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作品:《云叶翩

    巫年这话讽刺意味十足,落云听着心脏仿佛漏了一拍,不知该如何是好。


    颜云玦面不改色,瞥了一眼叶尚风,欲言又止:“本来这种事儿吧……当着叶小公子的面说不太好,但若是不解释清楚,让巫年大夫误会我们为了求医撒谎骗人,也不好。”


    他放下碗筷,端正身子,颇为郑重地道:“既如此,颜某便实话实说了罢。我与落云确为夫妻,也确为拜了把子的兄弟。”


    但说着说着,颜云玦竟还害羞地低下头,一脸不好意思的样子:“巫年大夫可以把这当成我们夫妻间的……小情趣。这种闺房私事说与旁人听,还怪害臊的。”


    他说得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嘴角傻呵呵的笑容看上去还真像个没心没肺的小丈夫。落云目睹他这行云流水无懈可击的表演,惊得小嘴都不自觉地张着,发自内心地佩服颜云玦这张口就来胡说八道还如此镇定自若的能力。


    “这……”巫年也没想到是这么一回事儿,尴尬地瞥了眼尴尬的叶尚风,“确实不该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


    叶尚风尴尬的点并不在这里。他一动不动地坐在位上,石像一般,只眼睛在两人之间转,许久才缓缓开口:“原来……叶姐姐和颜公子,是夫妻啊?”


    落云闻言,侧头挑眉,像是在质问他。


    ——“不像?”


    叶尚风捕捉到了她的目光,石像之身解了开,狠狠地摇头。


    ——“不像。”


    颜云玦看在眼里,轻笑一声,在落云的手背上拍了拍:“人各百态,夫妻亦然。我与内人相识起便如此共处,倒也习惯了。”


    落云觉得,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自己不给点反应说不过去,于是便将手掌翻转,与他覆在她手背上的手十指相扣住,应和了一句:“习惯了。”


    巫年许是因为误会了他们,此时显得有些局促,一双筷子拿也不是,放也不是。犹豫半晌,还是垂着眼端起碗:“无妨,无妨。误会一场,继续吃吧。落云姑娘手艺不错。”


    “谢大夫夸奖。”落云见状,也端起了碗,“落云视物不清,调味都是凭感觉瞎放的,大夫喜欢就好。”


    次日清早,颜云玦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发现自己就和衣躺在地上。想来是昨夜自己又梦游了。


    他从门口敲门人的身形,判断出了来者便是巫年。思及昨日被她怀疑他与落云的关系,便把自己的外袍脱了,随手放在桌上后才开门,只探一个脑袋出去,悄声道:“巫年大夫有何事?”


    巫年目不斜视,只淡淡道一句“下山卖药”,便转身离去。


    颜云玦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天色尚未完全清明,像是稀释过的墨汁铺洒在天边,还罩着半分未消散的夜色。


    他转头,看向还在床上酣睡的落云,不由叹了口气。这都什么事儿啊。


    待他整理一番之后,刚跨出门,福笙便闪了过来:“君上,当真要下山去卖药?”


    颜云玦皱眉,示意他小点声,轻手轻脚地合上门后才道:“我现在不是君上。叫卖药材确实不是封君会做的事,可对商人来说确实并不算什么。你为何如此在意这个?”


    “不是在意这个。”福笙焦心地道,“我们是一路被人追杀上山的。那片枯树林拦住了贼人,但保不齐他们此刻就在山下等我们出去,来个瓮中捉鳖呢。”


    颜云玦的眼睛眯起:“怎么说话的。”


    “福笙不是那个意思,但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福笙讪讪地搓了搓腿,继续道,“届时暴露身份事小,若是遇难受伤,那便是大事啊。”


    “我知道。”颜云玦沉首,只稍稍叹了口气,“巫年大夫自然不是真差那点钱,她只不过是试探我们身份真假,以及我能为落云做到哪般田地,是否诚心求医罢了。”


    “若要试探,也不止这一个方法呀。要不我们就跟巫年大夫说,我们被仇人追杀,此时不方便下山露面,如何?”


    颜云玦抿着唇思索了一会儿,摇头道:“不可。这山我必须得下。”


    福笙倒吸一口凉气:“为何?”


    “至州山匪横行,知府甚至谎报夏旱,朝中拨的赈灾款此时还不知去处。种种异常并非偶然,其中必有蹊跷。我须下山亲笔提信,向圣上秉明至州实况。”


    颜云玦向福笙摊手:“令牌给我。”


    福笙忙把自己的衣领一层层拨开,在最里层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把令牌掏了出来。


    “你藏得还挺严实。”颜云玦把令牌放进自己的里衣夹层内收好,“下山后,我会借解手的理由溜去寄信,届时你同我一道,也有个掩护。至州水深,小心为上,官驿必是去不得的,只得去普通信馆将信寄出了。不走官道,也不知信多久才能到朝中……”


    颜云玦话音未落,门突然被从里打开,“吱呀”一声划破清晨的宁静,吓了他一大跳。落云迎着晨阳站在门口,浑身被微熹天光镀上一层朦胧金边。眼神虽无神,但却直直落在门外弓着身子悄声讲话的两个人身上。


    颜云玦仿佛被抓包的小贼,怂道:“你……醒啦?”


    落云的声音没有起伏,但听得出在压抑着情绪:“为何不叫我。”


    颜云玦见她衣着整齐,眼神清明,显然不是才醒来的样子。也不知道他们刚才的对话她是否有听见,只顾左右而言他:“下山卖药,便不必带上你了吧?你和叶小公子在这里,等我们回来便是。”


    落云言简意赅:“我都听到了。”


    颜云玦讪讪地和福笙交换了个眼神,才道:“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喊你,想让你再多睡会儿嘛。”


    落云没听他瞎扯的鬼话,只是淡淡道:“若担忧家信不走官道耗时久,家主可以先将信件寄往瑾封城的亲信处,再由他们将信经由官道寄往朝中。堂堂封君常年远离封地,在封城里不能一个亲信都没有吧?”


    落云无视颜云玦惊奇地看着她的视线,率先抬脚往厅堂里走。


    厅堂内,巫年仍坐在那高椅上,腿上放着一碟糕点,正捧着细细地吃。见他们来,只随意用腿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他们坐下。


    但落云没落座,只是道:“不知可否借巫年大夫的纸笔一用。我们离家许久,且已安全抵达,想写封家书回府以报平安。”


    巫年朝叶尚风抬了抬下巴,后者立刻会意,带着他们往偏厅走。


    只是未及他们出门,便听到身后巫年的声音淡淡道:“两位,或多有冒犯,但家书可否经我过目一番?”


    没等落云转身问为什么,巫年便自顾自道:“我并非悬壶济世的大善人,会救你们不过也是因为你们救了我这混徒弟一命。我既是在此处隐居避世,便是不愿旁人前来扰我清净。虽说你们下山离去后说甚做甚,我亦是管不着,但起码得确保我的消息,不是从这山头里流出去的。颜公子,可否答应我这不情之请?”


    “自然。”颜云玦回身笑道,“不过是封报平安的家书,没甚不可看的。颜某知晓大夫避世之心,自当替大夫保守秘密,不言一句。”


    “多谢颜公子。”


    “家主,这信当真能给她看?”


    落云见颜云玦胸有成竹,挥笔疾书毫无顾忌的样子,还是犹豫着担忧道。


    “当真。”颜云玦却不甚在意,掏出自己的令牌,将侧面蘸上印泥,朝信的封口处盖,“我不过就提了至州山匪横行,官府未管,且无夏旱,害我买卖损失不少。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也不必提其他。我写了三封相同的信,落脚处分别用暗号标了序,以示共有三封信。一封照你说的,经由普通信馆发往瑾封城;一封从至州走官路;一封从至州走民道。最后收到几封,再见信的内容,想必也该知至州情况。珣文与我,这点默契该还是有的。”


    “珣文?”


    落云暗想,这名字听起来耳熟,但就是想不起来是谁。颜云玦为何提起他,言语里皆是笑意,还叫得如此亲昵?


    颜云玦看她疑惑的眼神,不免轻笑起来。怕是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眉头已然微微皱起了罢。


    他抬手将她眉间的不悦揉平,俯身悄声道:“墨珣文,当朝圣上。他登基时你该也尚小,没听过他本名,正常。”


    落云倒吸一口凉气,忙后退了一步就要跪下,被颜云玦笑着拦住。他低沉的笑声打在她惊慌的心上,倒也不知为何,让她不再慌乱。


    “慌什么,他又不在这儿。”颜云玦的笑意更甚,轻轻地拍着她的手臂,“就算他在又如何?我能让他为难你吗?”


    想到自己方才居然对当今圣上起了莫名的揣测之心,落云还是有点后怕,只愣愣地点头,任由颜云玦牵着她走回正厅。


    云里雾里、迷迷糊糊之间,突然听到巫年口中喊出“颜瑾瑜”三字,落云这才恍然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