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作品:《云叶翩

    她不喜欢这种煎熬的感觉,于是先一步跪了下来:“落云知错。”


    颜云玦没想到她会突然跪下,手中的杯子都来不及放到桌上,便一个箭步匆忙把她从地上捞了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颜云玦拍了拍她膝盖上的灰,“以后没事不要跪我。”


    “谁没事爱跪你啊。”落云看他总算开口说了句话,不知怎的有点委屈,也不躲闪,就站在那儿任他拍,“谁让你在那生闷气,一声不吭的。要打要罚随你便,给个痛快便是,一直吊着我难受。”


    “为什么要罚你?”


    “罚我隐瞒病情,没对你说实话。”


    颜云玦知道此时不是该笑的时候,但一声轻笑还是没憋住,温热的气息吹得落云耳朵痒痒:“你以为我是因为这个生气?”


    “不然呢?”落云抬眼,对上了他的视线,突然发现他的眼眸看得有点过于清晰,但也没挪动脚后退。


    “我是生气。”颜云玦摁着她坐到椅子上,“生我自己的气。”


    落云没反应过来,仰起头看他,“你生自己什么气?”


    “气我没发现你疾痛更甚,气我昨夜让你喝了那么多酒,气我……”颜云玦的肩膀重重地沉了下去,整个人耷拉着,看上去很无力,“气我还不能让你完全放下心来坦诚与我、托付与我。”


    他蹲下身子,抬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落云:“你为何不愿将你真实的病情同我说?昨夜我提议喝酒的时候,你为何不拒绝?”


    “我……”落云张了张嘴,一时间没能说出些什么,一阵沉默后终还是悄声开口道,“你是我主子,我有什么好拒绝的?”


    “昨日你仍将我视作你主人,这无可厚非,我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但我们既已拜了把子,成了朋友,便理应平等互尊,你以后是不是就不该这么委屈自己,违背本心去做取悦我的事?”


    落云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是……是吧。”


    “那今后,你若是身体不适,还瞒不瞒我了?”


    她低下头,看着颜云玦的眼睛:“不瞒了。”


    “那你现在老实告诉我,你想休息一天明日再走,还是想下午就动身?”


    “我们下午就走吧。本来上午就该走的,都是我喝醉了,才耽误了行程。”


    颜云玦站了起来,双手叉腰地问道:“昨夜让你喝酒的人是我,你现在说这话,是存心让我愧疚吗?”


    “啊?”落云也忙站了起来,手差点就扯上他的袖子,最后一瞬间用自己的理智收住了动作,“不是的,我就是……”


    “既然不是,就别再说这些责备自己的话了,除非你想让我为昨晚灌你酒而内疚自责。”


    落云闭了嘴,把手收回到身侧。


    “那我不说了。家主歇息一下,我去和福笙哥说下午就走。”


    “不用,我还有些事和福笙说。你好好睡一会。”颜云玦复又把落云摁到椅子上,自己转身出了房间。


    再进来之时,是该把落云从睡梦中叫醒的时候。


    颜云玦看着床上抱着被子睡得正香的落云,犹豫了足足有半刻钟,喊她起床赶路和让她继续休息的想法毫不夸张地在脑子里天人交战。


    最后还是落云感觉到一股神秘力量在盯着她,自己莫名睁眼醒了过来,看着愣在她床前的颜云玦,用刚睡醒的迷迷糊糊的声音问:“家主?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怎么没叫我?”


    颜云玦直起了身子:“正想叫你来着。”


    还好落云刚睡醒,整个人还是懵着的,没注意到颜云玦扶着早已酸痛的腰的动作,活像个八旬老人家。


    “那我们走吧。”


    落云动作利落,一掀被子下了床,却突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双脚也不受自己控制地跪了下去。


    还好颜云玦眼疾手快,立马弯腰拉住了她,才避免听到她膝盖跪地的声响。但颜云玦还没恢复知觉的腰再受重创,扯得他的后背生疼。


    颜云玦不自觉倒吸了一口凉气,把落云架高了些,让她能直着腿缓一缓。


    “都说了没事别跪我。”


    “谁没事爱跪你。”落云撑着颜云玦的手臂,借了他的力才勉强站稳,“只是头突然晕了一下。”


    “没事吧?”颜云玦带着怀疑,俯下身去寻落云的眼睛。都说人的眼睛最不善骗人,有事装没事的事儿她干了无数次,颜云玦不得不小心谨慎。


    “真没事。”感受到颜云玦探究的目光,落云不自觉地给了他一个白眼,“反正我觉得没事。”


    “那就好,有不舒服的一定要跟我说。”


    颜云玦刚想把落云的手搭在自己手臂上,反被她摁了下去。


    “还有,家主,我没那么身娇体弱,眼睛还没瞎到完全看不见,人还能走能跑能打架,别拿我当那弱不禁风的雨中残花一样对待。我说没事,就真的没事。”


    颜云玦的手有点尴尬地定在空中,眼睛眨动的快速频率暴露了他的无措。颜云玦看着她的侧脸,虽依旧没什么大起大落的情绪,但微微下沉的嘴角,显出她的不开心来。


    也是,她一向坚忍又要强,哪怕是无法清楚视物,她也能迅速调整心态,身体刚恢复些许就继续每日练功,甚至比以前练得还要卖劲刻苦。


    不过半月时间,她便能行动自如,甚至还能在谢府遇刺时将他救下。


    她确实鲜少服软,哪怕是跪他,她的脊背也都是直挺挺的。那股子不卑不亢、刚直不屈的精神气,也是他当初在罗府之时对她高看一眼的原因。


    怎么这会儿,她在他心里就成了这副柔弱美人灯、风一吹就破的样子呢。


    跟当初在罗府送她药一样,这份在他看来的“好意”,终是会被她拒绝——因为在她看来,这些“帮助”都是不必要的。


    颜云玦的手下垂成拳,虽有些莫名的失落,但还是柔声道:“我明白了。但落云,我想你知道,山高路远何其漫,况且还有许多危险我们尚未可知。若是撑不下去,我……”


    他顿了一顿,才似是欲盖弥彰继续道:“……和福笙,都是你能依靠和托付的人。这一路也就只我们三个,不必害怕向我们开口,毕竟你康健无事,也能更好地保护我,不是吗?”


    落云斜过头看他,虽然他说的话没有一丝埋怨的意思在,但眼前这张俊脸却写满了沮丧。她搭上他垂在身旁的手臂,一双圆眼里似是有笑:“落云明白,多谢家主。”


    自从和颜云玦说开话之后,两人之间的冰冷气氛便烟消云散。虽然落云依旧沉默话少,不怎么会提起话题聊天,但偶尔也会和颜云玦在车厢里说笑,三人聚在桌前用食的时光也不再令福笙难熬。


    只是那大夫的药,虽能缓解落云的苦痛,但却没法减缓她病情的恶化。颜云玦盯着落云熟睡的侧脸,很是平静地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脸上细小的绒毛在光下显得可爱万分。


    但她已经睡了几乎大半天了。


    不仅睡得久,而且睡得沉。颜云玦有时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在落云的床上睡着了,甚至还很不体贴地抢了她的枕头,可她不为所动,头下枕着一小角被褥睡得正香。


    颜云玦推都推不醒她,要不是看她还喘着气,嘟囔着扒拉开他的手的动作也算不上无力,他才放下吊着的一口气,放心将她横抱下楼,继续赶路。


    颜云玦看着日光从熹微到刺眼,但落云只是在他身侧翻了个身,继续着她的好眠,好像这摇晃的马车和睡着完全称不上舒服的硬座,就是她的助眠剂。


    落云是在声声悠长凄怆的鸟鸣声醒过来的。夕阳西下,投过窗户洒进来的阳光金光灿灿,带着些炽热的红。


    天边的光影透过车帘,照在身旁人的侧脸上。落云侧头凑近了看着他,觉得自己在看着从画里走出来的人,被紧紧吸住了眼光。


    只是那抹夕阳似是不甘心就此消散一般,尽力释放着最后耀眼的光芒,以至于颜云玦被光照着的脸庞上,眉头紧皱,看起来睡得不太自在。


    落云小心地挪到他对面,不停地变换着角度,见颜云玦脸上的金色光影消失了,她才坐定。


    颜云玦甫一睁眼,发现眼前从白昼消沉至昏暗。他下意识地环视四周,却见一个黑影笔直地坐在他对面,一动不动的。


    他差点没被吓死,心在那一瞬间跳得飞快,脑子里闪过各种以前听到过的怪事密谈,凭着最后一丝理智,才勉强把尖叫声憋在嗓子眼里,化作一声造作的咳嗽:“你醒了多久?”


    “没醒多久。”


    落云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和情绪,想来是没注意到他刚刚那番被吓得失态的样子。


    颜云玦故作慵懒的样子,扭着自己早已经僵硬了的脖子道:“我记得你之前不是坐在这里的。”


    不然他也不会被她的身影吓成那副胆小德行。


    落云闻言只觉得诧异,颜云玦怎的连她换位置了都能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