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梅林痴缠
作品:《阙庭春秋》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宫中依例设宴,玄京城内亦是火树银花,金吾不禁,一派盛世升平景象。
然而,皇宫深处的凤仪宫内,却弥漫着一股与佳节喜庆格格不入的冰冷窒闷。
宴席散去,帝后一同回到凤仪宫。
宫人早已备好醒酒汤与热茶,熏笼里的炭火噼啪作响,试图驱散冬夜的寒意,却驱不散两人之间那无形却厚重的坚冰。
顾玄夜饮了些酒,眼底带着几分醺然,更深的却是挥之不去的阴鸷。
他屏退了左右,偌大的殿内只剩下他与江浸月二人。
烛光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描金绘彩的墙壁上,如同蛰伏的猛兽。
“今日宴上,礼部呈报的万寿节筹备章程,皇后觉得如何?”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目光却锐利如鹰隼,锁在江浸月平静无波的脸上。
江浸月端起茶杯,指尖微凉,语气淡漠:“章程周详,并无不妥。”
“并无不妥?”
顾玄夜嗤笑一声,忽然倾身向前,带着酒气的呼吸迫近她,
“朕怎么觉得,皇后对此事兴致缺缺?可是觉得,为朕操办寿辰,不如当年在晏宫为那人费心?”
“陛下慎言。”
江浸月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抬眸与他对视,眼中是一片冰封的湖,不起波澜,
“往事已矣,何必再三提及。”
“往事已矣?”
顾玄夜像是被这句话彻底激怒,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
“你说得轻巧!江浸月,你告诉朕,如何能矣?!”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与痛楚,
“朕的龙床之上,你是否也当他已矣?!朕碰你的时候,你这具身子,你这颗心,可有一刻是真的属于朕?!”
这些话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剜在江浸月心上最隐秘的伤疤。
她一直努力维持的平静终于碎裂,脸色瞬间苍白如纸,霍然起身,胸膛微微起伏:“顾玄夜!你一定要如此羞辱于我?!”
“羞辱?”
顾玄夜步步紧逼,眼神疯狂而偏执,
“是你一直在羞辱朕!用你的冷漠,用你这具看似顺从实则永远对他敞开的身体!朕为你踏平晏国,将这凤座捧到你面前,你却连一个真心实意的眼神都吝于给予!朕到底要怎么做?!是不是只有把他从坟墓里挖出来,挫骨扬灰,你才能彻底死心,才能看到朕?!”
“你闭嘴!”
江浸月厉声喝断,浑身都在发颤,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燃起了压抑许久的怒火与悲愤,
“你不配提他!你利用我,欺骗我,将我当作棋子送入敌国时,可曾想过我的真心?!如今坐拥江山,却来向我索要真心?顾玄夜,你的真心又值几斤几两?!”
积压了太久的怨怼、委屈、恨意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两人之间那层虚伪的平静被彻底撕碎,露出了底下鲜血淋漓、狰狞不堪的真相。
激烈的争吵在空旷的殿内回荡,字字诛心。
最终,江浸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也厌倦了这无休止的互相伤害。
她猛地推开身前的顾玄夜,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温暖的殿宇,径直闯入外面冰冷刺骨的夜色中。
今夜无月,北风卷着鹅毛大雪,呼啸着席卷天地。
宫灯在风雪中剧烈摇晃,光线昏黄模糊。
顾玄夜被她推得踉跄一步,站稳后,并未立刻去追。
他就那样站在殿门口,廊下的宫灯将他脸上交织的怒意、痛楚与一丝来不及捕捉的慌乱照得明暗不定。
他看着那道单薄的、决绝的身影头也不回地冲进风雪,奔向凤仪宫后方那片在冬季里唯一有着鲜明颜色的梅林。
高顺和蕊珠等宫人跪在远处,吓得大气不敢出,浑身冰凉,不知是该去劝皇后回来,还是该请陛下息怒。
风雪很大,不过片刻,江浸月的身影就在漫天飞雪中变得模糊,只有那袭素色的衣裙在昏暗中若隐若现。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及踝的积雪中,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她的脸颊,冰冷刺骨,却远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寒冷。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想逃离那座令人窒息的宫殿,逃离那个人。
梅林中,老梅虬枝盘错,枝头积着白雪,却又顽强地绽放着红艳如血的花朵。
寒风过处,雪沫与花瓣一同簌簌落下,凄美而壮烈。
江浸月停在一株老梅下,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树干,仰起头,任由冰冷的雪花落在她滚烫的脸颊上,混着无声滑落的泪水,瞬间冰凉。
她浑身早已冻得麻木,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单薄的身躯在风雪中微微发抖,如同枝头一片即将被风吹落的残梅。
顾玄夜始终站在廊下,一动不动,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像。
他的目光穿透风雪,死死锁着梅林中那个几乎要与雪色融为一体的身影。
时间一点点流逝,他看着她在风雪中瑟瑟发抖,看着她似乎下一刻就要被这严寒吞噬。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一种莫名的恐慌,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紧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愤怒依旧在燃烧,可那愤怒的底层,是更深沉的、他不敢承认的恐惧——恐惧她真的会就此消失,在这冰天雪地里。
终于,在她又一次因寒冷而剧烈颤抖,几乎站立不稳时,顾玄夜猛地动了。
他一把扯过旁边架子上挂着的玄色貂毛大氅,大步流星地冲入了风雪之中。
冰冷的雪片瞬间扑打在他脸上、身上,他却浑然不觉,几步就跨到了梅林之中,来到了江浸月面前。
江浸月察觉到有人靠近,抬起被冻得苍白的脸,眼神空洞而戒备地看着他。
顾玄夜没有说话,脸色铁青,动作近乎粗暴地一把将她狠狠拽入怀中!
用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厚重温暖的玄色大氅,将她从头到脚紧紧裹住,密不透风。
江浸月下意识地挣扎,却被他更用力地禁锢在怀里。
他的手臂如同铁箍,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那力道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绝望与占有。
“放开我!”
她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顾玄夜低头,将脸埋在她冰冷濡湿的鬓边,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廓,声音咬牙切齿,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一字一句,清晰地烙进她的耳膜,也烙进她的灵魂:
“你就算冻死在这里,化成灰,也是我顾玄夜的鬼!”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她冰封的心湖上炸开。
不是情话,却比任何情话都更显偏执与残酷。
它宣告着一种至死方休的纠缠,一种哪怕毁灭也不放手的占有。
江浸月停止了挣扎,浑身僵硬地被他拥在怀里。
大氅的暖意渐渐渗透她冰冷的四肢百骸,与他胸膛传来的、同样剧烈的心跳混杂在一起。
风雪依旧在周遭呼啸,梅香凛冽,而他怀抱的温度和那句霸道到令人窒息的话语,却构成了一个诡异而矛盾的囚笼。
她闭上眼,浓密的睫毛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
这一刻,恨意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扭曲的羁绊,在这风雪梅林中,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两人牢牢困于其中,不死不休。
远处廊下,高顺和蕊珠看着风雪中紧紧相拥的帝后,心中皆是重重一叹。
这帝后之情,如同这腊月的梅,于酷寒中绽放,极艳,却也极苦,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孽债般的血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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