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作品:《云叶翩

    福笙在后厨里来回绕着圈,百思不得其解:“你说,君上怎么就看上落云了呢?”


    “君上怎么就不能看上落云了呢?”平儿放下汤碗,眼里都是对落云的崇拜之情,“我觉得落云姑娘甚好,潇洒直率,不扭捏不娇气,和君上也很合得来。”


    “可我们君上毕竟是封君,有钱有权俊秀体贴。落云虽说相貌也不差,人也不赖,可毕竟出身卑微,这门不当户不对的,怎么配得上君上呢。”


    平儿的脸色变了一变,方按捺下心头一丝不爽道:“依我看,落云姑娘聪明而又不世故,对君上也是尽心尽责,她定不会做有负君上的事儿。更重要的是,管他配不配的,君上喜欢就好。”


    福笙张了张嘴,还是没反驳她。平儿揣测着福笙脸上的表情,道:“你好像不太喜欢落云姑娘。”


    被戳破了小心思的福笙躲闪着眼神:“倒也不是不喜欢。”


    “那是什么?”


    “我觉得君上自从遇到她以后,就不像以前的君上了。”


    “怎么说?”


    “你我都知,君上此生之愿,便是捉住当年杀害颜府上下的幕后黑手。为此他付出了多少、改变了多少、放弃了多少,我们不是不知道。可自从遇上落云之后,君上就变了,变得瞻前顾后、有所忌惮,不再像之前那般决断了。”


    平儿仔细回想了一番,可她只负责颜云玦的日常起居,谋略之面她是真没看出什么变化来。


    福笙长叹了一口气:“这样下去,君上还怎么圆他所愿呢?”


    “你是觉得,落云的出现,会碍了君上复仇之事?”


    福笙皱着鼻子点了点头,脸色不是很好看。


    “可是……若君上所愿,不再只有复仇了呢?”


    福笙顿住。


    他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性,只是始终觉得不应该。他亲眼见证颜云玦辛苦奔劳,放弃安稳日子而深攻谋略、违心而活,为的便是真相和复仇。可如今,他既付出了许多,怎能说放弃就放弃了呢?


    “你我既自小伴君上左右,都晓得君上为了复仇牺牲了多少、放弃了多少。可这样的生活是快乐的吗?是幸福的吗?是君上真正想要的吗?”


    福笙低头,似是在沉思着什么。


    平儿见他态度有些动摇,继续道:“我们所希望的,便是君上安然幸福、得偿所愿罢了。若君上所愿是为复仇,我们定当竭尽全力助他成事;可若君上所愿是为平静安稳的生活,是为那茶余饭后有人掌灯闲谈,我们又有什么理由阻拦君上呢?”


    福笙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平儿见他这般出神沉思的样子,便知晓他是听进去自己的话了,便放他独自在后厨里思索,转身便离去了。


    落云是被第二天颜府来来往往的躁动人声给吵醒的。


    她揉了揉眼睛,窗外天色已是大亮。自己昨日不胜酒力,醉得昏天黑地的,这一睡竟整整睡了快一日。


    落云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外头来的人挺多的。颜云玦虽左右逢源,但看起来也不是个爱热闹的主儿。平日里的颜府安静得很,可今日却一反常态,人声鼎沸,难道颜府今日是有什么大事吗?


    换上衣裳,稍作洗漱,落云拄着柱杖刚一脚踏过内院门槛,便给府里的人拦了下来。


    落云把脚缩了回来,看着门口立着的两个壮汉,疑惑道:“小哥,这是何意?”


    “小的受君上之命,您今日不可离开后院,还请叶姑娘恕罪。”


    “这是为何?”


    “小的不知。”


    落云被这阵仗吓到了,好端端的,自己怎么就被禁足了?难道这是颜云玦对自己昨日喝醉酒的惩罚?


    她拍着脑袋,试图把脑子里的琐碎片段衔接完整。自己昨天喝醉之后,难道是做了什么逾越之举,冒犯到了颜云玦吗?


    可脑袋里那些碎片记忆,根本挖掘不出有用的信息来,想多了还头疼。落云放弃了,只问道:“那小哥可知,府里今日为何这么热闹?”


    “说来倒也奇怪,今日来府上拜访的贵客之多,比过往大半年加起来都多。可也没听闻君上要在府上设席呀。”


    落云了然,想是颜云玦昨日在谢府放出有心上人为他受伤的风声,引来了各路人探听虚实吧。怪不得她今日被禁足在这院里,原来是怕她出了院子被人撞见,到时候解释起来费劲。


    “落云?”


    落云寻声望去,只模糊看到赵思的身形,她正迈着小步徐徐从侧门走来。


    “思思姑娘?”落云忙迎上前去,“你怎么来了?”


    赵思见落云急忙走过来的样子,便小跑几步迎上去。看落云四处张望的样子,很是紧张,便拍着她的手道:“放心吧,没人。”


    她尾音一转,又笑道:“再说,就算被人撞见,现在也不会有人怀疑我和云玦君上的关系了。”


    “此话怎讲?”


    “他昨日可是当着墨城各大王族贵胄,亲口说的……”赵思模仿着颜云玦的样子,昂首挺胸,却放低了嗓音道,“‘我枕边人为了护我中了奇毒,我无论如何都要把她治好’。”


    “他真这么说的?!”落云不由得惊呼了起来,一双圆眼虽无焦点,却也瞪得极大。赵思难得见一向沉稳内敛的落云如此惊奇的样子。


    “可不是嘛。这话一出,一时间那可是街头巷尾人人议论,墨城各家的闺阁小姐们,可都在猜这神秘的‘枕边人’是谁。墨城里有头有脸的小姐都排除了个遍,也没听说最近有哪家女子受了伤。”


    “那你……”落云紧张地把眼神挪回到赵思身上。


    赵思佯装生气地撇下落云的手道:“我是那种人吗?你放心好了,思思自是没透露任何。”


    “不是的,你别误会。”落云笑着拉起赵思的袖口,“旁人既已知此女子并非名门闺秀,可你前几日常来颜府,肯定知晓你必然有内幕消息,可有难为你?”


    “你是担心这个呀。”赵思轻笑道,“我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小丫头,这种人前精儿的套话,我也是信手拈来的好嘛。”


    落云拉着赵思往屋里走:“那你是怎么说的?我也学习学习?”


    “我呀……”赵思故作神秘地拉着长音道,“我只说,此女子并未墨城名门之后,只是个无名之辈罢了。我也只是在香糕坊买糕点时偶然结识的你。香糕坊往来的女子那么多,就算她们有心,断也是找不下去的。”


    “那便好。”落云点点头,引着赵思进房。


    走进屋内,落云只顾着给赵思倒水,倒是赵思看着一向谨慎的落云,这会儿连门也不关了,不禁露出状似长辈的慈祥笑容,故作上下打量着落云道:“看来你近日在颜府过得不错。”


    落云被她这一句话没头没尾的话弄得有点不知所以然:“此话怎讲?”


    问毕,她又捏了捏自己的脸颊,肉确实变多了,手感不错。


    “是因为我圆润了许多吗?”


    还没等赵思开口回答,落云就自顾自地接着道:“最近确实过得太安逸了,再加上平儿姑娘的手艺确实不错……都被你发现我疏于锻炼了,实属惭愧,今后要更加勤地活动练功才是。”


    落云不说,赵思都还没注意到。仅仅才过了一月,落云已经没有以前那么消瘦了。瘦削的脸颊圆润了些,凌厉的脸部线条柔和不少,看起来确实比以前和善乖巧。


    “这……也是一方面吧。”赵思浅笑,指了指大敞的门,“你现在都不关门了,这可不是你的性子。”


    落云转头,目无阻碍,一眼便望到内院里那棵正在落叶的大树。就是在那棵树下,她替颜云玦挡下飘落的枯叶。风吹叶落,云过无痕,那日的画面却像镌刻在她脑海里似的,生动清晰。


    她这才意识到,从前警惕心极高的她,走到哪里都恨不得身上能长八双眼睛,周遭一切事物都能被她尽收眼底。哪怕独自一人在房里,不关门她都会觉得浑身不自在。


    可自打来了颜府之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进屋必关门的习惯居然消失了。可她竟是直到今天被赵思点破,才意识到她作为刺客,作为近侍,该有的敏锐和防备都已抛之脑后。


    怎会如此呢?如今虽非日日提心吊胆,但他的生活也有够提心吊胆,自己这眼疾便是见证。可从前那些刻在骨子里的思危本能,怎么能丢得一干二净呢。


    若如此,别说保自己无虞,连护他周全怕都难做到,又怎能不拖他后腿。


    落云有些懊恼,恼自己这般无用的变化,只闷闷地道:“不过是我视物不清,关门麻烦罢了。”


    赵思看落云脸色不太好,似是有些神伤的样子,便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是我说错话了吗?”


    “不是……不是。”落云回过神来,把视线焦点重新定在赵思脸上。


    “那是怎么了?看你面色不是很好的样子,是不是我说错话,惹你恼了?”


    “怎么会呢。”落云对赵思笑了一笑,又低落地道,“只是经你一点我才意识到,我最近在颜府过得似乎太过安逸和放纵了。我是君上的近侍,我不该、也不能过得这么安心无虑。若是不能护他周全,我在这颜府还有什么意义呢?”


    赵思见落云实是自怨,便拍着她的手轻声道:“可你都为他挡伤中毒,落得个不能视物的毛病,已是够尽心尽力了。”


    落云摇着头,喃喃道:“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