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作品:《云叶翩

    颜云玦一拢袖子正欲出拳,却停下了动作,眼睛一眯,笑看着落云道:“要我教你怎么玩吗?”


    许是因为几杯酒下肚,颜云玦看起来放松了许多,卸下平常在外的坚硬盔甲,整个人就如同一只乖巧的大狗狗一般,柔软又活泼。


    落云意识到自己又看着他出神了,反应过来后心虚地看着自己的手:“不用。”


    “那我们直接喊数字吧,那些花里胡哨的祝酒词便不必说了。”


    “好。”


    “我凑近些,不然你看不清楚。”颜云玦臀不离凳,两条长手捞着自己的椅子,弓着背整个人锁在自己臂膀里往前挪了两步,那场景滑稽得很。


    “五魁首啊,六六六!”


    “七!”“三!”


    颜云玦捉住落云的手,耀武扬威地凑到她眼前晃:“你耍赖皮吧?才出一个指头,怎么能喊七?”


    都是五个手指的人,自己只伸了一个指头,当然凑不到七。落云出师不利,心虚地把手抽了出来:“看来你还没喝醉。”


    “下次再这样要罚酒的哈。”


    “没有下次了,再来。”


    “五魁首啊,六六六!”


    “七!”“八!”


    颜云玦活像个赢了斗鸡的小儿一样,兴奋地把自己的三根手指伸到落云眼前,像只恼人的苍蝇一般在她眼前晃着,炫耀道:“哈,我赢了。”


    落云的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伸出的五根手指攥成拳头,另一只手很干脆地捞过酒杯,仰头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夕阳早已尽数落下。福笙在楼下大堂,看俩老人斗蛐蛐看了许久,直到俩大爷摆手离开,他才依依不舍地上了楼。


    路过颜云玦的房门,见里头灯还亮着,便叩门道:“家主,还没睡吗?”


    颜云玦的声音传了出来,打着飘:“嗯,等会就睡。”


    福笙只当他是乏了,便道:“那家主早点歇息,不早了。”


    颜云玦盯着门外福笙的身影消失,才转过头看着落云,似是有些不满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这么不好答吗?”


    “当然不讨厌啊。”落云强忍着醉意,两只眼皮艰难地撑着,“我只是……有点晕。”


    “既然不讨厌我,为什么像躲瘟神一般躲着我?”


    明明是输了才惩罚,甚至惩罚还能在谨言和慎行里二选一,但落云喝得迷迷瞪瞪的,全然丢了抵抗的气力,颜云玦问什么,她便老老实实地答什么。


    落云若是酒醒后还能回忆起来发生了何事,绝对会狠狠揍颜云玦一顿。他要玩这游戏,就是来套她话的。


    但此时的叶落云,神智已经飞到千里开外,人都不清醒了,只乖乖地答着话:“因为你……太好了。”


    “我没明白。”颜云玦坐直了身体,苦笑道,“而且我哪里好了?固执又自私。”


    落云没搭他的话,只顺着自己的话继续道:“你是封君啊!不说一人之下,起码也是……万人之上。权力你有,银子你有,自由你也有,你想要什么不能有啊……”


    落云的声音低了下去:“可我只是个刺客,是个死士,是个无权无势又低贱的人,我连这条命都是被怜悯而苟得的。”


    “那又如何?”颜云玦低声道,“我本以为依你洒脱的性子,不会在意这些地位之别的。”


    “或许是想要的……太多了。”落云眼神失焦,瞟了颜云玦一眼,又自顾自喝了一杯酒下肚,“以前我只求能活着,所以让我做什么都行。后来在罗府呆久了,虽不算大富大贵,但好歹衣食无忧,就开始不满现状,想要自由了,想要追随自己想要的了……再后来,到了你府上……”


    落云突然停下不说话了,只盯着自己的酒杯看。颜云玦低下头去寻她的视线,却看见一滴泪,直直滴进了酒杯里。


    “我很感谢罗辅相,对我尚可,允我安生,予我奢望自由的可能。但你……我一点都不感谢你。”


    落云的泪眼望向颜云玦,眼眶里盛不住的泪簌簌落下,划过她不再过于削瘦嶙峋的脸颊:“我们本就是主仆,我为你卖命是应该的,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可你,是不是对我太好了点?你照顾我、体贴我、为我着想,我……虽然我也只跟过罗回翎和你,我不知其他贵人是不是也同你一样,对待下人是这番……或者是你本来就人好。这不重要。”


    落云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一抹眼泪,直起身子,同颜云玦拉开了距离,带着自以为的疏离和客套,实则脆弱得一戳就破。


    “重要的是,我们是主仆,仅此而已,别对我太好了。”


    “只是主仆?”


    颜云玦心里弥漫起雾般的苦涩,把他团团围住,剥夺了他的呼吸,剥夺了他仅存的一些神智和期许,让他喘不过气来。


    落云重重地点了点头,沉默便是她的回答,仰头又灌了一杯酒进肚。热辣灼喉,灼肠,也灼心。


    酒过三巡,屋外街道上已是寂寥无声。


    饶是颜云玦费尽心思,千算万算,推演出了所有可能性,都万万没想到,这一顿他蓄谋了数日的酒局,到最后,竟然以自己和落云互拜兄弟作为结局。


    他跪在地上,费力地把半掺半扶,把软靠往落云的膝盖下塞。而落云只顾着趴在地上,甚是慎重地从划开口子的手指上挤出血滴,滴进两人的酒杯里。因为眼神不好使,加上喝了酒晕乎乎的,几滴血顺着杯子流到了地上,汇成一小汪水渍。


    颜云玦看她晕晕乎乎的,还替她扶着地上的杯子。在这一心多用的当口,他却始终想不明白。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呢?


    似乎是他虽然失落,但还是抱着一丝侥幸,试探性地问:“那我们连朋友也算不得?”


    “朋友?”落云转头看着颜云玦,突然嘿嘿地咧嘴笑得灿烂,似乎很满意这个提议,“朋友算得,朋友算得。”


    “既是朋友,相互体贴、相互照应,是天经地义的吧?”


    “自然。”落云弯下身子,把酒壶看得更真切些,手颤颤地替颜云玦斟上了酒,也替自己满了一杯,“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们今日就……把这个把子拜下了吧!”


    颜云玦并没有喝得太醉,只是故意装出一副醉意盎然的样子,就是为了让落云放松警惕,能更快地被他套话而已。


    可他万万想不到,没有酩酊大醉的他,居然同意了这离谱的提议。兴许是她刚哭过的泪眼太过迷惑人,同平时冷冰冰的态度截然不同,因为看出了他的犹豫而软糯糯地看着他,好像他不同意,便是在做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坏事一样。


    心一软,颜云玦便听见自己说:“好。”


    落云把酒杯递给颜云玦,后者因为陷入回忆而呆愣住了,没有及时伸手接杯子。


    她眨了眨眼,把手中的酒杯收回一些:“你要是后悔了也没关系。”


    颜云玦看着跪下身也矮他一头的落云,突然有一种如果迈出这一步,便会万劫不复的感觉。


    于是他垂死挣扎了一下:“如果我说,不想和你做兄弟呢?”


    “做姐妹也行。”


    “那还是做兄弟吧。”


    落云把酒杯向他递过去,给了他一个示意的眼神,颜云玦认命地接下。


    “黄天在上,厚土为证。”落云端起酒杯,朝紧闭着的大门念叨着,“我叶落云,与……”


    她故意停顿住,颜云玦识相地也端起酒杯:“颜瑾瑜。”


    “因两情相悦……不是,志趣相投,在此歃血为盟,结为金兰之友,自此同心同德、患难与共、福祸相依。苍天为证,山河为盟,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落云一口气说完这一大串话,很是爽快地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颜云玦看着她欢喜的样子,眉梢带上了一丝笑意,也一仰头,将手中的酒喝尽。


    颜云玦先行起身,伸出手去拉还跪在地上的落云:“你拜把子的说辞倒熟练得很。”


    “话本上看的。”落云撑着颜云玦的手臂,晃悠悠地站立住,“我一直很羡慕话本上写的……兄弟们豪气地拜把子喝酒吃肉的场景,肆意又畅快。可一直没能找着能和我结拜的兄弟……现在好了,我有兄弟了!”


    落云一掌拍在颜云玦的胸口上,痛得他蹙起眉头倒吸了一口气,那冰凉的气体略过他的胸腔,呛得他直咳。这丫头,喝得站都站不稳,怎么打人还是这么大力气。


    颜云玦一手扶住落云的腰,一手揉着自己刚被落云狠力拍了一掌的胸口,眼底的情绪复杂又无奈:“行了,把子也拜完了,兄弟想去睡了吗?”


    落云小手一挥:“那兄弟扶我上床!”


    颜云玦哭笑不得,半搂着落云软绵绵的腰肢,给她扶上了床。


    落云一沾枕头,便头一歪沉沉地睡去了。颜云玦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替她把垂下来的一缕青丝别至耳后,心想,若能给他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打死他都不会再和落云玩猜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