对如此挑衅的言语只是笑笑不说话,那笑容挂了只一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时半会儿的,让他颜云玦干这辈子都没干过的事儿,自然不甚熟练。面对偶尔抛过来的路人眼光,也像被那束眼光定在原地一般,整个人拘谨得很。


    叶尚风本想帮着叫喊两声,但都被巫年的眼刀拦了下来。


    福笙见状,便扯开了嗓子喊道:“新鲜晒制的草药——”


    巫年抱着手臂嗤笑了一声:“这生意,是你家主在做,还是你在做啊?”


    福笙憋红了脸,握着拳,却一句话都没法说。


    巫年见他闭了嘴,又转头去看落云:“按理来说,这里立着个翩翩公子,该是很多女子眼冒桃心凑到摊前争抢购买的。看来你家家主,不行啊。”


    落云不用回头看,脑子里都能浮现出颜云玦那副生人勿近来者必死的冷峻样来。若真有女子来找他搭话,落云都得敬她是个勇士。


    可巫年这言语之间,听着全是不屑和贬低,明显就是挑衅来的。落云气不过,反呛道:“谁说我家家主美貌不可的?哪怕是在墨城,无论是相貌气质还是品性家境,我们家主那可都是无人可及的。”


    巫年指着台子上空空的钱袋道:“这我可真没看出来。”


    落云冷笑一声:“看来这里眼睛不好使的不止我一个。”


    “落云?”


    颜云玦出声拦住了她的话头,声音里带着几分惊讶和疑惑。落云以为颜云玦对她那句不逊之语有所不满,便闭上嘴,愤愤地把头扭到一边去。


    颜云玦本只是独自做着心理准备,巫年挖苦的话语也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压根没往心里去。但他没想到,落云为了维护他,竟对旁人说出这般火药味十足的话来,这不是她的性子。


    他扯了扯嘴角,吸了一口气,这才站到落云面前温柔地道:“我卖就是了,这有什么。别气了。”


    落云抬眼看他,眼里全是气不过。瞥了眼旁边正朝着他们站着的巫年,明显就是在听他们说话。她低了头,用极小的声音说道:“家主何苦受这委屈?若要您如此低声下气受人轻蔑,这毒我不解了就是!”


    “说的这是什么话!”颜云玦把头凑近了些,落云甚至都能清楚看到他蹙起的眉头,“来都来了,就这么回去吗?我都不觉得委屈,你急什么?”


    “我……”落云被他的问题呛住,正欲抬头反驳,眼里却突然是他清晰又清澈的眸,倒让她心虚了起来,复又低头避开了他的视线,“我只是觉得愧对于家主。”


    “又来,这话我都听腻了。”颜云玦轻笑一声,轻拍她的肩头,“若你不嫌烦,我便再次告诉你,这些都是我自愿的。”


    落云的心跳得飞快,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出她身体的桎梏。心底那些被她强制隐蔽起来的情绪再次浮起,在烈日下无所遁形。这还没到正午呢,怎的感觉这么热?


    等落云回过神来抬头去寻颜云玦时,却发现他已然走回摊前,竟真扯着嗓子开始叫卖道:“新晒干的红枣枸杞,实用草药便宜卖咯——买多送多,物美价廉,美容养颜,不买就是亏——”


    没多久,摊前就来了成群的女子们,面上都是兴奋的笑容,落云甚至能听到她们并不算窃窃的夸赞和喜爱。


    “福笙?”颜云玦回头寻他,“愣着干嘛?快给这位人美心善的小娘子装货。”


    福笙正惊讶张着嘴看着奋力叫卖的颜云玦,怎么都无法把眼前这个融入市井之中的小摊主同自己从小认识的贵气君上联系起来。听他转头喊人,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上前去替他装货找零。


    落云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感受着他言语里的笑意,听着他同陌生的人或熟稔或专业地交谈,突然喉间一阵苦涩,视线变得模糊起来,却不是因为身体上的不适。她伸手抹了一把,感受到自己手掌里的湿润,连她自己都愣住了。


    她从小被父母贱卖,没爹疼没娘爱,受了什么苦什么难都不曾哭过,就连被那罗府的恶霸轻薄,她也从未掉过一滴泪。


    哭有什么用?委屈又有什么用?能让她好好活下去,能让她过得更好吗?


    并不能。


    只是如今,看着颜云玦忙碌的背影,她只觉心头情绪复杂。苦涩、心疼,还夹杂着方才被颜云玦言语里的坚定撩拨起来的,可以称之为幸福的感觉。


    站在摊前忙着揽客的颜云玦和福笙,自是无暇顾及落云。可她背过身去暗自抹泪的样子,被巫年尽收眼底。


    忙碌之间,已至晌午。热闹喧哗的集市早已冷清下来,地上的人影也只聚成小小一团。


    巫年百无聊赖地把麻袋底部稀疏的草药拢成一团,再拨散开去。叶尚风被他们派去集市口拉人吆喝,这会儿还没回来。颜云玦侧着身子,任落云替他擦去额上的薄汗,朝福笙使了个眼色。


    两人对上眼神,颜云玦便转身对巫年道:“时候也不早了,现在街上人也不多,不如我同福笙去街口把叶小公子叫回来吧?忙活一天,想必大家也都累了,颜某做东,请各位去酒楼吃顿好的,如何?”


    巫年拍掉手里的草屑,朝他一躬身道:“那就多谢颜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