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作品:《云叶翩

    落云迷迷糊糊间,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勉强把眼皮掀开,便看到一位举止不俗、衣着靓丽的女子坐在自己床边。那身形有些熟悉,落云觉得,这女子该是赵思。


    她的脑袋依旧混沌着,仿佛随时要炸裂开来,但好歹人是醒了。她揉了揉眼睛,试图让自己的视线变得更清晰点,却发现眼前糊成一团,所有东西都被一层大雾给裹住了,只能模糊看见些近物。


    既然身旁的人是赵思,那自己怎么到罗府来了?


    见落云欲强撑着身体坐起,赵思连忙扶着她,出声都带上了哭腔:“落云姑娘,你可算是醒了。”


    落云借着模糊的视线,没见着自己床前的实木隔断。她又摸了摸身旁的床柜,是熟悉的距离和手感。看来她人还在颜府。


    可赵思怎么会在这里?


    她刚想开口,却发现自己胸腔甚是堵得慌,一呼一吸都仿佛要抽空了她全身的气力。


    “你刚醒,就别说话了。”赵思忙按着她的手,“平儿姑娘,劳烦你去通报一声君上,请他再让郎中来看看吧。”


    落云勉强才坐好,又是一阵晕眩袭来,天旋地转的好不难受。


    赵思看着面色苍白、虚弱无力的落云,声音都颤抖了起来,急切道:“落云姑娘想喝些水吗?”


    落云怎么能让赵思服侍她呢?可自己现在没有气力去拦她,只能看那优雅的身影走远,又看那身影走近,把水杯递到她的嘴边。她稍稍侧头,温热甘甜的水流进她的嘴里。


    喂了几口水,落云觉得自己勉强能说些话了,便问道:“赵小姐……怎的会在这里?”


    “那日君上去罗府允我回家。照你的主意,我回去便对爹爹说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我那天没见着你在云玦君身旁跟着,顺带问了一嘴,才知道你重伤卧床。如今圣上正在彻查辛家,我才得空过来看你,没想到你竟伤得如此之重……”


    赵思泫然欲泣,落云就算看不清她的样子,也能从她颤抖的声音里听出她的担心和焦急。


    “来,再喝点水。落云姑娘可想吃些什么?”


    落云摇了摇头,只侧头喝着水。这事儿居然就这么结束了?


    “我……昏了多久?”落云拼命地眨眼,发现远处的东西还是看不真切。


    “我不清楚你是何时受的伤,但从我知道你受伤到今日,都已经五日有余了。”


    自己昏了居然有五天多?没死看来还真是命大啊。


    落云还想多问些什么,便见门口闪进一个高大的白衣男子的身影,急切地走了过来,一阵风似的。那想必是颜云玦了。


    “醒了?”他步来到她床前,左右瞧她。虽然面色还是苍白如纸,眼中无神,但起码人是从鬼门关被拽回来了。


    他把大夫拉上前:“您快看看。”


    大夫蹲下替她把脉,问道:“姑娘除了身体无力、头晕脑胀以外,可还有其他的不适?”


    落云开口,声音沙哑,气若游丝:“我眼睛看不太清楚东西了。这也是中毒的症状吗?”


    “可否描述再仔细些?”


    “就是……”落云伸出手在自己眼前比划着,手因为无力还在隐隐颤抖着,“这个距离外的东西,我都看不清楚,只能约莫看出个轮廓。”


    她的手掌离她的眼睛,仅有三寸。


    身旁的人皆是一惊,没想到这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了,却落下了失明的病根。


    赵思忍不住掩面哭了出来:“这怎么就看不见东西了呢?”


    “也不是看不见,看不清罢了,看……还是能看见的。”落云也发现自己这话并没什么实质性的安慰作用,有些尴尬。


    大夫看着她欲言又止,还是叹了一口气,朝颜云玦招手,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颜云玦跟着大夫出了房间,面上早已没了淡定:“她这可还有得治?”


    “落云姑娘这毒,该是芘矽之毒。这毒十分罕见,老夫也只是在医书上看见过,并不晓得解毒之法。”


    颜云玦眉头紧锁,满是焦急,手都在不自觉地颤着:“那她难道一辈子就这样了吗?”


    “恕老夫医术不精,无法治愈。但听闻北域祁鸣山上有一用毒神人,名唤巫年,世间毒物他都了如指掌。君上若决心救落云姑娘,不妨去那里寻一寻解毒之法。”


    颜云玦脸上泛起了光采,但大夫却无奈地浇下一盆凉水:“可这巫年神医闭关许久,脾性甚是古怪;祁鸣山上又是毒物众多,甚是危险。依老夫鄙见,君上还是莫要冒这个险了,不值当。”


    颜云玦听罢,嘴角的笑容敛了下去。回望身后,隐约能从窗里看见落云躺在床榻边的侧影。他只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些什么。


    他复进屋,只听落云嗓音缥缈,却还在安慰着哭泣的赵思:“赵小姐莫为我伤心了……落云本就贱命一条,无甚可惜的。”


    “不许你这么说自己!”赵思哭得直抽抽,“看不清了又怎样!大不了我赵府养你!”


    落云却笑了出来:“落云是个操劳命,若让人一辈子伺候我,我倒不如死了算了。”


    颜云玦却沉了脸色,怒道:“你闭嘴!”


    落云迷茫地朝他看去,虽然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她能隐约看到他绷紧了的身体,和他周遭低沉的气压。他很生气,非常生气,比那天被他撞见私自去罗府还要生气。虽然不知道他为何生气,落云还是乖乖闭上了嘴。


    可赵思却跟触了火药一般炸了,也不顾淑女礼数,也不顾君臣之分,猛地起身朝颜云玦怒道:“君上,落云可是为了救你才变成如今这样,你怎还忍心如此训斥她!若是君上不愿养,我赵府养她便是!”


    “谁说我不愿养她?”颜云玦的视线收回,落在赵思身上,“她一日是我颜府的人,我便一日对她负责到底。她这毒能治,我便是天南地北都陪她去治;若不能治,我颜云玦也绝不弃她!”


    “君子一言九鼎,驷马难追,还望君上说话算数!若我他日发现落云在颜府不如意,思思必定将她带走!”


    “若确有那日,我定不拦你。”颜云玦坚定地道,“但颜某绝不会让这情况发生。”


    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僵持不下。许久没说话的落云却开了口:“赵小姐,我想和君上单独谈谈,可否行个方便?”


    赵思回头看她,落云只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她转身替落云掖好被子,不悦地瞪了颜云玦一眼,便带着平儿和福笙离开房间。


    房门关闭,把周遭的声音都隔绝在了门外,房内静得落针可闻。颜云玦等着她开口,但她只是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了许久,他还是没耐住,出声问道:“你想和我说什么?”


    落云的声音沙哑苦涩,又带着颤,似是在压抑着某种情绪:“赵小姐方才只是一时心切,君上莫要怪罪她。”


    颜云玦放低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温柔答她:“我知道,不怪她。”


    可落云没了下文。


    “你要同我说的就这些?”


    颜云玦看她总低着头,觉得不太对劲,便伸手将她的脑袋扶了起来。落云躲闪未及,被他看见了满脸泪痕。


    “你……你哭什么?”颜云玦难得出现了慌乱的样子,手足无措地用袖子替她擦泪,“你别急,这毒有的治!”


    “你骗我。”


    “我骗你作甚!”颜云玦心虚地移开视线,不敢同她对视。


    “若有的治,大夫为何不在我面前说事,非得把你拉出去说?”落云偏头,躲开了他的手,自己在脸上胡乱地抹着,“我只是看不清楚东西而已,还没傻。”


    “真有的治。”颜云玦收了手,坐在床边看着她,“北域祁鸣山上有一用毒神人,名唤巫年,遍晓世间奇毒,你这毒他必有解毒之法。”


    落云只低低地摇头道:“祁鸣山路程遥远,君上不必费心费财了。落云本就是为护君上安危而来,近侍君上再找一个便是,为我治病不值当。”


    “值当不值当我说了算。我说你的命值当,你就不许妄自菲薄。”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颜云玦声调提高,佯装愤怒道,“你是主子我是主子?”


    落云抬头看他,发现看不清他,便倾身朝他凑近了些。颜云玦眼前突然出现她刚哭过的泪眼,细长的睫毛已被泪水打湿,凝成一缕一缕的。那双泪眼正细细地看着他,清澈坦荡。


    他没躲开,也没把她推开,就让她这么看着。


    两人之间仅一纸之隔,落云没在他眼里看出丝毫虚伪和算计来。


    其实落云是感动的。方才他和赵思那一番意料之外的争执,无论是他还是赵思,他们心急所言都让落云受宠若惊。他们都是官宦贵臣人家,竟会如此维护照料她这么一个小民,她真的感激得很。


    她一生飘零,心无所归,只是他人门下的死士刺客,就是被培养出来有朝一日去送死的,所以她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只是没想到,她自己都不甚爱惜自己的性命,可这世上还有两个人,会真心为了她的健康和喜乐,不顾形象和礼教就这么争执起来。


    “哭是因为这个?不想我费心带你去治病?”


    落云退回了身子,点头道:“有一部分原因。”


    颜云玦气得冷笑出来:“我头一回见不愿意被救的人。你还真是善解人意啊。”


    他这话听起来讽刺得很。落云只道:“落云深知自己的分量,只是不愿拖累君上。”


    “无妨。不管你愿还是不愿,祁鸣山我是去定了。”颜云玦盯着她,“另一部分原因呢?”


    落云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是问她哭的另一部分原因。但她不太愿意说,主要是不太好意思说。


    “怎的,不愿意说?”颜云玦双手环在胸前挑眉道,“想必是后悔救我了吧。”


    “不是的。”落云急忙否认道。


    “我怎么记得某人就算中毒倒地,昏迷前还要骂我一句眼瞎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