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作品:《云叶翩》 落云越想越乱,只死死地盯着颜云玦,眉眼之间全是不解和怀疑。
颜云玦不甚为意,只回看着她:“落云姑娘,是颜某下水救的你,也是我带你来的我府上。你想问什么就尽管问,颜某绝不隐瞒,只是能否先高抬贵手,把我府上的丫鬟放了?”
落云反应过来,急忙把手臂松开,向那小丫鬟歉意地鞠了一躬:“是落云唐突了,让姑娘受了惊吓,实在不好意思。”
小丫鬟真是被吓得不轻,腿一软就瘫在了地上,不住低声呜咽着,像是刚从鬼门关兜了一圈回来。颜云玦隐约在她的脖子上看见了一道深红色的勒痕。她下手还真是狠。
颜云玦回头道:“福笙?”
福笙在他身后,早已焦急又愤怒,但碍于颜云玦在场,并无发作的可能。听到颜云玦喊他,福笙意会,前去把小丫鬟扶起来便出了门,动作十分迅速,却急到连门都没关上。
落云眼里满是疑惑:“确是君上入水救的我?”
颜云玦看着福笙扶着小丫鬟出去却未关门,了然一笑。他似乎并不急着回答落云的问题,只悠悠地转身关上门后,坐在堂中的椅子上,替自己倒了一杯茶水道:“确是在下。”
“君上跟踪我?”
被发现了。颜云玦差点被茶水呛到,稍微稳了稳心神问道:“落云姑娘何出此言?”
“我和罗辅相本是提早离席,若无他事,君上该是呆到宴会结束才离开。落云自认腿脚利索,从辛府出来到那西城的桥上不过一炷香时间。就算君上在我们二人离开之后也立即离席,以马车的速度和今日街上的繁华拥挤之景,难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到达西街护城河。除非君上同我们前后脚出的辛府,又不乘马车,且确实是往西城走,才能恰好在那个时候遇见落云落水。”
落云顿了一顿,继续道:“西城那儿多是市井人家居住,君上若要回府,无论如何也不会往西城走的。”
颜云玦笑着点头:“落云姑娘分析得甚是有道理。可若我说,我确实只是恰巧路过西城,恰巧见你落水,又恰巧将你救起呢?”
落云当然不信他这番说辞。不过对面那人可是封君,自己也没必要在这件事上与他争个高低。
颜云玦看着她放弃抵抗但仍然不信任的眼神,突然就笑了起来,言语间竟略有自嘲:“你果然还是不信我。”
瞧这话说得。落云抱拳弯腰,只是道:“不敢当,落云本是卑下之人,怎敢与君上妄论信任与否?”
颜云玦只是盯着她,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反应,室内一片令人尴尬的寂静。落云开始觉得自己的腰弯得酸痛了,他才放下手中的杯子,起身走到床边,低头看她:“你说的没错,我是跟踪你了。”
落云起身抬头,正对上他的目光:“为何?”
“我和罗辅相谋划之事,自然不允许节外生枝,总要多留个心眼。以罗辅相的性情,不等到辛赵两家大打出手,才不会甘愿离开。你们提前离席,必有他事。于是我便跟上了你们,又一路跟你到了西城,想看你们意欲何为。”
结果就看到了她坠入河中。本以为她意外落水,会自己游上来。就算不会水,正常情况也该扑腾挣扎一番。可等了好一会儿,水面都毫无波澜,仿佛刚才自己亲眼见到她落水只是错觉一般。
在和身旁的福笙确认刚才确实有人落水之后,他眉头一皱,也不顾此时是偷摸着跟她来的,也没想起他其实根本没必要亲自下水救人,只顾一个猛扎跳入河中,捞起了奄奄一息的她。
说到这里,落云猛然想起自己离席的目的。她正欲翻身下床,被颜云玦按了回去:“你不必着急,罗府那里我派人去通报了,你今晚就在这里好生歇息。”
“不是因为这个。”落云心急,竟不知轻重地拍下了颜云玦的手,又要起身。
“若是担心赵府人的安危,也大可不必。我已派人暗中护送他们回府,此时他们都该在府中睡下了。”
落云倒没再起身,一屁股坐在床上,只呆呆看着颜云玦。
“你能想到的,我会想不到吗?我自然也不想赵府在此时旁生事端。”颜云玦替她把被子盖到腿上,又道:“你的衣衫还不整理好?”
落云低头看了看自己略微敞露的衣衫,耳根飘上一丝红晕,急忙把衣襟细细打理好。
“我这衣服……”
“丫鬟帮你换的。”颜云玦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薄唇紧抿,看起来甚是不快,“我颜云玦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
她什么话都还没说呢,他怎的就生气了?但落云也只能拱手道:“是落云冒犯了。”
无论如何,颜云玦此番也算得上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该向他行礼致谢。落云掀开被子,又欲翻身下床,却又被颜云玦按了回去。
他眉眼中已有些许不耐烦了:“你又想干嘛?”
“向君上致谢。”既如此,落云便跪在床上,双手抱拳前送,低着头道,“落云不过是贱命一条,君上今日肯费心救我,落云必当结草衔环,以报救命之恩。君上可有什么需要落云做的?”
“什么都能做?”颜云玦盯着她,眼底暗波涌动。
“什么都能。君上可有要处理的人?言一名,落云便是以死相拼,以命换命……”
“若是我想让你杀了罗辅相呢?”颜云玦笑着看她,眼底却毫无杀意。
落云沉默了一会儿,收回自己握拳的手,低着头道:“君上于我有救命之恩,罗辅相于我也有救命之恩。若今日君上非要落云血刃另一位救命恩人,不如让落云在此自我了断。”
“你不杀他的理由,只是因为他是你救命恩人?”
“自然。”
颜云玦捏住落云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自己。落云眉头蹙起,不知他这是何意。四目相对,他未在她眼中看到任何闪躲心虚,倒是看出了几分被冒犯了的恼怒来。
他松了手笑道:“刚才只是说笑,落云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我既救了你,如今也没有让你去死的道理。”
“那君上可还需要我做什么?只要是落云能做到的,我什么都能做。”
“既然什么都能做……”他抿着唇看她,“那以后不要杀人了。”
落云盯着颜云玦,脸色沉了一沉,随后低下头道:“君上说笑了。落云只是辅相身旁的近侍,杀人之事,本就不做。”
颜云玦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料,后仰着笑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止住,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泪水,道:“你那日把赵小姐从辛府人手里带过来,靠的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吗?”
落云梗着脖子噤了声。高官豢养死士乃是大罪,哪怕颜云玦已然点破了她的身份,她也绝不能亲口承认。
“行行行,不杀人。”颜云玦看她撇着头,已是一副完全不想开口的样子,便道,“那你以后不如跟了我,如何?”
看到她脸上控制不住的略微鄙夷的神情,颜云玦才意识到自己这句话的确有点让人误会,忙补充道:“不是那种跟。我恰好也缺位隐蔽的近侍,福笙那小子,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他是个练家子,有时候带他出去反而会坏事。”
落云点头:“既如此,得烦请君上向罗辅相开口要人了。”
“自然。”颜云玦端起放在案上的碗,摸着温热不烫手,便递给她,“把这药喝了,除湿驱寒的。”
她接过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本性使然,便顺手放到鼻前仔细地嗅着。
“我现在把你毒死,对我可没好处!”颜云玦猛然起身,语气低沉如冰。他一甩衣袖,大步走了出去,没来得及束起的头发跟不上他的脚步,在空中堪堪飘着。
他的背影看起来很是气愤。落云郁闷,不知他生气个什么劲。
她出身卑微,不管是小伤还是大病,多是扛一扛就这么过去了。这五味杂陈的药,哪是她能有福消受的?
落云复又低头嗅着碗中的药,那股子浓郁的药味登时占领她的感官,都快把她脑子给熏懵了。犹豫再三,她才端起碗大口灌药。厚重苦涩的滋味在口中弥漫开,无论干咽几次,都不能把那苦味压下去,那辛辣味儿直击天灵盖,把她的魂都给击出去。
她好看的五官全团在了一起,只吐着舌头不住骂道:“个鬼什子,苦死老娘了。”
刚踏进门的颜云玦就看着坐在床上的她皱着脸,口中骂着粗鄙之语。也不觉得嫌弃和鄙夷,只觉得能在她那张冷漠淡薄的脸上,看见除了怀疑以外的其他情绪,都很有趣。
落云听见门口的动静,一抬头,便看见嘴边带笑的颜云玦站在门口,旁边跟着一位郎中打扮的大爷。她脸上的表情被瞬间定格,吐出的舌头也没来得及伸回去,场面一度尴尬无比。
他不是生气地走了吗?怎么又折回来了?怎么就被他看到自己这幅样子了?
落云勉强把表情稳住,不甚在意地咂了咂嘴,又挂上平淡如水的样子,飘忽的眼神却出卖了她内心汹涌的窘迫。
“您……怎的又回来了?”
他忍着笑,耐心解释道:“我只是去请大夫再来给你把把脉,看是否已经无碍。”
看着面前低垂着脑袋,耳根子红透了的她,颜云玦之前因为她的怀疑而恶化的心情突然间就好了起来。不管是之前的气愤,还是现在的愉悦,对他来说都无迹可寻,来得没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