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作品:《云叶翩》 落云回想起那天自己昏迷前的状况,心里咯噔一下。完蛋了,那句话本是她内心闪过的低语,没想到自己居然口无遮拦地就把它说出来了?还让颜云玦听到了?!
骂他眼瞎就算了,居然还直称他本名。自己现在为什么还能活在颜府?
落云拱手弯身道:“落云那时脑子不清楚,还请君上定罪。”
“这事儿是我对不住你。”颜云玦把她的手按下,放进被子里,还贴心地给她掖好被子角。
落云疑惑地看着他,尽管她什么也看不清。
颜云玦撇开视线低着头道:“我故意没用剑,一是为了对外维持我不善武的表象,二是为了放他走,静待他背后谋划之人的下一步动作。只是没想到他们阴险至此,竟在剑上喂了毒,把你伤成这样……”
“那你把剑丢给我也行啊!不想我杀他,你说一声不就好了!但凡我手上有个器件,也不至于……万一受这毒的不是我而是你,又怎么办!”落云瞪着眼前的一团人影,一时着急连气都没顺上来,呛得她一阵猛咳。
颜云玦紧张地替她顺着背,不免愧疚道:“事发突然,是我过于狂妄自满,只觉他要不了我命……所以说是我对不住你,是我颜云玦欠你的。你就安心和我一起去祁鸣山,有得治我倾家荡产都给你治,没得治我也不让你下半生就这么废着。届时你所求何物,我颜云玦能给的绝对给,绝无二话。”
落云喝了口水,又低咳了几声,略微平缓后望向那团白色的人影道:“君上此话当真?”
颜云玦低沉的嗓音掷地有声:“你大可放心,我颜云玦说一不二。”
“那若落云一心求死呢?”
颜云玦却立马一口回绝了她:“除了这个。”
“为何?”
“你就当我自私,不愿白白背上一条人命,可以吗?”
落云眉头却皱了起来,义愤填膺道:“可您给赵家小姐设局,就不曾想过会搭上她的命吗?”
她喝了几口水,却还是没止住咳,那架势似是能把满腔肺腑都咳出来。
这局落云早想通了。以罗回翎的本事,倒也没那么快就能同封君结成同盟,更无从知晓辛家贪墨官银的事。只能是颜云玦先去找的罗回翎。
且那日罗回翎在厅堂内说给赵思那一大堆话,她也听着。事件起因经过如此详细,罗回翎定无法自己推论出来,只可能是颜云玦告诉他的。
可颜云玦又是如何知晓辛家的计划的?除非这棋一开始就是他下的。
颜云玦莫名有种被戳破了心底阴暗的窘迫之感,左右躲闪着目光道:“何出此言?”
“罗辅相也只是枚棋子罢了。不是落云看不起他,只是以他目前的官位,怕是无从得知辛家贪墨官银的消息,更无从知晓赵校官正在调查他们。这些消息,难道不是您透露的吗?”
颜云玦没法否认,闭了嘴不说话。
落云接着道:“那日罗辅相说,赵小姐无论是死是活,结局都一样,这话我可还记着。”
颜云玦算是听明白了:“那话可不是我教他说的。我布此局,也知辛家只敢把赵小姐抓了做质而已。若赵小姐性命真折在他们辛家人手里,那不是在把自己往火坑里推?那日是你去绑的她,她周围护卫都是些什么水平,你心里也有数。罗辅相说那话,不过是吓唬吓唬人罢了。”
落云深知罗回翎不会说这样的话吓唬人,他那天是真被气着了。
颜云玦这般说辞,倒也说得过去。他只想让赵思消失,并不想取她性命,否则自己接到的命令,就该是就地解决她了。
但落云心里头莫名还是堵得慌。她深呼吸,顺了几口气,闭着眼摇头苦笑道:“我们不过都是您手下的一颗棋子罢了。您不想我现在死,定是留我还有用。”
颜云玦紧抿着唇,神色沉重,并没有出声回她。
“落云应您,一同前去祁鸣山寻解毒之道。但若这毒实在无解,落云只希望届时君上还念落云这份苦劳,许我自由之身,这毒也算受得值了。”
“就这么不想呆在颜府?”
落云摇头:“非也。落云本出身微贱,飘零沉浮,至此终是只为他人而活。只是不免心向自由,奢愿为自己活一把罢了。”
“哪怕你这毒无解,一辈子不能视物,届时保命都成困难,也要放弃能允你一世安稳的颜府离去?”
“是。”
她就算看不清楚东西,眼神毫无焦点,但她眼里的坚定却还是一望而知。
“既如此,我答应你。”
落云握拳拱手,向他鞠了一躬:“多谢君上成全。”
颜云玦心头五味杂陈。被她戳破自己内心的阴暗自是难堪,可他这些年来,又何曾在意过他人的看法?他既已选择这条复仇之路,便早已把自己的正直仁爱之德全数收起,随那父母为他起的名一同,丢进了生命的角落。
瑾瑜,怀瑾握瑜。
父母替他取这名,便是希望他如那美玉一般纯洁无瑕,宽厚仁义。可他颜家世代光明磊落,正直清廉,尽忠职守,最后落了个什么下场?
他少年之时,本对朝堂之事并无兴趣,只想明哲保身、安稳度日。但家中突变,他暗中调查,自是受到诸多阻碍,费劲数年心力才得知那晚的大火真相。
全家之死皆非意外,他又如何能忍得下这大仇?既入朝堂,既欲报仇,又叫人如何保持纯真正直,如何不去步步算计?已入黑暗之境,自是该把声名美誉置之脑后。
玉有缺为玦。玦玉有憾,如他一般。
可他莫名的,不愿叫落云看出他内心的阴暗。每次望向她的双眼,仿佛就能毫无遮拦地瞥见她内心深处的坦荡和磊落。这些,本也是他心中所求,奈何无法去求。她那双眼,总能唤起他早已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对这份正直和坦诚的渴望。
他也希望能如她一般,放下深沉的心机,放下烦人的伪装,放下步步为营的谋划,不遮不掩,坦荡立世。
“你好好休息,过几日等你再恢复了些,就带你去祁鸣山。”颜云玦心头难受得紧,拍了拍她的肩膀,便夺门而出。
赵思看颜云玦大步离去的样子,觉得他刚才的表情甚是古怪。
进了屋内,赵思便疑惑地问道:“落云姑娘,刚刚你和云玦君上说了何事?我看他表情有点奇怪。”
落云不知道赵思是否已经知晓这番险境是颜云玦一手制造的,想了想还是不说为好,便只是道:“落云和君上说,若这毒治不好,还望他允我自由之身,他同意了。”
“那他脸上表情为何是那样的……”赵思顿了顿,“痛苦?”
痛苦?这个词未免有些重。落云粗略回想了一下他们刚刚的对话,也没什么不寻常之处,只能回道:“落云看不清楚,也不太明白。”
“也罢,管他呢。爱生气生气,别把这气撒你头上就好。”赵思显然还在为他刚才朝落云发火鸣不平。
落云毫无预兆地就低头浅笑了起来,那笑容让赵思看得疑惑。
“你笑什么?”
落云敛了面上的笑,双臂交叠朝她福了一礼:“今日多谢赵小姐这般为我着想,为我出头,落云心中感激不尽。”
“这有什么,朋友嘛。”赵思眼眶湿润,也甚是触动,语气却装作轻松的样子,“你那日为了我顶撞罗辅相,我也记着呢。女子能有你如此潇洒气魄,实属难得一见,我甚是欣赏。那时我便觉得,你这朋友我交定了。”
“就算是我把你绑去的罗府?”
“你也是逼不得已嘛,我怎能和你置气。”赵思贴心地替她把手塞回被子里,“既是朋友,我们今后便以姓名直接相称可好?你总叫我‘小姐’,怪生分的。我单名只一字‘思’,落云姑娘今后也称我‘思思’便可。”
“好。”落云又是羞涩,又是激动,“我还是第一次同小姐以名相称。”
“那我便是这第一人,还怪荣幸的呢。”
“可别这么说,落云身份卑贱,能和赵小……”落云一时叫得顺嘴,连忙生硬地改了称呼,“能和思思姑娘结识,是落云三生有幸。”
“那我们以水代酒,这把子今日就拜下了!”赵思一路蹦着去房内桌子旁倒了两杯水来,塞了一杯给她,“落云,干!”
落云捧着那杯温热的水,手还因为无力而微微颤抖着,却仍旧高举杯子笑道:“干了。”
两人皆仰头饮尽了手中的水,笑作一团。
颜云玦带着平儿走进房内,看着床上笑逐颜开的落云,也不住扬起了嘴角。她笑起来的时候,平日里绷紧了的眉眼都舒展开来,圆眼眯成一道弯弯的好看的弧度。
她该多笑笑,该是一直笑得这么无虑,笑得这么明媚。
落云一晃眼,看到门口站着的白色人影,忙收起了脸上的笑,又挂上冷淡自持的表情。赵思随着她的目光看去,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颜云玦。
可他脸上欣慰的笑还没来得及收起。落云是看不清楚,他这幅欣喜的样子却被赵思尽收眼底。赵思眼睛提溜一转,觉得今日的颜云玦有点不太对劲。
颜云玦上扬的嘴角僵硬地一点一点往下落,直至落回正常的位置,他才轻咳一声,对赵思道:“赵小姐,天色不早了。”
落云和赵思同步转头看向窗外,天色已不知何时染上了夕阳的金黄。
“是该回去了,你也得好好静养休息才是。”赵思拿过落云手里的杯子,在一旁放好,“我明日再来看你,好好休息。”
落云点头笑道:“明天见。”
颜云玦眯着眼看那眼里满含柔情的落云,只疑惑她为何从来就没对他这般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