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才名误
作品:《阙庭春秋》 时近二月,春寒料峭。
宫中积雪虽已消融大半,但太液池畔的垂柳仍只抽出些许鹅黄的嫩芽,在料峭春风中微微颤动。
连日的阴霾天气,让这座金碧辉煌的宫城也显得有几分沉闷。
然而,在这片沉闷之下,一股针对惠妃林婉的暗流,正随着春风悄然涌动,目标直指她最为倚仗、也最为自负的“才女”之名。
华春宫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暖阁里熏着甜腻的暖香,林婉正对着一幅刚完成的《红梅傲雪图》自我欣赏。
画旁题着一首她新作的五言绝句,字迹娟秀,辞藻华丽。
几个平日里与她交好、亦以才女自居的低位妃嫔围在一旁,啧啧称赞。
“惠妃姐姐这画技越发精进了,这红梅凌霜傲雪之姿,真是栩栩如生!”
“这诗更是绝妙,‘冰心一片向寒开’,既应景,又显风骨,姐姐真乃我辈楷模!”
林婉听着众人的奉承,嘴角噙着一抹矜持而得意的笑意。
她自幼受家族熏陶,琴棋书画皆有涉猎,尤其诗画一道,自觉不让须眉。
入宫后,她更是将举办诗会、与京中文人雅士诗词唱和作为扩大影响力、彰显自身价值的重要手段。
其父林丞相亦乐见其成,认为此举能为其在清流士林中赢得声望。
这时,宫女通传,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连忙收敛神色,躬身相迎。
江浸月缓步走入,今日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常服,发间只簪一支青玉簪,通身并无过多装饰,却自有一股清贵气度。
她的目光扫过案上的画作,停留片刻,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欣赏。
“惠妃妹妹这画意境不俗,诗也做得巧。”
江浸月声音平和,听不出丝毫情绪,
“早闻妹妹才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本宫于诗词一道只是略通皮毛,日后若有闲暇,还要向妹妹多多请教才是。”
林婉心中先是一紧,随即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得意。
连皇后都要向她“请教”?
这无疑是对她才学最大的肯定!
她连忙谦逊道:“皇后娘娘谬赞了,臣妾不过是信手涂鸦,胡乱诌几句,怎敢当娘娘‘请教’二字?娘娘若有兴致,臣妾随时愿与娘娘探讨。”
“妹妹过谦了。”
江浸月淡淡一笑,目光依旧停留在画上,
“才情天赋,最是难得。妹妹既有此能,正当好好发扬才是。”
这番看似寻常的赞许与“不耻下问”,如同一剂迷魂汤,让林婉彻底放松了警惕,甚至有些飘飘然。
她愈发沉迷于经营自己的才女人设,此后举办的诗会愈发频繁,唱和的范围也愈发扩大,与一些所谓“名士”的交往也愈加密切,浑然不觉自己正一步步踏入精心编织的罗网。
与此同时,一场悄无声息的调查正在宫外紧锣密鼓地进行。
江浸月通过新任吏部主事陆文渊——这位寒门出身、因皇后新政得以擢升的年轻官员,暗中调查与林婉往来最密、唱和最频的几位文人。
陆文渊办事沉稳周密,不过旬日,便搜集到确凿证据:与林婉诗词唱和最为热络的举子张清源,其乡试成绩存疑,有贿赂考官之嫌;
另一位常为林婉诗作写评作序的所谓“名士”李墨言,其刊印的《墨言诗稿》中,有多首佳作实为抄袭前朝一位不甚出名的隐逸诗人;
更有甚者,其中一位频繁出入华春宫诗会的落魄王孙,其府中常聚众议论朝政,语多悖逆。
这些证据被陆文渊整理成册,通过崔莹莹的秘密渠道,呈送到了江浸月面前。
江浸月翻阅着那些证据,眼神冰冷。
她并未急于动作,而是选择了一个最恰当的时机——在一次看似偶然的、与几位素来与林丞相政见不合、以刚直敢言着称的御史家眷的闲谈中,崔莹莹“无意间”透露了永和宫诗会的一些“盛况”,以及参与者的“不凡才情”与“特殊背景”。
言者似乎“无心”,听者却绝对有意。
数日后的大朝会,当各项军政要务禀报完毕,一位姓王的御史突然出列,手持笏板,声音洪亮:“陛下!臣要弹劾惠妃林氏,结交非人,有损皇家清誉!”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顾玄夜高坐龙椅,眉头微蹙:“王御史,何出此言?”
王御史慷慨陈词,将林婉频繁举办诗会,与张清源、李墨言等有科场舞弊、抄袭剽窃劣迹之人往来唱和,甚至与妄议朝政的落魄王孙过从甚密等事,一一禀明,并呈上相关证据副本。
“陛下!后宫妃嫔,当以贤德淑静为要。惠妃如此行为,非但与礼不合,更易被小人利用,借机攀附,结党营私!长此以往,恐损及陛下圣明,亦牵连林丞相清誉!臣恳请陛下明察!”
这番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证据确凿,矛头直指林婉,更隐隐波及林丞相。
林丞相站在文官队列前列,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却又无法当场发作,只能出列跪地:“陛下明鉴!小女年幼无知,只是慕才心切,绝无结党之心!老臣教女无方,恳请陛下责罚!”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心中又惊又怒,惊的是女儿竟如此不谨慎,怒的是这分明是有人做局!
顾玄夜看着手中的证据,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不在乎林婉是否真有才,但他在乎皇家的脸面,更在乎是否有人借后宫之手染指前朝。
林婉的行为,无疑触犯了他的忌讳。
“岂有此理!”
他将证据重重摔在御案上,目光如刀锋般扫过下方,
“后宫妃嫔,不安于室,竟与这等劣迹斑斑之徒往来!林婉识人不明,行为失当,即日起禁足华春宫,无朕旨意,不得出宫门半步!禁止其再举办诗会,禁止其再与外臣有任何诗文往来!相关涉事文人,着大理寺严查,按律论处!”
这道旨意,如同晴天霹雳,彻底断绝了林婉的“才女”之路。
她不能再举办诗会,不能再与文人唱和,她苦心经营多年的才名与影响力,瞬间化为泡影。
就在朝堂上一片肃杀,林丞相面如死灰之际,珠帘后,江浸月清越的声音响起:“陛下息怒。”
她缓步走出珠帘,对着顾玄夜微微一福,
“惠妃妹妹年轻,心思单纯,只是慕才心切,一时不察,被那些徒有虚名之辈蒙蔽,也是情有可原。还请陛下看在林丞相为国操劳的份上,从轻发落,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她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一副顾全大局、宽容大度的模样。
然而,这番话听在顾玄夜和林丞相耳中,却各有滋味。
顾玄夜觉得皇后识大体,懂得维护皇家和林相的体面。
而林丞相,心中却更是苦涩——皇后越是求情,越是坐实了女儿“识人不明”、“被人蒙蔽”的蠢名!
这比直接斥责更让人难堪!
“皇后仁厚。”
顾玄夜冷哼一声,虽未加重处罚,但态度已明,
“此事到此为止。望林卿回去,好生管教女儿!”
“老臣……遵旨!谢陛下、皇后娘娘恩典!”
林丞相叩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退朝后,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传遍后宫。
华春宫内,林婉接到禁足旨意,当场摔碎了最心爱的雨过天青釉笔洗,伏在榻上痛哭失声。
她的才女梦,她引以为傲的资本,就此终结。
更让她恐惧的是,父亲在朝中的势力,经此一事,必然受损。
而凤仪宫内,江浸月端坐窗前,看着庭院中那几株在春寒中悄然绽放的白玉兰,神色平静无波。
釜底抽薪,一击即中。
她未曾亲自出手,只是借力打力,便让林婉的“才女”人设彻底崩塌,断绝了她借助文名扩张势力的路径,更连带削弱了林丞相的声望。
自己则始终置身事外,甚至还赢得了“宽仁大度”的美名。
崔莹莹奉上一盏新茶,低声道:“娘娘,陆主事那边……”
“告诉他,做得很好。”
江浸月接过茶盏,指尖感受着温热的瓷壁,
“让他安心在吏部做事,本宫不会亏待尽心办事之人。”
“是。”
崔莹莹垂首应下,心中对皇后的手段更是钦佩。
春风依旧带着寒意,吹动着殿外的玉兰花枝,暗香浮动。
这后宫的风云,从未止息,而执棋者,始终冷静地布局、落子,于无声处,听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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