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作品:《云叶翩》 颜云玦被眼前这个小辣椒呛得说不出话,瞥了一眼那少年,碍着有外人在也不好多说,放在膝盖上的手握拳又松开,狠狠沉了一口气,干脆便闭上了嘴。
落云也赌着气,微微侧转了身子,背对着颜云玦喘粗气。
没走多久,福笙将马车停了下来,掀开车帘道:“家主,前面就是至州城了,这家伙我们怎么带进去?”
他指的当然是地上横躺着的那个大块头。
颜云玦瞥了那宛如活死人一般一动不动的人一眼,道:“先在城外停着,待我把这人审完了,直接丢出去,让他自生自灭去罢。”
他给福笙使了个眼色,福笙立马心领神会,把少年拉出了马车:“有些东西,小孩子别看。”
落云没下车,就窝在车厢的角落里,冷眼看着颜云玦的动作。他因为跟落云置气,整个人都阴鸷至极,下手的动作也重,打在那山匪脸上啪啪的声音甚至盖过了外头的风声。
他嗓音低沉,显出一丝不耐烦来:“想活命,就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山匪支吾了一声,颜云玦才想起来给人嘴堵上了,便把蒙着他脸的纸皮袋子掀开一个角,手探进去,扯下了那人口中的布条。
“呸,你谁啊,老子凭什么……”
这自然不是颜云玦想要的答案。他手覆在那山匪青筋突起的脖子上,使了狠劲一掐后又放松,那山匪便止不住地咳起来,晃得整辆马车都在动。
“你当山匪多久了?”
“两个月。”
“你们有多少人?”
“这老子不清楚。老子从上山以来就跟着我们头儿,其他的一概不知……”
这明显也不是颜云玦想要的答案。若是平常,他可能还会说些漂亮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能不动手就别动手,失了风度,没那必要。
但现在的他,没那么多心思搞那些花花名堂,手上只狠厉一掐,顿时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声响彻车厢。站在车外的福笙都忍不住侧耳去听车厢里的动静。君上以前审人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粗暴啊。
好不容易忍下喉间窒息般的痛感,那大块头才虚虚开口道:“我们这一拨有二三十个,但听老大说,其他……其他地方还有很多弟兄们,具体有多少我真不知道,只知道像我们这样的,有好多拨。”
“不怕被官府抓?”
“嘁。”那山匪冲出一口冷哼,“至州官府算个屁!那些个怂货,见了我们都要绕道走!”
“他们打不过吗?”
“当然不是。”山匪语气里的得意劲儿都要满了出去,“那些个怂官差若是在城外见到我们,都不用我们动手,他们自己转头就跑啦!”
“为何是在城外?你们不进城的吗?”
“大王说,让我们卖那群官府狗个面子,城外任我们豪横,唯独不能进城。但这有什么,进不了城,城里的东西最后不照样会到我们手里。”
颜云玦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至州虽非大城,但兵力物资也并非稀缺匮乏。若觉剿匪人手不足需要兵力补充,上书中央朝廷后,墨珣文也决计不会不管。就算墨城路途遥远,可他瑾封城也不远,哪有不派兵的道理。
况且,他也从未听墨珣文提起过至州山匪之扰,但倒是确有听他提起至州夏季大旱,上交的粮食白银比以往少了许多,国库甚至还拨了一批赈灾粮银给至州。
听这山匪的语气,他们盘踞在此也非一日两日了。颜云玦想不通,为什么至州刺史上报了旱情,却未上报匪情。
倘若是至州官府被收买,和那山匪沆瀣一气,但北部巡察使也并未上报这一异常。若他的推想属实,朝廷里必有比刺史更大的手,在遮掩着这一切。
颜云玦的眼眸低垂,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眉头紧锁。
他一掌把山匪拍晕,朝外道:“福笙,进来把他绑给解了。”
没等福笙来得及上车,落云便掏出腰间的匕首,摸索至山匪被捆绑着的手腕上,利落地给了一刀。
福笙进来的时候,看到落云正收了刀子回身。他看着颜云玦,眼神里有些迷茫。
颜云玦大手一挥:“罢了,进城吧。”
“那这家伙怎么办?我们带不进城的吧?”福笙指着地上躺着的人惊讶道。
颜云玦冷眼一瞥,似是有了主意:“他也不是非要进去。”
马车行至城门前,灯火渐明。他们的车毫不意外地被拦了下来。
守城官兵毫不客气:“过所。”
福笙把他们和少年的过所一齐递了去,一个官兵掀开帘子朝里看,整个人顿时变得无措起来。
他赶紧甩下了帘子,不一会儿一个看起来更年长的官兵过来,也掀了帘往里看,脸上惊讶的表情一瞬而过,随后故作冷静道:“你们谁是颜瑾瑜?”
“在下。”颜云玦看着那人点了个头,皮笑肉不笑的,心里在猛翻白眼。明知故问。
“那他呢?”那官兵指着虚靠在车厢壁上的山匪问道。
“这兄弟是鄙人在路上救下的。他受伤了,还不轻,人就躺在那道上,怎么都醒不过来。鄙人就想把他带进城里头送到官府去,官府不会不管的吧?”
“公子真是大善人啊。”那官兵虚着鞠了个揖,“人就给我们吧,等会儿就派人给他送去官府医治。”
“那怎么行!”颜云玦讶道,“兄弟们守城护卫便已经够辛苦了,区区小事,就不劳烦了。”
“这本就是咱分内之事,岂能劳烦公子呢。”那官兵朝旁使了个眼色,先前的那个年轻小兵便掀开车帘,想要上来抢人。
颜云玦一脚伸了出去,挡住那官兵上车的路:“不麻烦不麻烦,我们有马车,到官府也不过是马多跑几步的事儿,不累人的。”
在车外的官兵眼色使得更厉害了:“不劳公子费心了,若是让老百姓替我们办事,上头怪罪下来,要挨批的。”
都这么说了,颜云玦也没有不放人的道理。他顺势把那山匪一推,便推进了那年轻官兵的怀里。
“既如此,便劳烦官人了。”
车子刚驶入城,颜云玦便令福笙将马车停至城门旁的隐蔽无人处,独自下了车,混在人群之中,再次摸到城门附近。他没有看到士兵将那山匪送进城,反倒叫他看见那山匪被放在木板车上,被人往城外推去。
颜云玦心里已经有了数,上车后便一扫一路上的阴沉,甚是亲和地柔声问那少年:“你家住何处?我们送你回去吧?”
“不麻烦……不麻烦公子了。”少年忙摆手,言语间有点犹豫,“我住……山上,今晚在客栈小住一宿,明日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也好。”颜云玦看那少年吞吐犹豫的样子,便也不追问下去,只道,“那小兄弟便和我们落同一处客栈,可好?”
“那自然是极好的。”少年激动地点头,憨憨地笑了起来。
一行人找了个客栈歇了脚,围坐在大堂里用食。
颜云玦看着埋头苦吃,像是饿了几顿没吃饭的少年问道:“还未请教小公子姓名呢。”
“我叫叶尚风。”那少年往自己身上抹了抹刚摸过鸡腿的手,一作揖道,“还未多谢颜公子路上舍命相助,我才能平安无事;也多谢颜公子请了这顿饭,以解我饥饿之苦。”
没等颜云玦回话,叶尚风便自顾自地抱怨了起来:“师父真的太小气了,只给我一餐的饭钱!要不是有颜公子在,此刻我都不知道会不会饿到在路边捡饭吃呢!”
“不至于,不至于。”颜云玦被他逗了乐,“你怎知道我姓颜?”
“刚刚那官人问我们谁是颜瑾瑜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如此。”颜云玦点了头,继续道,“这位是福笙,这位是落云——说来也巧,她和你同姓。”
落云只是放下筷子,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叶尚风也没被她这副高冷模样吓到,仍笑嘻嘻地道:“福笙哥好,叶姐姐好。”
颜云玦仔细上下瞧了瞧叶尚风,年纪不大的样子,穿的是普通人家的粗衣麻布,行为举止也不甚合规矩礼数,但却不让人生烦。虽然身形略有些瘦削,但肌肉紧实有力,看上去很能干的样子。
乐呵呵的样子无忧无虑,浑身上下仿佛有着用不完的精力,清澈的双眼带着几分不符合年纪的天真浪漫,该是被家里人照顾得很好的孩子。
“叶小公子这是下山来作甚了?又是何故被那伙歹人追至城外的?”
叶尚风匆匆把嘴里的饭菜咽下,才道:“我本是下山来采买些药物和常用品回去的,在城里贪玩多留了一会儿,没成想出城便碰上贼人打劫了。许是我在山上呆久了,也不知这山下的劫匪怎就如此猖狂,明明我出城的时候天都还没黑呢!”
“你上次下山,是多久之前的事儿了?”
“之前是跟我师父一起下来的,也就两三月前吧。”
颜云玦一听,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山匪竟已猖獗至此。若说官府里没有内鬼,鬼都不信。
“那你们当时下山,山下可有什么异常?”
“怎么说?”叶尚风被他问得有点摸不着头脑。
颜云玦状作忧虑道:“我在墨城做布匹生意,听宫里的人说至州夏旱,本地的布匹定是生产不足,便想调瑾封城里布坊的货于此地售之。但忙活了好一阵,到头来赚的钱,竟只够付得起路费。”
他叹了口气,似是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瞥了一眼叶尚风继续道:“难不成是我手下的人,把银子私吞了?”
“夏旱?”叶尚风嗤笑了一声,“公子,你这消息哪来的?那人是来坑你的吧!”
颜云玦挑眉:“叶小公子此话怎讲?”
“至州今夏并未有旱呀。反倒是下了好几场大雨,我们屋子都被打得漏了水。屋外下大雨,屋里下小雨,我才和师父一起下山采买瓦片回去补房顶。若非如此,她平常都不下山的。”
“啊?”颜云玦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急切道,“那我岂不是亏大发了!”
“是啊。”叶尚风甚是不见外地伸出身子,横跨大半个桌子,拍了拍颜云玦的肩膀安慰道,“兴许是有小人嫉妒你生意做得好,故意给你假消息呢。”
颜云玦一拍大腿:“待我回去,定要找给我消息的那厮好好算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