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作品:《云叶翩》 “所以你在我手下做事,也是实属无奈?”
落云对上他的眼睛,眼底毫无波澜。沉默,便是她此刻的回答。
颜云玦低垂了眼眸,不敢去应她的目光。
他也不知自己在失落个什么劲儿。若那日竹林无意碰面,刚好让她撞见自己布局收网之后,不去疑心她会走漏风声,便也不会处心积虑地将她要过来同处一室,她此刻也不会受伤,也不该在他身旁,而还只是罗回翎手下勤勤恳恳、言听计从,但却没有伤病之忧的近侍罢了。
他和罗回翎,于她而言又有何区别?都不过是需要她侍奉卖命的主子罢了。
哪怕落云视物不清,她此刻也能感受到颜云玦满身的无奈和低落,忙道:“家主放心,一仆不侍二主,落云如今在您手下做事,自是会竭心尽力。”
“哪怕是你不愿去做的事?”
落云不知他为何总在纠结自己愿不愿意的事情,也不愿再继续这个讨论了,便岔开话题道:“家主安排我们连夜赶路,为的便是混淆我们出城的时间,以防被贼人盯上。一路马车颠簸,想来家主也没休息好,还是快去歇息吧。”
她不想继续谈话的意图很明显了。颜云玦也很识趣地结束话题,转身走到床边,替她抱来了被子:“你也早点睡。我若是睡得不老实,弄醒我就是。”
“是。”落云点头应道。
颜云玦向来不是会认床的人,此时却在如芳楼的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家主为何还未入睡?”落云的声音幽幽地响起。
颜云玦惊讶道:“你怎么也还没睡?”
落云坐起了身子,自然不敢答他“还不是因为你一直翻来翻去的动静大”,只道:“我昨夜小憩了一阵,此刻还不困。”
“躺椅不好睡吧?”颜云玦也坐起了身子,披上床头挂着的薄衣,穿上鞋便向外走,“你来床上休息吧,我反正是睡不着了。”
“不用,不用。”落云忙站了起来,想要拦住他,却发现根本拦不住。他动作极快,此时已来到了她跟前。
“你是要自己过去,还是我抱你过去?”
“我能不能不过去?”落云欲哭无泪,“哪有主子睡椅子下人睡床的道理。”
“不能。”颜云玦抬起胳膊,看起来不甚为意地抖了抖袖子,“那就恕颜某冒犯了。”
“不用,不用。”
落云一闪身,躲过了他装势抱过来的手臂,几步便跨了过去,往床上猛地一躺道:“家主歇息吧。”
话音落了许久,落云都没见那躺椅上的身子躺下去。她复又坐了起来,问道:“家主可是有心事?”
“算是有吧……”
可这心事怕是不能同你说。颜云玦想。
沉默了一阵,颜云玦看起来并没有想接下去说的意思。
落云倒不甚在意,只道:“家主若想聊聊,落云随时都在。若是难以同我启齿,倒也没关系。只是心事憋久了,便会越积越深,总归不是个事儿。不能同我说的,找个时间和福笙哥说说吧。”
“你不介意?”
“介意什么?”
“介意我对你有所隐瞒?”
“这有什么。”落云耸了耸肩膀,“我也有一堆秘密没跟你说。”
颜云玦轻声笑了出来,他们这对话跟小儿斗嘴一样。
“原来你还有很多事儿瞒着我啊——”颜云玦故意沉了声,拖长了尾音,装着严肃的样子道,“不是说了,对我要坦诚。”
“你又没问我。”
落云恍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那语气怎么那么娇嗔呢,怎么还把嘴噘起来了呢?
她不甚自然地调整了面上的表情,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平静淡漠一些,但这些小动作却被颜云玦尽收眼底。
“那我问了,你就要答。你既说了,我定信你。”
“自然。”落云点头道。
“你自己,是否想去祁鸣山寻药?”
“当然想了。”落云侧头看他,“既有得治,我为何不愿去治?”
“那就好。”颜云玦放心地点了头,只是转瞬间,他的声音复又低沉了下去,“其实你早就知道,我执意要去祁鸣山,为的不止是你的眼疾吧。”
“嗯。”
落云的声音也随之低了下去。自从上路以来,他们都很有默契地将这件事深埋于心,不再提起,连她自己都快要忘了,自己其实只是他计划中的一个棋子。带她去祁鸣山,只不过是个由头,仅此而已。
“那你可知,我为何执意要去祁鸣山?”
“不知。”
落云心头一股闷气升起,连带着语气听上去也不太耐烦。她腰一挺,便直愣愣地躺倒,背过身去,不愿再面对着他。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立场和理由生他的气。
颜云玦叹道:“想你也听说过,我颜家数十年前那场灭门的变故吧。”
“听过。”
可这和他们去祁鸣山有何关系?和他拉她入局以她为棋又有何关系?
“当年那场灭门大火,并非意外……”
颜云玦深深地喘了几口气,压抑住翻滚的情绪,才继续道:“我一直不相信当时的大火只是单纯的意外,自那之后便一直在找寻线索。好几年后,我才找到当年因去私会情人而擅自离府的下人。他因为害怕摊上嫌疑,一直隐姓埋名,所以光是找到他,便费了不少功夫。
“据他所述,当时他回府救人的时候,无论怎么喊怎么拽,府里的人都无动于衷,就,就像是被什么妖术定在原地了一样,就任由火往在他们身上烧……”
落云听他声音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知晓他心里必定不好受。全府至亲竟是这般丧命于火海之中,任谁经历一遭,那必都是蚀骨磨心的痛苦。
她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几步便走到了他身旁,什么也没说,只是挨着他,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颜云玦并不介意被她看到这般脆弱无助的样子,只继续道:“后来我才打听到,他们这般反常,应是中了一种名为‘冥固’的毒。此毒凶狠罕见,中毒者意识虽尚在,但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所以才,一个人都没能逃出来……”
“所以你去祁鸣山,是想去问那巫年先生关于冥固之毒的线索?”
颜云玦点了点头,几滴清泪顺着他的脸颊滴落下来。
他感觉自己手背上几滴冰凉,也发觉自己失态了,胡乱抹了一把脸,勉强扯了个笑容道:“虽然我说这些,听上去着实像是我在博取你的同情。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此行的目的,不想你因为心中无数而不安迷茫,不想你不明不白地跟着我涉险拼命。”
“现在我知道了。”
落云的手从他身后绕过,揽住了他的肩膀,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着。
颜云玦感受到自己肩上安慰的拍打,脸上的笑真切了几分:“若你不愿去祁鸣山,我可以让福笙安排你回城。如你所说,找个身形和你相似的女子一起同去,也未尝不可。”
落云装势在他肩上拍了一掌:“我不想一辈子都看不清东西。”
颜云玦低笑了起来,胸腔一阵一阵地颤动着。
她勉强抑制住自己想要像撸小狗一样摸摸他脑袋的冲动,用袖子替他抹去脸上半干未干的泪迹:“洗洗睡吧家主,休息好了才能继续赶路。”
落云醒来的时候,看到的颜云玦是趴在桌子上的。他看起来睡得很沉,丝毫没有因为趴在桌上而感到不适。
她踮着脚尖慢慢走近,着了魔一般不自觉弯下腰,凑近了看他。
长长的眼睫毛如扇般铺洒下来,高挺的鼻梁连着眉骨,线条优美又流畅。许是因为方才哭过的原因,他的眼皮有些红肿,消解了几分平日里的严肃,此时显得更惹人怜爱些。两瓣唇厚薄适中,凌厉的唇峰配上微扬的嘴角,完全放松的状态下显得过于蛊惑人心。
只是那唇,看起来略微有些苍白,许是因为睡着冷吧。
落云蹑手蹑脚地替他取来了外衣,正欲披上之时,颜云玦却皱了眉头,眼眸微微睁开了一条缝。
他看着身侧的落云,落云也看着趴在桌上的他,四目相对,落云拿着外衣的手就这么定在半空。
“你醒了?”
落云这话刚出口,她就知道自己说了一句废话。
颜云玦僵硬地抬头,又僵硬地直起身子,一张俊俏的脸皱成一团,语气里有着刚睡醒的慵懒粘腻,夹带着些许委屈:“麻了……”
落云轻笑一声,眼底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温柔,替他把衣服披在肩上,托着他的手臂慢慢回位,顺带替他揉捏了几下。
可颜云玦却一把按住她的手,略显粗暴和不耐烦地把她的手推了开,低着头不愿看她,嗓音沙哑道:“钱袋在床头,你去取了,下楼问些吃食来。”
落云的动作僵住,原是温柔的眼眸里覆上一层失落,手握成拳垂在身侧,语气恢复了原初的淡漠和规矩:“是,君上。”
她习惯性地先走去他先前休息的躺椅,在上面翻找了一番,没发现有钱袋。正欲下意识出声询问,却硬生生把刚发出的音节憋在喉咙里。
她刚刚睡的床,其实原本是他歇息的地方,钱袋应该是在自己睡觉的床头。
落云最后什么也没说,转身大步流星地取了钱袋,又大步流星地出了门,那支被用来辅助她出行的手杖,尽管在她手上,此刻却也完全没发挥出任何实质性的作用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