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作品:《云叶翩

    许黎牵着自家娘子走进碧云阁。他让娘子在店里随意看看,自己则悄悄上了二楼。


    他抱拳单膝跪地:“柏公子。”


    “如何?”柏益辉坐在窗边的台子上,气定神闲地吹茶,一分眼色也没分给跪地的男子。


    “详细的都在这儿了,还请柏公子过目。”许黎恭敬地递上自己手中的本,“云玦君上身边跟着的那名女子叫叶落云。个子娇小偏瘦弱,虽视物不清,但拳脚功夫不错。”


    “没了?”柏益辉只草草看了一眼,把本子随意丢在桌上。


    “他们关系似乎不错,挺亲密的样子。”


    柏益辉只微微点头,看向窗外,状似无意般随口问道:“你怎么还带人过来了。”


    男子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拱手道:“回公子,那是我家内人,不碍事。”


    “碍不碍事的,你说了算?”柏益辉终于抬眼看向他,但眼神犀利,嘴角噙着无所谓的笑,那笑却更是令人不寒而栗。


    许黎慌忙跪下:“小的知错,是小的没守规矩。小的只是带她来这逛逛,交易之事她一概不知。小的下次不敢了,不敢了。”


    “既是做生意,就要讲诚信。”柏益辉起身离座,踱步迫近他,“今日你破了我的规矩,来日他破了我的规矩,那我这生意还如何做?”


    许黎浑身都在打颤,连着声音也颤抖着,不住求饶道:“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天子脚下,我哪敢要你命啊,出了人命我可没法背。”柏益辉虽笑着,但许黎只觉浑身冰凉。


    “你选一只手吧。”他言道。


    “啊?”柏益辉这话问得毫无头绪,许黎没反应过来这是何意。


    “选一只手,挑断手筋,算是教教你规矩。”


    “公子,公子,我知道错了。”许黎跪行,扑倒在柏益辉面前,“小的一家老小就指着我糊口,手筋若是断了,我还如何维生啊。还请公子放小的一马吧!”


    他见柏益辉毫无波澜,又狠狠地发誓道:“我许黎在此发誓,小的愿为柏公子效犬马之劳,做牛做马绝无二话,还望公子放过我这回。”


    “记住今日所言,来日定是要你还的。”柏益辉背对着他,挥了挥手,“让你内人挑个首饰买了,当是赔罪。”


    许黎咽了下唾沫,只觉一阵心绞痛。这碧云阁的首饰哪是他买得起的,今日这票没捞着不说,差点废了自己一只手,不仅搭进去了一大笔银子,还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许黎看着身边戴着新手镯满脸欣喜的妻子,面上扬着的笑都僵硬,心里忐忑极了。之前他只是卖卖消息的人,虽不说多光正磊落,起码出不了大问题。


    可这日后替柏家人做事,那肯定都是脑袋吊在裤腰带上的黑活。他觉得自己面前仿佛就是万丈深渊,而他明知底下是他不该去的地方,但却仿佛被命运卷着,卷入了无边黑暗里。


    “君上,这是……”


    福笙看着颜云玦跟扛大米一样把落云从泷香门里扛了出来,连马车都顾不上管,便跑上前去搭手。他正想把落云从颜云玦身上接过来,颜云玦却一闪身躲过他,顺带给了他一个眼刀。


    福笙看着自己停在半空中的手,有点尴尬。是他唐突了。


    “马都要跑了。”颜云玦一抬下巴,福笙顺势回头看,发现自家的马有脱缰撒欢的趋势,赶忙追上去勒住了缰绳。


    两个人连拖带拽的,才勉强把落云弄上了马车。


    福笙擦着额头上的汗问道:“君上,她怎么喝得这么醉?”


    “兴许是没怎么喝过酒,上头了吧。”颜云玦看着乖巧躺在自己肩上的落云,叹了口气,“我看她一杯一杯往嘴里倒,胸有成竹的样子,还以为她心里有数。竹叶青喝起来甘甜醇厚,可后劲儿大,该拦着她点儿的。”


    福笙看着一声不吭、安安静静的落云:“还好她不闹。”


    他这话说早了。


    “停车,停车!”


    福笙从未听过沉着冷静的落云发出如此惊慌的声音,吓得他赶忙勒勒缰绳,马儿不满地发出一声嚎叫。一掀车帘,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脸难受的落云,和在一旁看着她也一脸难受的颜云玦。


    “我……我晕。”落云的脸皱成一团,声音甚至都带上了点儿颤。


    福笙看了看颜云玦的脸色:“那我驶慢点?”


    颜云玦点头,福笙复又驾驶起马车,那马的步伐跟旁边散步的路人没什么区别。可就是这样,都晃得落云头昏眼花的。


    “不行了不行了。”落云把头埋在颜云玦颈窝里蹭着,“我能不能自己走……走回去啊。”


    这声音,这姿态,是从来没见过的落云。她不是个会轻易服软的人,倔强得很,窝在他怀里这么奶声奶气地撒娇,怎么都不该是她清醒状态下能做出来的事儿。


    “你怎么走回去?路都看不见。”


    颜云玦觉得他要招架不住了,便让福笙停了车,两个人一起又把落云从车里弄了出来。


    福笙看着软成一滩泥般瘫在颜云玦怀里的落云,无奈地问:“君上,现在怎么办?”


    颜云玦把落云背起,还掂了一掂。


    “我背她回去吧,也不远了。”颜云玦对福笙道,“你把车赶回府,让平儿煮些醒酒的汤药。”


    福笙回府后传话给平儿后,便立刻又掉头回去找他们。平儿在锅上煮了醒酒的汤药后,便在颜府外等着迎他们回来。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平儿终于在街口看到了他们的身影,她忙跑上前去搭手。


    “落云姑娘怎得喝得这么醉,这大白天的。”平儿护着落云从颜云玦背上安全着陆,把她安安稳稳地扶到床上。


    颜云玦坐在落云床边,看着闭着眼也不知道睡没睡着的落云,回想起他背着她走过的那一路。


    落云安静乖巧地靠在他肩上,收去了凌厉的棱角和坚硬的外壳,显出了一丝平常难以捕捉到的柔软和脆弱。她的手垂在他眼前,依稀可见她手腕处的伤痕。伤疤已老,必是以前留下的。


    她命运也坎坷,被父母贱卖后流浪多处,又因得罪权贵而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可她鲜少展露出她的不幸和痛苦,提起这些该是伤心的往事时,看起来又总是那么坚强,好像彼时谈论过往的她,只是从前的叶落云的人生看客一般,云淡风轻到事不关己。可她明明才是这些事件的亲历者。


    颜云玦的心不受控制地下沉着,像是有根暗针一般,刺刺的。他的手无意识地抚上落云的脸颊,柔情弥漫,仿佛手里托着的,是他最爱的珍品宝藏。


    端着汤药回到房里的平儿不忍心打破这一幕温情,只站在门口等着。


    “怎的不进去?”


    福笙看她愣愣地站在门口,面上还带着在他看来莫名其妙的诡异微笑,没有多想,便大咧咧地进了屋。平儿手上端着汤药,没有多余的手去拦他,只能无奈叹气。


    颜云玦被福笙的动静吓到,陡然回神,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怎么的,居然抚上了落云的脸。他对情难自已的自己有点陌生,只沉浸在自我怀疑和惊讶里,直接无视了福笙的惊讶。


    平儿瞪了一眼尴尬在原地未上前的福笙,脸上写着:看你干的好事。


    福笙就是再愚钝再不通□□,也看得出自家的君上,这是对一个小刺客动情了。


    可是怎么会呢?陪伴在自家君上身边的,就算不是谢大小姐那般的名门闺秀,也该是个温婉贤淑、蕙质兰心、体贴温柔的女子,怎么也不该是落云这般出身卑微又冷淡孤僻的人啊!


    福笙跟着自家君上已有数载,墨城的名门女子他也不是没见过,对着君上暗送秋波、嘘寒问暖的更不在少数。


    可这么多年,也从未见君上对哪个女子动过情。总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对男女之事一点儿不上心,只一心揪出当年灭他颜家的恶人。


    当了这么多年的世俗和尚,君上怎么就栽在了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刺客手上呢?


    平儿向颜云玦福了一礼:“君上,劳烦您扶落云姑娘起来吧。”


    颜云玦这才回了神,暂时按捺下心头万千情绪,把落云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这是大夫开的醒酒汤药,可能会有点苦,但喝了之后小睡一觉,醒后便不再头晕恶心了。”


    颜云玦接过汤药,先自己尝了一口。确实有点苦,但温度刚好,不烫嘴。


    “落云,醒醒。”颜云玦一手端着碗,一手轻拍着落云的脸。


    怀里的落云被扰了清梦,脸皱成一团,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他趁着落云不注意,把勺放在她嘴边。落云不疑有他,很是顺从地喝了,可那汤药刚进嘴,就把落云苦到瞬间睡意全无。


    “这是什么啊。”落云侧头,把脸埋进颜云玦颈间,声音软软糯糯的,“太苦了。”


    落云这幅样子,颜云玦回来的这一路上看多了,早已见怪不怪。可平儿和福笙却瞪大了双眼,神奇地看着面前收敛了防备和冷淡,窝在颜云玦怀里柔声撒娇的落云。


    尤其是福笙,见识过她打斗时的凌厉气势和何时都不懈防备的警惕劲儿,怎么都不敢相信现在这幅样子的落云,和之前她认识的是同一个人。


    “喝了就不难受了,乖,听话。”颜云玦柔声,语气就像哄小孩。


    怀里的人也很配合,非常孩子气地把头埋得更深:“太苦了!谁爱喝谁喝,反正我、我不喝!”


    “你们女子……喝醉之后都这样吗?”福笙侧头悄声问平儿,眼神却离不开面前这幅诡异画面。他还是不敢相信,几杯酒下肚,就能把一个人生生变成另一个人吗?


    “应该不是吧。”


    平儿也正惊奇着,却突然反应过来,瞟了一眼福笙:“你问的是什么问题,我看起来像是认识很多喝醉过的女子吗?”


    她这话倒也没说错。他和平儿都是孤儿,从小就受颜云玦的恩庇,在颜府服侍,几乎是在颜府长大的,颜府就是他们的家。


    颜府女眷少,他们确实没怎么见过其他的女子,更别提喝醉了的女子,更别提落云这样喝醉了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女子。


    他们俩还在窃窃私语的时候,不知道颜云玦怎么的,居然就哄着落云喝下了苦口的汤药。


    “君上不愧是君上,连哄女人都很有一手。”福笙贱兮兮地笑道,果不其然收到了颜云玦的眼刀。


    平儿好奇地问:“君上是怎么做到的?”


    颜云玦把汤碗递给平儿:“秘密。”


    平儿接过碗告退,连拖带拽,才硬是拉着还想多问几句的福笙一起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