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二十二年，八月十三，未时。


    流金河谷，烈日将卵石滩烤得灼热，空气在热浪中扭曲变形。


    王平趴在土崖边缘的阴影里，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渗入干裂的唇缝，带来一丝咸涩。他屏住呼吸，鹰隼般的目光紧盯着下方那几顶伪装帐篷和那群神秘人。他们动作麻利，分工明确，有人调试仪器，有人警戒四周，有人整理装备——那些装备绝非波斯军制式，造型简洁实用，带着一种与华朝工部制品迥异、却同样精良的冷硬质感。


    更关键的是，他们交谈时使用的语言，王平完全听不懂。那不是波斯语，也不是西域常见的任何胡语，音调短促，带着奇异的卷舌和喉音。


    “校尉……他们……不像波斯人……”仅存的护卫趴在王平身边，用气声说道，眼中同样充满惊疑。


    王平点点头。他的目光落在帐篷外那个被随意放置的水囊和干粮包上，又扫过河谷对面更远处隐约可见的、被风沙半掩的古老烽燧残骸。一个大胆的计划在脑中成形。


    他示意护卫留在原地隐蔽，自己则忍着腿上伤口撕裂的剧痛，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绕了一个大圈，来到土崖的另一侧。这里坡度稍缓，生长着几丛枯黄的、带刺的骆驼草。


    王平拔出腰间的匕首——那是蒋显之前给他的，说是格物院用“轮台秘银”边角料试制的，极其锋锐。他咬紧牙关，用匕首在左臂旧伤附近用力一划！鲜血顿时涌出。他迅速撕下一截破烂的衣襟，蘸着鲜血，在另一块相对干净的布片上，用华朝文字和靖安司内部约定的简单符号，快速写下了几行字：


    “我乃华使团护卫校尉王平，携重要情报。友？敌？若友，水粮为信，烽燧为约，夜半星升至天狼时。若敌，无需回复，某自当死战。”


    字迹潦草，但关键信息清晰。他将血书仔细叠好，塞入一个从死去追兵身上捡来的、空的小型皮制箭囊中。然后，他捡起一块边缘锋利的石片，将自己那截染血的破布条挂在上面，深吸一口气，用尽剩余力气，朝着那神秘营地旁一块显眼的巨石后掷去！


    石片划出一道低矮的弧线，啪嗒一声落在巨石后的阴影里，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河谷中足够清晰。


    营地瞬间警戒！两名神秘人几乎同时举起了手中造型怪异的短弩，瞄准石片落点方向。另一人则迅速靠近，警惕地查看了石片和上面的破布条，随即向帐篷内低声汇报。


    帐篷帘子掀开，一个身材高大、同样穿着破烂牧民服饰、但气质明显更为沉凝的男人走了出来。他接过破布条看了看，又抬头锐利地扫视了一圈土崖和河谷。他的目光在王平藏身的骆驼草丛方向停留了一瞬，虽然隔着距离和伪装，王平却觉得仿佛被冰冷的针扎了一下。


    高大男人沉吟片刻，对同伴低声说了几句。一名神秘人立刻回到帐篷旁，拿起那个水囊和一包干粮，又顺手从装备堆里捡起一小包用油纸包裹、疑似药品的东西，快步走向王平掷出石片的方向。他没有将东西直接放在石片旁，而是将其放在更靠近土崖、一处稍微凹陷的岩缝里，然后迅速退回营地。


    整个过程中，营地保持着高度警戒，但没有人试图搜索或攻击。


    王平心中稍定。对方没有敌意，至少暂时没有。他耐心等待了约一刻钟，直到营地恢复常态，才忍着伤痛和饥渴，匍匐着爬向那处岩缝。


    水囊里是清凉微咸的饮水，干粮是混合了肉糜和谷物的硬饼，味道陌生但能提供热量。那包药品里是几粒用蜂蜡封存的药丸，气味辛凉，王平不敢贸然服用，但小心收好。最重要的是，东西下面，压着一片打磨光滑的薄木片，上面用炭笔画了一个简单的图案：三颗星星呈三角形排列，下方是一条波浪线。


    王平盯着这个图案，眉头紧锁。这不是华朝的符号，也不像逆命者那些扭曲诡异的标记。三颗星……天狼星？三角……方位？波浪线……河流？还是代表“交流”？


    他不敢久留，带着获取的物资迅速退回与护卫约定的隐蔽处。两人分食了部分干粮和水，精神稍振。


    “校尉，他们……到底是哪边的？”护卫边喝水边问。


    王平摇摇头：“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卡赫兰或逆命者的人。他们对圣火坛的能量波动似乎也在监测……而且，很警惕。”他看了看天色，“等到晚上。如果他们按约去烽燧，或许能弄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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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时刻，泰西封，铁壁将军府邸。


    阿尔达希尔屏退了所有仆人，独自坐在书房暗室中。那封来自华朝皇帝的信函摊在桌上，旁边还放着一份密报，是他安插在圣火坛外围的眼线冒死送出的，描述了昨夜祭祀最后阶段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和今晨祭司团内部隐隐的骚动——有几名参与核心仪式的中层祭司，在仪式后突然陷入癫狂或离奇暴毙。


    “抽干生命……化为飞灰……火焰变色……”阿尔达希尔低声重复着密报中的字眼，粗犷刚毅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他一生征战，见惯了血肉横飞，但这种超乎常理、亵渎生命的邪法，依然让他感到发自心底的厌恶与寒意。这绝不是他所信仰的、光明正大的阿胡拉·玛兹达（拜火教主神）应有的力量！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而华朝皇帝这封看似平淡的信……时机太巧了。是在警告我远离这些污秽？还是暗示他知道更多？那个东方帝国，据说拥有不亚于甚至超越“神使”展示力量的奇异技术（边境贸易中流入的精致器物和关于东海“铁船”的传闻可作佐证），他们的皇帝，在这个时候送来这样一封信……


    阿尔达希尔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霍尔木兹王子那日渐苍白、眼神飘忽的脸，米特拉达斯那总是挂着谦恭笑容却让人脊背发凉的阴柔模样，还有卡赫兰在祭坛上那狂热到扭曲的神情。波斯的未来，难道要交给这些被邪神力量蛊惑的人吗？


    他猛地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军人的决断。他不能公然反抗卡赫兰和“神使”，那会立刻招致灭顶之灾。但他可以做一些事情，一些……符合他“铁壁将军”职责、却又可能改变局面的事情。


    他取过一张新的羊皮纸，开始用波斯文书写命令。内容很简单：以边境嚈哒人活动异常为由，抽调泰西封以北三个边境军镇的半数精锐，共计六千骑兵，由他最信任的副将统帅，即刻向都城方向“例行移动演练”，驻地定在泰西封西北五十里的“野马泉”。那里地势开阔，水源充足，既可拱卫都城侧翼，又……恰好位于圣火坛与西北主要商道、以及通往北方阿尔达希尔自家领地的要冲之间。


    命令写好，他用上自己的将军印鉴，唤来绝对忠诚的心腹将领，低声嘱咐：“即刻出发，亲自送达。告诉巴拉克（副将），行动要快，阵仗可以大，但不要与祭司团或王城卫队发生冲突。若有人问起，就是例行演练，防备嚈哒人秋掠。”


    心腹将领领命而去。阿尔达希尔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被正午烈日晒得发白的庭院，心中默默计算着兵力、距离和时间。


    他或许无法立刻拨云见日，但至少，可以在乌云压城时，为波斯的未来，也为他自己，筑起一道不那么容易被邪风吹垮的“铁壁”。华朝皇帝的信，就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已经开始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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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轮台地下，戊土节点空间。


    经过几个时辰的紧张忙碌，第一台“净浊莲台”终于稳定运行，持续发射着柔和的银色光波，如同水银泻地，缓慢却坚定地中和着空间中残余的暗红与幽蓝污染光点。戊土节点的青金光团虽然依旧黯淡，但波动明显平缓了许多，核心处那枚巨大碎片的光芒也趋于稳定。


    马钧几乎虚脱地靠在一台仪器旁，灌下一大口提神的药茶，眼睛却死死盯着东南方向岩壁处——那里，被“深渊回响”震开的能量甬道缝隙，在共鸣塔持续发送的探测波纹滋养下，似乎扩大了一丝丝，并且传回了一种微弱但清晰的、带着欣喜与好奇情绪的“共鸣回音”。


    “联系上了！”一名负责监测回音的匠师激动地喊道，“虽然无法传递复杂信息，但对方确认了我们的‘身份编码’，并表现出强烈的交流意愿！能量属性确认为‘木’、‘生’，位置……大致在葱岭以南、疏勒河谷一带！距离一千一百里左右！”


    “疏勒河谷……”蒋琬迅速在地图上定位，“那里是通往大宛、康居的要道，水草丰美，但也时有部落冲突。立刻记录该节点的所有特征数据，尝试建立稳定的单向能量传输通道，先输送微量秩序能量过去，帮助其稳固自身！同时，通过青龙节点，将这一发现同步给许昌和东海！”


    陆子羽缓缓收功，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在与戊土之核共同抵抗污染、修复创伤的过程中，他对“土”之力的理解更深了一层。不仅仅是承载与稳定，更有一种深藏于毁灭之后的“孕育”与“包容”。他甚至模糊地感应到，在戊土节点更深层、更古老的核心记录中，似乎封存着关于其他三处核心节点（青龙、白虎、朱雀）的原始“共鸣印记”……


    “马尚书，”陆子羽开口，声音依旧沙哑，“我有个想法。既然‘深渊回响’暴露了星阵的网络脉络，我们能否……主动制造一次小规模的、受控的‘秩序共鸣’，沿着这些脉络传递？不是为了攻击，而是像敲击编钟一样，用特定的频率，去‘唤醒’或‘安抚’那些可能处于沉睡、混乱或被轻微污染的其他节点？尤其是那些属性与轮台、东海亲近的节点。这或许能加速我们构建‘隐蔽星链’的进程。”


    马钧眼睛一亮：“主动共鸣？以轮台戊土为基，东海青龙为引，传递秩序信号……理论上有可行性！但需要极其精确的频率控制和能量调制，否则可能适得其反，甚至引来逆命者注意。我们需要‘守望者’数据库的更深层支持，以及更稳定的能量源……子羽，你能从戊土之核的意识中，获取更多关于上古‘星阵协奏’的规则信息吗？哪怕只是碎片？”


    陆子羽点头：“我试试。但需要时间，也需要……东海那边子龙将军或周都督的协助，青龙之力的配合至关重要。”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好！我立刻协调！”蒋琬拍板，“双管齐下，一边巩固现有连接，一边探索主动共鸣！轮台这边，就拜托二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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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琴海，菲拉科皮岛，“白虎之门”裂缝前。


    赫利俄斯站在那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惨白裂隙边缘，幽蓝的火焰在眸中疯狂跳动，却掩盖不住一丝深深的疲惫与……惊怒。裂隙内部，并非想象中的坦途或宝库，而是充斥着狂暴、混乱、充满肃杀之气的纯白风暴！风暴中，隐约可见巨大的金属齿轮残骸、破碎的能量晶体、以及某种仿佛巨兽骨骸般的庞大结构在翻滚碰撞！更可怕的是，一股强烈到令他灵魂颤栗的排斥与敌意，正从风暴深处传来，死死抵住他的“混沌水晶”之力，阻止他进一步深入。


    “该死的……上古守护机制居然还残留着如此强的活性？！”赫利俄斯咬牙低吼，“白虎之核的碎片一定就在风暴深处！但这风暴……不仅排斥混沌，似乎对任何外来力量都充满敌意！强行突入，损失太大！”


    他身后，数名“拾荒者”核心成员同样面色难看。为了撕开这道裂缝，他们几乎耗尽了近期积累的大部分“混沌质”，还折损了好几名精通能量操控的骨干。结果却只是打开了一个充满危险和不确定性的缺口。


    “博士，华朝那边传来消息，‘深渊回响’对轮台节点造成了重创，但未能彻底污染。波斯方面，能量抽取基本完成，但绿洲节点已彻底毁灭，价值大减。另外……米特拉达斯报告，阿尔达希尔突然调动边境骑兵向泰西封靠拢，意图不明。”一名手下汇报。


    赫利俄斯烦躁地挥了挥手：“阿尔达希尔？那个老顽固……暂时不用管他，只要他不公开造反，卡赫兰和米特拉达斯能应付。轮台……算他们运气好！但我们的主要目标还是这里！”他死死盯着裂隙内的风暴，“必须找到安全进入的方法，拿到白虎之核碎片！有了‘肃杀’之力，我们才能彻底压制甚至逆转星阵的秩序倾向！”


    他转身，看向溶洞深处那尊被锁链缠绕、半陷入岩壁、仿佛沉睡巨神般的“深渊巨像”。“唤醒进度加快！我们需要巨像的力量，来对抗门内的风暴！另外，通知我们在罗马和拜占庭的代理人，加大对教廷和元老院的‘赞助’和‘说服’力度！必须让西方世界尽快接受我们的‘新秩序’，至少……要让他们对华朝的‘东方威胁’产生足够的恐惧和敌意！时间……我们还需要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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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如期降临流金河谷。


    王平与护卫隐藏在预定碰头的古老烽燧残骸阴影中，警惕地注视着四周。天狼星在东南天际缓缓升起，清冷的光芒照耀着荒凉的戈壁。


    约定的时刻将至。忽然，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蜥蜴爬过沙地的窸窣声从烽燧另一侧传来。


    王平立刻握紧短刀，示意护卫准备。


    三个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断墙后浮现，正是白日营地中的那高大男人和两名随从。他们没有打火把，借着星光，能看出他们已换上了更加利落的深色夜行衣，脸上依旧带着伪装，但眼神在星光下锐利如刀。


    高大男人停下脚步，目光落在王平身上，用生硬但勉强能听懂的汉语开口，声音低沉沙哑：“王校尉？”


    王平心中一凛，对方知道他的身份！他稳住心神，抱拳：“正是在下。阁下是？”


    “名字不重要。”高大男人摆摆手，语气直接，“你们华朝使团，在波斯遇到麻烦。我们，不是敌人。或许，可以……合作。”


    “合作？”王平警惕不减，“为何？你们是谁的人？罗马？拜占庭？还是……”


    高大男人打断他，指了指东方，又指了指西方圣火坛的方向：“我们，是‘守夜人’。观察者。看守……不该被唤醒的噩梦，阻止……不应发生的错误。”他的汉语词汇有限，表达有些破碎，但意思明确，“你们东方的‘星阵’，波斯的‘邪火’，爱琴海的‘破门’……都是错误。混乱的种子。”


    守夜人？观察者？王平心中念头飞转。这似乎是一个独立于华朝和逆命者之外的第三方隐秘组织？他们也在监控星阵和逆命者的行动？


    “你们想怎么合作？”王平试探道。


    “信息交换。”高大男人言简意赅，“你们，有‘污染’第一手数据，有节点被攻击的详细记录。我们，有‘深渊行者’（指那种大型器械）的部分弱点分析，有波斯‘混沌祭坛’（指圣火坛仪式）的某些能量节点分布推测。另外……”他顿了顿，“我们知道你们一个年轻官员（指蒋显）的下落大概区域，以及他所中之毒的部分特性。但营救，需要你们自己力量，我们可以提供……有限协助和路径。”


    王平心脏狂跳！蒋显的下落和解毒信息！这太重要了！


    “条件？”王平沉声问。


    “你们共享轮台节点抵抗污染的数据细节，以及……未来若发现其他‘异常节点’或‘上古遗迹’，优先告知我们。”高大男人道，“我们目标一致：阻止‘混沌’蔓延，维持……平衡。”


    王平无法立刻做出决定，这涉及国家机密和战略。“此事，非我所能决断。但我可以将你们的提议，以及蒋显大人的信息，尽快传递回去。”


    高大男人似乎预料到这个回答，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非金非木的筒状物，递给王平：“紧急联络方式。靠近有特定元磁异常的区域，以特定频率激发，我们可以收到简短信号。蒋显可能的位置区域图和毒素分析，在里面。”他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一丝警告，“动作要快。卡赫兰的‘净化部队’和米特拉达斯的‘影犬’，正在边境大规模搜捕幸存者和……清除知情者。你们的时间，不多。”


    说完，不等王平再问，高大男人带着随从，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烽燧废墟的阴影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王平握紧那个尚带余温的奇异信筒，抬头望向东南方升起的星辰，又望向西方那片被隐隐邪异气息笼罩的夜空。


    流金河谷的意外遭遇，如同在错综复杂的乱局中，投下了一颗来自未知棋手的石子。守夜人……是敌是友？是真心维护平衡，还是另有所图？但无论如何，关于蒋显的线索，如同黑暗中的一缕微光，必须抓住。


    夜色更深，星火摇曳，而棋盘之上，似乎又多了一双隐藏在幕后的、冷静观察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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