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作品:《云叶翩》 情绪渐渐平静下来,落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情绪决堤地太过迅猛,怕是自打有记忆以来便没有情感如此充沛的时候。尤其是见到颜云玦安然无恙,更是比自己以前所经历的任何一次劫后重生来得都要开心和庆幸。
颜云玦见落云慢慢止住了哭泣,神色也轻松许多,便安了心,问道:“喝点儿粥吧?我喂你。”
“不、不好。”落云摇头,眼神下意识地往周围看,却发现房里不知何时,只剩下他们两人。
颜云玦见她眼神恍惚,还以为是因着有人在不好意思,便笑道:“没人看到。”
“我是说,不用。”落云身子往后退了些,“我自己能、能吃。”
“我觉得你自己不能吃。”颜云玦的声音低了几分,叹气道,“你看看你的手。”
“我知道,不过是摔了几跤,不耽误、耽误事儿。”落云还以为他是在意她手上的擦伤,便举起手给他看,证明并没什么大事。
但她一把手抬起来,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不像话。
颜云玦看她眼神惊奇,便道:“你饿太久了,一时半会儿的自是没气力。要是你握不住勺碗打翻了,收拾赔钱的不还是我?”
落云的肩膀沉了下去,随手抹掉脸上还未干透的眼泪,认命地把脸转向饭菜。颜云玦知道她这是默许了,便拉过椅子坐在她身侧,细细替她将粥吹凉,就着小菜送入她口中。
落云低头吃了一口温热的饭,却始终不敢去看他,耳根通红。虽是咽了下去,但感觉还是不太对劲,便道:“家主,不如还是……嗝,让福笙哥来吧。”
颜云玦的眸子在落云看不见的地方,微不可察地暗了一下。
“他也伤得不轻,现在还在偏厅休养,过不来。”
“啊?”落云闻言,抬起头着急道,“他没事吧?”
“他没事。”颜云玦闪躲着眼神,“他就是……没法过来。不过只是喂你吃顿饭的事儿,犯不着这么拘束。你若不自在,我唤叶小公子来喂你也成。”
颜云玦作势放下手里的碗,起身要走,被落云一把拉住。
“那还是……你来吧。”落云低头,不愿意和颜云玦对上视线。
颜云玦那一侧落云看不见的脸上,一抹得逞的笑在嘴角扬起,却在转回头后如若无事发生,神色自如。
兴许是饿太久了,也或许是生病的缘故,落云在喝完第五碗粥后才心满意足地摸着肚子:“吃饱了。”
颜云玦放下碗,偷偷甩了甩酸麻的手,问道:“真的吃饱了?”
“嗯。”落云点头,瞥了一眼桌上空着的碗,有点不好意思,“够了。”
话音未落,只听福笙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人未到音先至:“落云,你醒啦?”
落云诧异地看向颜云玦,后者立马装作收拾碗筷的样子,躲开了她探究的目光。
“福笙哥。”落云见一人进门,便喊道,“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好多了。”福笙笑嘻嘻地看她,“多谢你出林求救,否则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再回去见平儿呢。”
落云话虽是对福笙说,但眼睛只直愣愣瞪着颜云玦:“福笙哥真没事?听家主说,你伤得不轻。”
“啊?”福笙疑惑地看向颜云玦的后脑勺,“我只是太久未进食,一时饿昏了,还劳烦家主和叶小公子把我抬回来而已……真没什么大碍。”
落云冷哼一声,颜云玦的脊背僵了一僵。
福笙有点摸不着落云的情绪。她嘴上的话听起来挺关心他的,可怎么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顾着盯着家主,甚至在听闻自己没什么大碍后发出一声冷哼?
都说酒桌上醒着的人最劳累,她在进这药雾后仍心智清明,先是照顾君上,后又独自走这么远的路途来求救,再加上她本就有疾,她经历的这一遭必是比他们更要惊险万分。福笙只当她是在为自己的疲惫向他撒气,也不愿细究,只道:“这回我们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救命恩人在上,请受福笙一拜。”
眼见福笙就要跪下来,落云眼疾手快地弯身拦住他,声音都因为过分惊讶而带着抖:“福笙哥这是做什么?”
“叩谢恩人呀。”
“不用不用。”落云吓得就差给他也跪下了,忙把人架起来,“你们既为我眼疾而来,我哪有抛下你们苟活的道理,这都是应当的。”
颜云玦知晓福笙也是个倔脾气,若是继续这么下去,两个人非在地上跪到另一个人先起身不可,便道:“福笙,去看看巫年大夫的药好了没有。”
福笙得令,便也只能走了,走之前还要向落云鞠一个面朝大地的躬。
“家主……”
落云的声音幽幽响起。
颜云玦先行一步截断了落云的话头,拉着她便往外走:“你和巫年大夫还未正式见面吧,我带你去找她。刚才一同进来的那位比你还要小上一圈的女子,便是她了。没想到是个样貌如此幼态的女子,对吧?也不知道你看没看见。对了,她不喜旁人喊她‘神医’,喊她‘大夫’便可……”
落云的话还憋在肚子里,愣是没找到说出口的时机。直到他们走到正厅,她才终于从颜云玦密密麻麻的叨叨念里得空,插了句嘴:“别乱咒人,就算是福笙哥也不行。”
巫年正坐在堂里喝茶,似是等候他们多时。她身形娇小,坐在高椅上,远远看去像是缩成一团,双脚甚至碰不到地,在空中颇为轻松地晃荡着。圆脸大眼,保养得当的脸上连一条皱纹都见不着,该是被富养在家中十指不染阳春水的贵小姐,而不是在这深山野林里和毒物过活的隐士。
“来了?”巫年瞟了一眼自门口走来的两人,随意地用下巴一指旁边的座位,便算是打了招呼,“寒舍久无人光顾,锅碗瓢盆吃穿用度都不是很充裕,没有多余的茶水给你们,见谅。”
巫年的态度略显强硬,若是不相熟络的人,甚至还会觉得有些冒犯。但颜云玦并不在意,也未落座,只扫了一圈,问道:“叶小公子呢?”
“那混小子自己带进来的人,自然要他自己去招呼。给你们下山买物什去了。”
“这怎么好意思。”颜云玦扯了个笑,立马道,“颜某该……”
“别整这些有的没的。”巫年一挥手,“你身边那傻小子跟着一块儿去当苦力了。别的客套话不必要,给钱就行。”
“自然,自然。”颜云玦讪讪一笑,把落云拉至身前,“巫年大夫,这位便是我先前同您说过的落云。”
“废话,我能不知道谁是落云?”巫年白眼一翻,把手中的茶盏往桌上一放,“叫这名字的,能是那傻小子?”
她似乎并不在意那些风俗礼教,颜云玦同她客客气气地说话,她倒回得不留情面。高人避世久了,这些人情世故的规矩,估计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巫年瞟了一眼低着头的落云,突然开口道:“那套仁义礼智的车轱辘话我不会说,也不甚爱听。我就这脾性,要是冒犯到你们了,那就忍着吧。”
话虽说得不甚客气,但还是招了招手,示意落云过去。正低着头的落云自然是没看到她的动作,直到颜云玦推了她一把,她才反应过来,几步便上前去。
巫年倒没急着为她诊脉,而是问道:“小娘子,你相公平日待你不好吗?”
“啊?”落云愣了一愣,反应过来颜云玦必是对外称他们是爱侣,便摇头道,“没……没有,家主待我不薄。”
“待你不薄,那你为何总低着头,跟个下人一样?”
落云脸色变了一变,她不知巫年说这话是有心还是无意,便把自己的嗓音糅杂了点娇嗔,继续道:“我确为低贱出身,本是家主身旁的近侍,承蒙家主喜爱,便因两情相悦,结为连理。”
“近侍?”巫年讶道,“既为近侍,便该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才对,总低着头,能及时察觉到危险吗?”
落云回头和颜云玦交换了一个眼色,回过头挽上颜云玦的胳膊,继续笑着道:“那不是有我家……相公在嘛,他给了我足够的安全感,小女子便也不必如从前一般提心吊胆过活了。只是我不喜交际,所以总低着头罢了。”
“这样。”巫年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我瞧颜公子器宇不凡,想来该是个大富人家,出身名门望族都不稀奇,他家里怎么同意他娶这么个出身平凡的女子的?”
落云正想接话,颜云玦却先一步站在她身前,拉过她的手,善于伪装的完美客气面具被强硬和怒气豁了个口子:“鄙人父母不幸早逝,颜某自小便已当家。倘若他们尚在世,也必能感受到我对她的情真意切而为我高兴,又怎会因地位之差而忍心拆散一对眷侣,徒留他们疼爱的孩子伤心愤懑?”
落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得极快,仿佛能透过三四层衣物往外蹦。虽然她知晓,颜云玦说这些话不过是逢场作戏,自是不可信,但那番坚定和维护的态度,想来日后他也定不会让自己的爱人受半点委屈。
虽然那人不会是她,她清楚。
巫年听完这番话,先是一怔,而后冗自笑起来,带着点自嘲的意味:“真好啊,真好。”
随后又招了招手,示意落云过去。落云正想迈步前去,却被颜云玦给拉住了。
她回头,疑惑地看向他的双眼,但颜云玦并未回视她,而是直愣愣地看着坐在高椅上的巫年,眼神多少有些骇人。
落云拍了拍颜云玦的手,示意他没事,颜云玦这才松了她的手,转身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