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作品:《云叶翩》 风声呼啸,阴冷更甚。落云耳边不再听到他的掌刀带起的风声,甚至也不再听到他的动静。时间仿佛静止不动,如同这个林子里的所有事物一般,死气沉沉。
“不如这样。”落云调整情绪,压下颤抖的声音道,“你随我一同找寻出去的法子,等出去之后,自知我话真假。你也瞧见了,我个头没你大,功夫没你好,眼睛还是瞎的,若出去之后发现我骗了你,再找我算账不迟。”
话音已落,落云却觉得自己说出去的话就像风消散在雾气里,没有回响,四下消散。
沉默持续过久,久到她以为得不到回应了,却听到出乎意料的低沉声音:“我信你。”
“什么?”落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声音虚无缥缈,仿佛也是那雾气里的风。
“我说,我信你。”
原来,那不是雾气里的风,而是雾气外的风。汹涌而至,颇有誓将雾霭驱散个干净的气势。
落云轻笑了起来,不愿去细究他说这话究竟是真的相信她,抑或只是糊弄她的权宜之计。
此刻的她,也愿意相信他。
落云微一颔首:“既如此,烦请颜公子带路。”
落云听到他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响,感觉自己眼前一个黑影一晃而过。但她也只是这么看着,身子丝毫未移动半寸。
“怎么了?”她问。
颜云玦疑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真看不见?”
“是看不清。”落云摆了摆手,“虽然跟瞎了没什么区别,但光影亮暗,我还是有感觉的。”
颜云玦叹了一句:“倒也是稀奇。”
落云喉间发出一声,算是应和了他的话,但却迟迟没再听见他衣物布料摩擦的声音,似乎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还在等什么?”
下一瞬,她便感受到自己手被他握住。不再是想要压制住她的狠厉劲儿,而是轻轻柔柔地握住,带她揪住他的衣角。
“抓着吧,别摔了。”
落云紧紧攥住他的衣角,盖不住嘴角的笑和心底升起的欢愉:“好。”
两人就这么沉默而又有默契地继续走着,谁也不说话,也不必说。尽管看不到前方,也不知道去路在哪儿,但落云莫名有种自信,他们终究会一起平安无事地走出去的。
“我说。”颜云玦突然开口,吓了落云一跳。
“什么?”她下意识地接道。
“为何你会无事?”
这话问得没来由,落云眉头下沉,严肃道:“什么意思?”
“我知道我不对劲。”颜云玦的声音染上了一丝低落,“否则无法解释我何故能看到从未见过的景象。颜府大火我并未亲眼见之,如今的我也必不是儿时模样,但我丝毫记不起之后的事,好像所有记忆都只停留在儿时。”
颜云玦话锋一转,便散去了语气里的低落:“可你看上去一点事都没有。没有说你必须要有事的意思,我只是好奇,为何你能毫发无损,心智正常。”
若非他疑惑的语气实属真切,落云甚至都觉得他在套她话。
“我也不知。”落云叹道,“跟我们同来的还有福笙哥——福笙,你记得吧?”
颜云玦微微点头,对眼前这个女子的信任又多了些:“记得。”
“你有看到他吗?”
颜云玦闻言,环顾四周,除去野蛮生长的高大树木外,他并未见到其余人影。
“没有,这林子里似是只有我们两人。”
“罢了,只能等出去后再寻法子进来找他了。你进来这林子后,便发了疯似的乱跑,我只顾着拦你,没顾得上他,此时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落云叹道,“我们身上的干粮物品都在福笙哥那里,他若是神志清楚,还能行动,尚能撑几日。”
落云意识到自己把话扯远了,便继续回道:“至于为何我会无事……我猜想,许是山上那位脾性古怪的巫年神医恐旁人扰他清静,便在此必经之林里设下药雾。刚进来时,你和福笙哥都说闻到了一股奇特之味,但我却没感觉。或许是三观五感有疾之人,才不会受那药的影响吧。”
颜云玦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在思考她这番猜想的可能性。
暮色已至,落云眼前再无光影之别,而是直接变成了黑漆漆的一片,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地也变得谨慎起来。
颜云玦感受到了她的紧绷感,放慢了脚步:“看不见了?”
“嗯。”落云应道,“天黑了?”
“全黑了。”
“我们已经走了一天了。”
许是落云的语调里透出了一丝不耐和烦闷,颜云玦出声宽慰道:“应该是快出去了。我能感觉到前面隐约有些亮光。”
落云只当他在安慰她而信口胡诌,没忍心出声质疑他的话。
“我说真的,没骗你。”颜云玦从她的沉默里,嗅到她不忍拆穿他谎言的意图,“你仔细听,好像有溪流的声音。我看到的光,兴许便是水面反照月色发出的光。”
看来他也听到了流水的声音,她更确信先前听到的声音是真实的,不是她过于期望而产生的幻听。
“找到水源,我们便能顺流而上,离开这片林子了。”落云的声音听起来振奋了一些,“也能喝些水,我快渴死了。”
颜云玦在自己怀里掏了掏,果然摸到一个水壶。但里面空荡荡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可为什么我不觉得渴?”
还不是因为我把水都给你喝啦!落云心里腹诽,但嘴上说出的话却完全不同:“我本来便有疾,体虚自然耗力多,正常。”
“不如你在此不要乱走动,我去找了水,装回来给你喝?”
落云轻笑一声:“会乱走动的又不是我。我还怕看不住你,一撒手你又跟匹马一样,不知道瞎跑到哪里去。”
“也是。”颜云玦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只把另一只手的袖子递给她,“换一边抓吧,汗湿了会滑。”
落云小心地摸索到他另一片干爽的衣裳布料,双手并用地抓住,不留一丝会放开他的可能。
顺着微弱的光亮指引,他们在走了大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找到了一条不算宽阔的溪流。流水声生动又清脆,带着生机和希望于这片瘠薄之地里蜿蜒,在这空无活物的枯树林中仿佛神迹一般的存在,美好得那么不真实。
直到他们的手掌触到这冰凉到略微有些刺人的溪水,才真正放下心来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欣喜出声。
颜云玦从怀里掏出水壶,手甚至激动地有些颤抖。
他动作的时间有些过久,落云还打趣道:“你别太激动,手滑把水壶丢下去了。”
“不至于,不至于。”
颜云玦终于从怀里掏出了水壶,先用手作勺,胡乱给自己舀了点水进口。山泉水甘甜清凉,沁人心脾,并无任何异常,这才装了满满一壶递给落云。
喝完水后,颜云玦见落云面露倦色,便提议在此处稍作休息,两人便并肩坐在溪水边歇脚。
兴许是太累了,又或者是这一日奔波劳累以来难得的安心,落云一手攥着颜云玦的衣角,一手环抱着自己的双膝,脑袋沉沉地一点一点,似是要睡过去了。
颜云玦也未叫醒她,只是轻轻地伸手,将她的脑袋往她的膝上靠。脑袋有了撑着的着力点,落云的眼皮也不抖了,就这么沉沉地睡了过去。
颜云玦坐在她身侧,单手撑在膝上,侧头看她闭目安睡,只是奇怪。现在的他并不认识面前这个看似娇弱的女子,但一向不愿与人推心置腹、总不愿让人瞧出他喜怒情绪的他,对这女子倒是意外地坦诚……和真实。
或许自己在清醒的时候,确实与她关系匪浅吧。她真的只是自己的近侍吗?
他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要回想起什么,便用空着的那只手搜自己的身,期望找到些能唤起他记忆的东西。找了许久,唯一称得上有用的东西,便只有他怀里揣着的过所。
颜云玦借着水面反射的微光,不断调整角度,才勉强看清了过所上的字。只是这文书里的三个名字,他只认识福笙的。
叶落云,看上去该是个女子的名字,如果她所言为真,她确是与他同行的近侍,那她便是落云了。
可颜云玦又是谁?难不成他成人后,还改了名字?
颜云玦这么想着,就顿感天灵盖一阵刺痛,仿佛有无数炮仗在他的脑袋里炸开,头疼欲裂。他此时也顾不上其他,只用手锤着自己的头,妄图把这阵剧痛从脑袋里敲走。
落云手里本来便堪堪攥着的衣角被猝然抽走,她顿时一个激灵从瞌睡中清醒过来,伸手往身侧摸:“怎么了?”
但她只摸到了颜云玦盘着的腿,耳边他的声音痛苦又无助:“我头好痛……”
人还在就好。落云稍稍松了点气,摸索着蹲在他身后,替他揉着太阳穴:“怎么突然头痛了。现在好一些了吗?”
虽然她的手冰冰凉凉的,贴上他皮肤的柔软触感和恰到好处的力度,说不上难受,但却并未消解他的痛苦。眼前跳动的火焰越来越旺盛,大有燃原之势,似要把他仅剩的理智和清明吞噬个干净。
颜云玦摇了摇头,脸庞因为疼痛显得有些狰狞:“快不行了……”
“怎么就不行了?”落云大惊失色,忙去触他的额头和身子,并未感觉到发热。但听他痛苦的声音,落云的心也揪了起来,似在痛他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