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

作品:《许你长夏

    在出发之前,秦蔓因为害怕自己被李金兰和杜心荔劝退,就已经做好了先斩后奏的打算。


    她不能放任这个拯救工作室的大好机会从指缝溜走,也在心里答应好了自己,要冷静克制地把他只当做蒙骆。


    看着几步之外的男人,秦蔓想,一会儿要去打个电话了。


    徐青澍还在喂猫,秦蔓录完一小段,本来打算放下摄像机,那小猫却忽然攀上了他的手,秦蔓鬼使神差地继续录了。


    镜头里,徐青澍忽然抬头。


    隔着空气中悬浮的尘埃,准确看向她眼睛。


    “你想喂吗?”


    “…我?”秦蔓的脑袋从相机边露出来,又缩回去,“我不用。”


    他重新垂下眼,拇指轻轻抚摸小猫搭在他指骨上的爪子。


    “我记得你喜欢逗猫。”


    “……”


    是有这回事,但那是五年前了。当时两人成天在鼓楼广场虚度时光,附近有几只流浪猫,秦蔓常常逗他们。


    他还记得。


    “是吗,好像吧。”秦蔓说。


    “你现在不喜欢了吗?”


    他垂着眼睛,看小猫舔舐他的手指,那里还残留着食物的香气。


    秦蔓一时之间,不知道他是在问猫,还是在问别的什么。


    “大学时被学校里的野猫抓伤了,之后就不再随意逗猫了。”


    说完,却又觉得这样的对话也不会被放进片子,索性放下了举着摄像机的手臂,“我去看看房间。”


    这样不明不白地跳过这个话题,秦蔓匆匆上楼去了。


    徐青澍在一楼客厅侧头,看向楼梯上清丽的背影,又看了一会儿刚刚秦蔓站过的地方,伸出手来,摸了摸猫儿后颈的软毛。


    慢慢来。


    *


    出门在外并没有太多讲究,一共有四间卧室,姜珍珍、祁岩川和Jorian理所当然地把两间大一些的,留给了作为老板的徐青澍和她,两个房间挨着。


    姜珍珍自己住一间,祁岩川和Jorian一起住一间。她的行李已经被放进房间了,三个人在二楼公共区域察看洗衣房和露台。


    秦蔓推门进了自己房间,把常用的东西摆一摆,站在临街的窗边给杜心荔打电话。


    她大学那会儿,因为杜心荔是不温不火的女团成员,衣食住行都有人监管,两人联系断了一阵儿。后来合约到期,她说什么也不继续当爱豆了,乖乖去跑剧组演戏,这才又联络起来。


    家里没有硬关系,她如今依旧是个十八线小演员,没什么大起色,就在去朝花公馆的那天,还在跟秦蔓抱怨被抢了角色。


    电话很快就通了。


    “喂?”


    “蔓蔓?”杜心荔在那头笑,“你是不是算准了我刚到C市就给我打电话的?最近怎么样,不是说有个机会吗?”


    秦蔓当时在微信告诉她,在晚宴上虽然没和谭荣谈好,但好像捡到了另一个机会,当时两人都忙着,只说改天再细说。


    “嗯。抓到机会了,在努力呢。”


    “那太好了!我们要不直接约下午茶吧?说得畅快点。”杜心荔开心地捏着身旁人的手指。


    秦蔓盯着窗棂上天蓝色的油彩:“恐怕不行。”


    “嗯?”


    “我现在在外面拍摄呢,具体的话,是国外的外,拍摄对象吗……是徐青澍。”


    “谁?!”


    杜心荔提高声音,惊讶地从男人怀里坐起来:“你,你什么时候见的他,还合作了?!什么情况?你们不会……”


    “没有!”秦蔓打断她的推测,“我只是接了蒙骆的个人纪录片。”


    蒙骆这个名字最近在网络上很火,很多地方都能看到对他的讨论,杜心荔自然也注意到了那些新闻图片。当时还截了图想发给秦蔓,后来觉得没必要又作罢。


    她知道蒙骆就是徐青澍。


    “你怎么又和他扯上关系了?”


    秦蔓叹了口气:“我们手里压着的那个片子不是推进不下去吗,在公馆那天我才知道,谭荣连带着其他业内,早把我拉进黑名单了,就因为严符老师。”


    杜心荔知道她当年的事:“亏你现在还能对他叫得出老师,哪个老师不是希望自己桃李满天下,希望学生毕业之后天高任鸟飞?他倒好,就因为你不跟着他做新闻了,直接给你通报批评断你后路了,做生意还知道买卖不成仁义在呢,他什么人啊。”


    秦蔓看着街上追着足球跑过的孩子们:“他当时确实真心带我,教我很多,也给了我很多机会。只是没想到当时告别时他对我的那些告诫,是以这种方式应验……现在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所以你选了徐青澍?”


    “不是我选了他,是他选了我。”秦蔓强调。


    她很确定,如果不是徐青澍的选择,她现在连这条活路都没有。


    杜心荔叹了口气:“你不想想为什么?平白无故他这么帮你,又是在想什么?”


    “我想了。想了之后还是只能答应合作,我别无选择了。荔荔,珍珍他们的工资现在每个月还在拨,但我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她声音有些低落。


    秦蔓去年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摄制《巴掌》,如今积压在手里,其他活儿也接不到,工资都是用自己的账下发的,工作室的经济状况实在是捉襟见肘。


    杜心荔知道她的难处,只是……有心想帮却也无能为力。


    身后的男人跟了过来,重新揽住她的腰,把她往怀里带。杜心荔只能顺从着他,乖巧地倚在他胸口,继续讲电话。


    “那你现在在哪儿?”


    秦蔓说了地名,杜心荔又惊讶了一次:“怎么跑那么远?”


    “跟着徐青澍的工作安排来的。你放心,这一路我俩当真就是除了工作,一句闲话都没有。看样子他确实只是想拍个片子,没别的意思。”


    “……你都这样说了,那我还能说什么。在那边注意安全吧,再怎么撕破过脸,现在也都过去了。不过你多长点心眼,可别被他牵着走了。”


    “嗯,我知道的。回去我再约你。”


    电话挂断,杜心荔身后的男人在她腰上点火,仿佛故意一般:“还嘱咐别人长点儿心眼,你但凡心眼多一点,都不至于被骗那么多钱。”


    杜心荔边讨饶,边解释着蔓蔓才不会像自己那样傻。


    秦蔓的手臂撑在窗台,下面街上踢球的孩子们又不知从哪里跑了回来,深呼吸了一下,继续拨打下一个给李金兰的电话。


    李金兰这些年性子平和了很多,也不再盯着一双儿女的学业了,毕竟秦蔓上大学后很是优秀,而且是在很多她看不懂也没听过的方面优秀。


    李金兰知道,或许自己早已经没有介入女儿生活的资格了。


    秦蔓把刚刚说过的那些话如数再说一遍,李金兰的惊讶不比杜心荔少。当年那般雷厉风行,如今提到徐青澍,却小心翼翼起来。


    “蔓,你的意思是,这个叫蒙骆的摄影家,就是当时徐家那个小子……?那你还?”


    “嗯。妈,我知道你担心什么。”


    楼下色彩亮丽的老爷车驶过,载着一对年轻的白人游客,他们大概是情侣,女生的帽子被风吹得不稳,男生把手按在她的帽沿。


    一只黑白花的小奶猫窝在墙根边上,被那车声惊得想往回撤,却又背抵墙壁,退无可退。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他喂的那只。


    李金兰在电话里面叹气:“你最好是知道。唉,你从小就心思重,妈也知道,有些事情你不愿意跟我说,也是怪我,小时候光盯着成绩……”


    秦蔓听李金兰又开始对那些事情又是悔又是恨,停住她的话头:“没有的事,妈,我什么都跟你说。现在大家早就成熟了,该工作就好好工作,这么些年不见,我们两个早就跟陌生人差不多了。你放心吧,不会有什么的。”


    不会有什么的。


    和李金兰也聊了一会儿,秦蔓挂断电话时已经是傍晚了,祁岩川敲了敲她的房门,叫她下楼吃饭。


    *


    餐桌上,都是年轻人,又是初到陌生国家,可以聊的话题有很多,可是秦蔓和每个人都搭了几句话,唯独未有一句是单独对徐青澍说的。


    姜珍珍等了好几次的机会,想要和徐青澍说话,都被Jorian抢先回答了。


    姜珍珍:“那蒙骆老师,你们去过一次的地方,还会再去吗?”


    Jorian正欲开口,祁岩川笑说:“我们珍珍问的是老师,又不是你,你快让老师说句话吧,不然到时候纪录片主角变成你了。”


    姜珍珍脸颊红了红,Jorian“嘶”了一声,果断闭嘴。


    他们三人不约而同看着徐青澍,只有秦蔓在埋头吃饭,她平静地把Picadillo浇到黑豆饭上,牛肉末混合酱汁的香气似乎勾住了秦蔓的眼神,她吃得格外认真。


    徐青澍从容地放下手中的三明治,看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身影——秦蔓依旧埋头吃得正香,他拿手帕擦了擦手指,给出他的答案:


    “我会。”


    姜珍珍:“啊,可是已经拍摄过一遍了,为什么会再去呢?”


    “去某一个地方,并不一定是为了拍摄项目。偶尔也会因为自己的个人原因,重复地去某个城市。”


    Jorian给自己盛了一碗炖汤,接过老板的话:“老板这人还挺有意思的,专喜欢一些小地方,但唯一不带相机也不让我跟着的,我记得就是国内那个叫……叫宛城的。”


    秦蔓忽然咬到了一颗胡椒,苦辣辛涩的感觉在舌尖迸开,让她痛苦地皱起眉。


    Jorian还在继续说:“不是那个有名的水乡哦!是另一个同名的小城市,我一直搞不清那里有什么特别的,但是他一个人经常去,我猜或许是为了找什么人。”


    Jorian在开着玩笑,姜珍珍询问徐青澍为什么对那里情有独钟,徐青澍闭口不谈,话题很快过去。


    秦蔓把胡椒吐到纸巾上包住,但口腔里余留的味道依旧让她胆战心惊,抬头欲向Jorian要一下这边的水壶,就看到徐青澍忽然去端起。


    秦蔓看着他倒了一杯水,然后那双修长的手,越过圆形木桌,将水杯搁在了秦蔓面前。


    “……谢谢。”


    徐青澍没有应她。


    一杯温度刚好的水缓解了秦蔓喉舌之间的痛苦,她也继续吃饭,只是这次小心许多。


    后半程,秦蔓偶尔参与话题,偶尔认真吃饭,偶尔会出神,去想他为什么会去宛城,还是一次又一次。


    她刻意避开对面人的目光,也就没看到,徐青澍的视线,逡巡一圈,总会落到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