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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海的女儿[西幻]

    第31章 031梦呓从舷窗投进……


    从舷窗投进来的阳光洒满一地,鲁伯特看着金灿灿的地面,情不自禁地联想到满地的金币。


    他立即凑近了阿尔,抓住她的手腕,迫不及待地追问:


    “什么宝藏?你说得清楚点!”


    话音刚落,鲁伯特便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也太过急切。他只得勉强按耐住自己的兴奋,把脸上浮出的狂喜收敛一二,“是那个人鱼亲口告诉你的吗?阿尔,你现在还清醒着吗?你认得出我是谁吗?”


    “师傅——”


    阿尔神思恍惚地轻声回应,鲁伯特觉得自己手里抓着的不是一截手腕,更像是一块滚烫发红的炭。这小子烧得好像随时都要睡过去,比起说胡话了,阿尔更像是在说梦话!真的能信吗?


    可想到自己在船上的境遇,既要被斯皮勒父子当作不要脸的狗使唤,又要被迫管着那么多害癔症的人,一年到头还见不到几回漂亮姑娘,只能拿羊凑活。鲁伯特受了这么多气,忍了那么多不如意,眼下仅仅是想要往上爬一点,涨一点薪水,居然比登天还难!送白贝鱼都没有半点用处。


    不管阿尔说的是胡话还是梦话,被逼得焦头烂额的鲁伯特都想信上一信了。鲁伯特咬了咬牙,再次坚定了要赌这一把的决心。


    “阿尔,你醒一醒,再跟师傅说一会儿话。”


    他又把住阿尔的肩膀,轻轻地摇了摇她的身体。阿尔的眼睛逐渐变得空洞疲惫,似乎下一刻就要合上。鲁伯特忍不住斟酌给她搞到药物的可能性。如果阿尔烧傻了,那笔不知是否存在的宝藏可就真泡汤了!


    然而在鲁伯特思考如何去偷爱德华的钥匙时,阿尔终于断断续续地说道:


    “莉塔……莉塔说,人鱼把从沉船里找到的东西都囤在了一起,她……她们偶尔会去那里拿几样东西装点巢穴,那就是她们的宝藏。只要我跟她去海里,她就告诉我,这笔宝藏在哪里……”


    鲁伯特听得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他交错的皱纹里写满了激动和期待,整个人立即有了勃勃生气。他还想要继续问下去,搞清楚人鱼宝藏的下落。可发着烧的阿尔不争气地倒了下去,任凭鲁伯特再怎么叫她,都全无回应。


    拍了阿尔十几下脸颊,喊了她几十次名字,依旧不见阿尔有反应后,鲁伯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叹出一口气。


    阿尔身上这样烫,不吃药肯定退不了热。但小气的斯皮勒父子才从她身上吃了这么大的亏,怎么可能愿意给阿尔药?


    鲁伯特不死心,又摸了一下阿尔的额头,还是滚烫依旧。好吧,为了那笔宝藏,他必须想想办法……


    一动不动地任由鲁伯特反反复复摸了自己好几下额头,才等到鲁伯特离开。


    阿尔没有立刻起身,而是耐心地听着鲁伯特锁好门,确定一点脚步声也听不到,鲁伯特绝对走远了以后,阿尔才坐起身来。


    她过去因为课程过于辛苦发过许多次高热,很多时候都是靠自己捱过去的。这种不算严重的病症对她的影响也并不大,阿尔的头脑基本上还可以照常思考,只是可能没有平时反应那么快。


    阿尔把盛着食物的托盘拉到面前,从奶酪中挑出一块看上去最好的,配着干噎的黑面包费力地咀嚼。她瞧见托盘里若有若无的油渍,却看不到托盘里有一样带肉的东西,心里很清楚,知道那些好东西多半都被鲁伯特挑拣出去,留给了他自己。


    果然,她不能奢望这条船上的任何人心中有一点温情,在利益和好处面前,这帮人永远只会考虑如何让自己过得更惬意。


    阿尔把托盘挪到门边,她摸着门板上的挠痕——只有这条拼命抓挠门板的人鱼会记挂着自己,与她分享来之不易的食物。


    门板上凌乱疯狂的挠痕甚至一直延伸到了门槛,阿尔一寸寸地抚摸着。她触到那道挠痕的那一刻就反应过来——最后莉塔一定是悲伤地瘫坐在了地上,所以整块门板没有几处逃过莉塔的利爪。


    深刻的凹凸不平摩挲着阿尔的指腹,她以此作为陪伴,慢慢地吃着乏善可陈的食物。


    莉塔现在应该回到海底了吧?阿尔想。她的三个姐姐都很疼爱她,这两天她一定在忙着吃各种美味的海鱼。


    过去,她们依偎着分享熏肉时,莉塔总爱发牢骚,这条人鱼认定新鲜的鱼肉才是这个世上最美好的食物。莉塔反复跟阿尔强调,等她回去了,她一定要先把各种颜色的海鱼都吃上一遍,莉塔坚信那些艳丽多彩的鱼能让她漂亮的绿尾巴更动人。


    想到“等”这个她们之间的禁词,阿尔的心微微一颤。她垂下眼眸,又在托盘里取了一块发潮的饼干嚼了起来。


    那些夜晚里,她们总在讲往事,那些事往往全无意义,琐碎而渺小,却能让依偎着她们相视一笑。


    比如饼干,阿尔就曾告诉莉塔,饼干刚出炉的时候最好吃,满屋子都是迷人的香气,诱人得不得了。在阿尔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她被那股香气蛊惑,顺着它偷偷溜进厨房,意外看到厨娘正在忙活,给自己的女儿做饼干。


    厨娘为了让阿尔不说出她私用厨房的事,用一大袋饼干贿赂了阿尔,那时,厨娘的女儿红着眼圈看着阿尔。于是张皇失措的阿尔收下了那些饼干,去和母后分享了它们,那些饼干和闻起来一样美味。


    讲到这里时,莉塔的鱼尾把阿尔的双腿勾得紧紧的,她要阿尔发誓,等阿尔学会了饼干,要第一个做给她吃。


    “等”——又是这个禁词。彼时的阿尔抓住了莉塔的尾鳍,笑着搔她的痒,莉塔抱住阿尔,笑得一直在抖,池子里的水漾出去,溅湿了阿尔搁在池边的衣服。直到莉塔发誓将会给阿尔抓很多白贝鱼吃,她才放过了这条人鱼。


    莉塔,她的莉塔,她的人鱼。


    阿尔用甜蜜的回忆佐着乏善可陈的食物,她把饼干一口口吃掉,把黑面包一口口咽下,阿尔尝不出它们都是什么滋味,也不在乎它们是什么滋味。


    莉塔还在吃海鱼吗?她吃过白贝鱼了吗?阿尔很想知道,她想看莉塔吃海鱼的表情。因为阿尔从来没见过莉塔吃鱼的样子。


    这条有格调的人鱼坚决拒绝吃咸鱼干,莉塔坚持只吃最新鲜的、活蹦乱跳的鱼。


    回忆到这里,一直保持警惕的阿尔听到了门后有动静。她看了眼托盘里的食物,只剩了一些不太好的奶酪,擦了擦嘴角,倒在地上继续装模作样。


    门后的人似乎很是慌张,明明拿着钥匙,却半天才插进锁孔,打开了那道门。


    “雀斑脸!”那人一进来就低声叫起她的绰号,笨手笨脚地关上了门,他太不小心,关门的声音极大。


    阿尔没睁眼睛,假装因为发高热昏睡了过去,她听出来人是雷格蒙。她和雷格蒙关系很一般,阿尔还以为来的人会是小汤姆。


    不过雷格蒙总归要比小汤姆好一些,而且——阿尔再度梳理了一下自己的计划,觉得还是雷格蒙对自己更有帮助。


    “我记住了……莉塔……”


    她梦呓般地说出零碎的句子,雷格蒙手忙脚乱地把阿尔扶起来,一碰到她的皮肤,就吓得一缩手,差点让阿尔摔倒地上去,还好他又及时扶住了。


    “雀斑脸,你说什么?你是不是烧糊涂了?”


    雷格蒙心里直打鼓,自从昨晚看到那把掉在地上的匕首,他就想来找阿尔。可小汤姆多管闲事,害得昨晚他没来成,倒挨了鲁伯特一顿骂。


    今天他抓住时机,趁鲁伯特心神不属,前脚偷走了浴室的钥匙,后脚就跑来了浴室。他的心一直砰砰乱跳,可一见到阿尔烧得迷迷糊糊的样子,雷格蒙滚烫的心就凉了半截。


    但接着,他听到阿尔不停念叨着的话,雷格蒙的心倏地又热了起来。


    “那片海……是,莉塔,我,我记住了……珊瑚……红珊瑚……金币,宝藏……很多很多……”


    这些话没什么逻辑,可暗示的内容非常明显,阿尔一定从那条人鱼那里得知了一笔宝藏的下落!没错!这小子和那条人鱼爱得死去活来,肯定没有任何秘密。


    阿尔能够为了人鱼付出生命,那条人鱼对阿尔也绝对不会差到哪里去,告诉她一笔宝藏在哪里没什么可奇怪的。毕竟金币对人鱼用处不大,对人类用处可非常大!


    雷格蒙想着那些海鱼为了求偶什么招数都能使上,更觉得自己的判断不会有错。


    而且阿尔那把匕首上的花纹,和约克给他的那半张藏宝图背后的花纹非常相似。说不定,阿尔知道的那处宝藏,就是约克意外得知的那一处。是的,时至今日,雷格蒙仍坚信约克真的知道一处宝藏的下落。


    他拍了拍阿尔的脸颊,试图和阿尔对话。


    “雀斑脸,我是雷格蒙!看在女神的份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阿尔似乎烧得很严重,十分费力地睁开了眼睛。雷格蒙注意到阿尔的眼神涣散,她恍惚得像是仍处于梦中,他正打算多叫阿尔几声,就被阿尔抓住了两只手腕。


    雷格蒙没想到瘦弱的阿尔力气这么大,他的手腕简直像是两只烧红的铁钳夹住了!


    “我记住了,莉塔,我不会忘的,人鱼的宝藏……”阿尔喃喃着,离得这么近,雷格蒙觉得阿尔身上的热气直往他身上扑,他忽地感到一种怪异的、难以言说的恐惧。


    “莉塔,我会把宝藏的事……宝藏……带到坟墓里去!”——


    作者有话说:写一些贴贴~接下来阿尔主要就是做大忽悠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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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032雀斑太阳升到正……


    太阳升到正当头,才拖过一遍的甲板水迹全无,踩在上面,火烤般的炙热透过磨薄的鞋底,烫得脚板生疼。


    小汤姆擦了一把不停滴落的汗,狂喜让他青紫肿胀的一张脸更加丑陋狰狞。


    裴吉瞄了一眼小汤姆,对一旁的巴洛嘟囔:


    “也没见雀斑脸对他怎么不好,他看到雀斑脸倒霉,居然比谁都兴奋。”


    巴洛笑了笑,压低声音,不以为然地道:“他啊,也得意不了多久,等雀斑脸被喂了鱼,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好日子?被打得鼻青脸肿也叫好日子?”裴吉嗤之以鼻。


    船上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但对于小汤姆这种背后捅刀子的小人,可没谁能看得上。从昨晚起,是没人再欺负小汤姆了,然而所有人看他的眼光都变了。


    巴洛看着小汤姆,他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被水手们推搡着带上来的阿尔,活脱脱一副大仇得报的模样。巴洛偏过头,对裴吉意味深长地道:


    “比起他今后的日子,现在被打得鼻青脸肿也绝对算好日子了。”


    一左一右的水手逼迫阿尔跪在地上,她的脸颊酡红,这么短的时间还不足以让阿尔退烧。在场的人都看得出阿尔的情况不好,她连睁开眼睛都费劲。


    “阿尔弗格森,你是我儿子爱德华亲手选到船上来的。没有他,你知道自己要过什么日子吗?”


    船长斯蒂文斯皮勒站在跪地的阿尔面前,他把每个字都咬得很重,仿佛也想把站在自己面前的阿尔连带着一起咬碎。


    但发热的阿尔垂着头,毫无回应。见到她病怏怏的模样,斯蒂文更为气愤。


    “像你这种兜里一枚铜子都没有的男孩,要想在码头上讨生活——女神在上!你只能做最下贱、最肮脏的活计,说不定哪天就要死在臭气熏天的巷子里!”


    他由衷地为自己心爱的儿子不值得,如此低贱的货色,竟然差点害得爱德华没命!爱德华脸上的伤到现在都很可怖,根本见不了人。


    如果不是爱德华反复跟斯蒂芬强调不能杀阿尔,告诉了他用阿尔引人鱼上钩的计划——虽然斯蒂文一个字也没跟儿子说,表面上瞧着很不赞同爱德华的计划。但实际上他很欣赏这个计划,不然斯蒂文也不会让阿尔好端端地活到现在。


    斯蒂文自己都不舍得打爱德华一下,怎么可能容忍别人伤害他最得意的儿子?


    “而你——这个龌龊的、不知道感恩的东西,居然还来害你的恩人!你知道女神会怎么惩罚你这种不要脸的玩意儿吗?祂会剥了你的皮,把你架在火上不停地烤,罚你永生永世地**德华的畜生,永远受爱德华的鞭打!”


    阿尔垂着的头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听见了斯蒂文的话,又像是什么也没听见。


    斯蒂文恨得牙痒痒,他恨不得现在就拿鞭子把阿尔身上的皮肉统统抽烂。


    但是很快他就要把阿尔装在笼子里,吊在船头做鱼饵,如果真把阿尔抽得遍体鳞伤,她身上的血腥味很可能引来鲨鱼。


    于是他抓住阿尔的下巴,全然不顾自己平日里的船长形象,朝着阿尔的脸颊就是狠狠的两耳光。


    “阿尔弗格森,你对得起爱德华吗?你对得起船上的其他船员吗?为了一条长着鱼尾巴的怪物,你背叛你的恩人,还背叛和你一起对抗风雨的兄弟!”


    这饱含怒气的两巴掌不留半分情面,抽得阿尔一阵耳鸣,这回她脸上的红肿一时半会是消不下去了。阿尔总觉得时冷时热,发热似乎更严重了,胸膛里的一颗心也跳得比平时快,她悄悄调整着呼吸。


    不能慌,也不必慌。


    斯皮勒父子是连一片黑面包都要斤斤计较的角色,他们个个钻进了钱眼里,只要她利用好这一点,就可以苟延残喘,甚至——


    阿尔抓住斯蒂文的裤子,用了极大的力气往下拽。斯蒂文完全没料到阿尔会莫名其妙地来扯他的裤子,他连忙两只手都去扯自己的裤腰,厉声呵斥:


    “阿尔弗格森,你疯了?你到底在干什么!你看清楚我是谁!”


    “船长,阿尔可能是发高热糊涂了!”发觉斯蒂文即将怒不可遏,鲁伯特赶紧冲了过来,使劲去掰阿尔抓着斯蒂文裤子的手。


    “阿尔,快松手!这是船长!你醒醒!”


    阿尔的手抓得很紧,鲁伯特费了很大力气才把她的手指都掰下去,他急得满头大汗,担心斯蒂文一怒之下杀了阿尔,连忙解释:


    “刚才我去给阿尔送吃的,就发现他不太正常,他还一个劲说胡话,说什么——”


    “宝藏……我不说!”


    阿尔忽地开口打断鲁伯特的话。“宝藏”一词,让船上一双双眼睛全部紧紧盯住了她,每一双眼睛都如饥似渴,盛满势在必得的野心。


    “没有……别问!没有……金……”


    鲁伯特慌忙地把阿尔的嘴巴捂住,他如芒在背,无济于事地勉强解释:


    “他……船长,阿尔他糊涂了,女神啊!他这是又开始说胡话了!”


    阿尔这场病来得实在不是时候!


    还没想到要怎么给她搞到药的鲁伯特,就又被阿尔扯进了新的麻烦里。鲁伯特冷汗涔涔,对上斯蒂文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他觉得自己的双腿快要打起颤来。


    还没等鲁伯特再想出什么话搪塞一二,阿尔就从他怀中挣了出来。


    “女神在上!阿尔!你给我回来!”


    眼见着阿尔就要往海里跳,甲板上站着的水手纷纷上前拦住了她,来拽阿尔的人眼睛一个比一个亮,他们之间有一种无声的默契——水手们都希望从阿尔这里得到更多的关于“宝藏”的信息。


    “阿尔,你醒醒!”


    “嚯!这小子身上怎么这么烫!”


    “他是不是烧傻了?喂!”


    然而没能跳入海中的阿尔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她倒在滚烫的甲板上,眼睛也睁不开,任凭水手们是拍她的脸,还是往她身上泼海水,阿尔都没有反应。


    斯蒂文阴沉沉地看着那些大呼小叫、想要唤醒阿尔的水手们,心里无比烦躁。高傲的船长觉得阿尔像一只藏在毛发里的跳蚤,肮脏、下作,搞得他又痛又痒,可想要捏死阿尔这个不知好歹的贱种,她却总有办法让他捉不住她,拿她无可奈何。


    鲁伯特战战兢兢地偷瞄着斯蒂文的神情,在斯蒂文看过来时,乖顺地垂下眼睛,只盯着自己脏污不堪的鞋尖。


    “把他带给大副。”


    斯蒂文咬牙切齿地脱下了自己的手套,他把碰过“跳蚤”的白手套直接扔在了甲板上,再狠狠地踩了过去,把自己的鞋印留在了原本干净雪白的布料上。


    “叫他注意点,别把这么好的‘鱼饵’玩坏了。”


    鲁伯特深吸一口气,很好,现在他的问题不是如何给阿尔搞到药了,是尽快在阿尔还算是个“人”的时候,想办法问出来宝藏的下落。


    他望向不远处倒在甲板上的瘦小男孩,鲁伯特的心中掠过一丝遗憾,只有一丝——毕竟他已经见过十几个“阿尔”了。


    起初阿尔是装昏迷,但昨夜替莉塔担惊受怕,睡眠严重不足,再加上她的确生了病,身体虚弱,不知什么时候,她就真的晕了过去。


    阿尔是被一阵音乐声唤醒的。


    音乐并不清楚,影影绰绰,像是隔着一道厚厚的门听人唱歌,歌词的内容完全听不出来,但旋律却很优美,和莉塔唱的歌有点相似。


    阿尔蜷着身子,眼睛只睁开一道几不可察的缝隙,她看见熟悉的花纹——哦,她躺在大副会客厅的地毯上。


    音乐的间隙里,阿尔听见卧房里的爱德华肆无忌惮的笑声,他说话的声音不算很大声,隔着墙壁,阿尔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却听得清他命令的强硬语气。


    那阵曼妙的音乐声结束时,爱德华的笑声也停止了,打开门往会客厅里来,他朝卧房里的另一个人冷冰冰地道:


    “行了,你该滚了。”


    这语气和他方才的笑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阿尔对此并不惊诧。她知道爱德华就是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人,和他相处,可以顺着他,但绝对不能让他得手,不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感受着爱德华一步步地走近自己,他穿着一双绸缎做的拖鞋,上面还颇为奢华地缀着许多金珠,走动时珠子碰撞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没看出阿尔已经醒来,阿尔的呼吸没有因他的到来紊乱半分。


    “你不是爱那条臭鱼爱得死去活来吗?”


    爱德华凑近阿尔,在她的耳边自言自语般地道:“我会成全你的,现在我就需要你这样的大情种,等我用你把她——最好再多钓上来几条那种臭鱼,让我好好看看,这样你们还能不能继续爱下去。”


    擅长忍耐的阿尔费了极大的气力才忍住不朝爱德华的脸上挥拳,她很清楚,此刻朝他的脸上挥拳无法打破他卑鄙的计划。阿尔需要更多,更有价值的砝码,对于见惯好东西的斯皮勒而言,虚无缥缈的空话恐怕没什么作用。


    下一刻,她感觉到爱德华掐住了自己的下巴,他惊疑不定地质问:


    “你的雀斑呢!你的雀斑都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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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033怪物阿尔的这张……


    阿尔的这张脸又挨过斯蒂文的两巴掌后,再度红肿起来,五官或许有所变形,但雀斑怎么也不该消失得无影无踪。


    爱德华惊诧地掐着阿尔的下巴,仔仔细细地看她那种平平无奇的脸,他想不通,阿尔的雀斑为什么会消失。


    阿尔似乎还陷在高热里,对他的问话毫无回应,一双眼紧紧闭着,呼吸平缓。


    爱德华非常讨厌被无视,他根本不理会阿尔是不是在生病,他的手离开阿尔的下巴,死死掐住了她的喉咙,用窒息逼迫阿尔醒来。


    这一招仍然很有效,没过多久,求生的欲望就使阿尔不得不开始尝试掰开爱德华的手指。那点聊胜于无的力道,让爱德华不屑地嗤笑一声。他松开了她的喉咙,饶有兴致地欣赏阿尔一边咳嗽一边拼命呼吸的狼狈模样。


    “别睡了,贱种,以后你就要在海底里长眠了。趁着还没进海里,少睡点觉吧!”


    阿尔撑起身子,此刻她的呼吸终于恢复了正常,她勉强坐起身,竭力跟爱德华拉开一些距离。说实话,尽管阿尔的脸也肿了,但每每看到爱德华这张更惨不忍睹的脸,她总是很想笑。


    她想,莉塔一定很得意自己的“杰作”。


    “我做出的事的确无法被原谅。”阿尔垂下眼眸,声音里满是痛苦,“您已经足够大度了。如果我是您,我绝对会立刻处死我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蛋。但是——”


    她苦笑一声,“莉塔对我实在是掏心掏肺……我也没办法辜负她。大副,您和她都对我有恩情,我……您还是杀了我吧!”


    “恩情?!那条臭鱼对你能有什么恩情?”


    爱德华气得抓住阿尔的衣领,阿尔被迫离他肿胀青紫更近了,她特别想说莉塔把他打成这样,对她就算是一种“恩情”。


    阿尔故意吞吞吐吐,目光闪烁:


    “她……莉塔她……”


    雀斑!爱德华灵光一闪,语气急迫地追问:


    “你脸上的雀斑,是不是因为那条该死的鱼?它怎么把你的雀斑变没的?它会魔法?还是给你吃了什么东西?”


    越想越觉得可能,但爱德华越想越不知道人鱼到底跟阿尔之间发生了什么,他呼吸急促,爱德华觉得自己可能快要发现一个关于人鱼的惊天秘密。


    那帮表里不一的怪物很可能不仅仅只有美貌,或许它们也能把自己的美貌带给别人。


    而爱德华向来对自己的英俊非常骄傲,所以眼下被那条人鱼害得无法露脸见人,他相当介怀。要是确定了人鱼真能让他的英俊更上一层,就算要把人鱼剥皮拆骨,爱德华也很乐意干,甚至这对他而言,这无疑还是个解气的好机会。


    “怎么……我……不不不,怎么会是因为莉塔呢?”阿尔语无伦次起来,她显得极为慌乱,还想要把衣领从爱德华的手中解救出来。


    “你想好了,贱种。”


    爱德华的声音冰冷而满是威胁,和过去打开水晶罐子、送阿尔饼干糖果时的语气截然不同,简直判若两人。


    他把阿尔的衣领拽得更紧,阿尔的呼吸有些困难。


    “你到底还想不想活着?嘘,先别回答我。你自己慢慢想,那个长着鱼尾巴的,它可是怪物,根本不是个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爱德华盯着阿尔的蓝眼睛,不放过她流露出的任何一丝情绪。虽然他现在极其憎恶这个害他出尽洋相的小子,但他不得不承认,阿尔的眼睛拥有着最迷人的蓝色。真可惜,杀了她以后,这种蓝色就没法看得到了。哪怕留下她的眼珠,也是白费功夫。


    “它是个长着尖牙利爪的怪物,不仅流的血是冷的,也比人类冲动得多。你无论对一个人类女人做了什么,她一般不仅不会反抗,还会为你生儿育女,做饭洗衣。但是这个怪物——”爱德华笑得恶意森森。


    “恐怕你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它,有一天,这个怪物就会突然咬破你的喉咙,把你撕成碎片,一块一块地咽进肚子里。它根本不会后悔,不会悲伤,它还会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你对它而言,只是个消遣。”


    “莉塔她——”


    “嘘,别说话,我还没说完,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个怪物是生活在海里的。阿尔,你长的是肺,不是腮,你要怎么和这个怪物‘在一起’?是它抱着你的尸体?还是你抱着鱼干?”


    他说得越多,眼睛越亮。阿尔看着他,她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但她怀疑爱德华已经先把他自己说动了。


    “别跟我说什么浴池!你自己可也是看到了,那个怪物到底有多凶。你敢把一条鲨鱼养在池子里吗?哼,你要是真这么干了,你迟早还是会被发狂的它咬死。”


    说来说去,爱德华要表达的意思很简单,阿尔如果选择和莉塔在一起,就是死路一条,而要是愿意配合他,或许还可能有一线生机。


    且不说阿尔对死亡并没有什么恐惧,只说爱德华说的这一番话,他只是隐晦地表达了会放她一马,但是完全没有明确地提及。阿尔很了解爱德华,她让他吃了这么大的亏,在他手里不会有活着的可能。


    到时候无非是在“死得难看”和“死得没那么难看”之间抉择。


    爱德华看着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里逐渐蓄满了眼泪,那两泓蓝色愈发动人,他不耐烦地抓住她的脖颈,手下满含威胁意味地用力:


    “你到底想死,还是想活?”


    “大副。”她异常艰难地开了口,身子微微地颤抖,“我跟莉塔发过毒誓,如果您一定要我说,能不能只让我告诉您一个人。”


    阿尔在“一个人”上加了很重的语气,爱德华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卧房里的那个人还没有“滚出去”。这时阿尔才有点可惜爱德华的脸被莉塔打肿了,不然她此刻一定能欣赏到爱德华非常精彩的神情。


    他把阿尔推搡到地上,阿尔顺势在柔软的地毯上躺倒,阖上眼睛,她细细听着爱德华拖鞋上的金珠又碰撞在一起。爱德华怒不可遏地奔向卧房,他把门摔得很响,接着便朝着卧房里的人一顿连打带骂,那人哭泣着向他求饶,却反而招来了更疯狂的打骂。


    莉塔会对她这样做吗?阿尔觉得不会。


    她还记得莉塔见到自己淤青时的神情,那条人鱼珍惜她的一切。在阿尔的面前,莉塔的利爪尖牙从来不是武器,也不是威胁或者警告,它们只是她们嬉闹时的调剂品。


    是否会施暴根本与种族无关,现下在卧房里对人大打出手的爱德华才应该是怪物,他真真切切地在残害一个人。而莉塔从来没有,她还为自己对阿尔的误伤愧疚了许久。


    卧房的门打开,尿骚味和艳俗的玫瑰香气混合着扑出来。阿尔把眼睛闭得更紧,她蜷着身子,感受着爱德华警告般地把那个人从她身边拖过去,那人一直在低低地啜泣,爱德华的脏话却是一句接着一句。最后,爱德华索性把那人踢到了舱室之外,还不忘厉声警告:


    “再有下一回,我剥了你的皮,把你丢进海里喂鱼!”


    爱德华处理过那人后,嫌恶地舀了水,仔仔细细地洗了一遍手,才来到阿尔身边。


    阿尔瑟缩着,一副受了极大惊吓的模样,眼眶里蓄着的眼泪将落未落。爱德华明显对她的这种反应很满意,他高高在上地站着,趾高气昂地俯视阿尔。


    “说吧,现在这个舱室里只有你和我了。阿尔,我相信你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说什么。”他笑了笑,“要是不明白也没关系,我很有办法让你明白。”


    舱室里安静了片刻,阿尔抓着地毯,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颇为吃力地开口:


    “你们能抓到莉塔,其实是因为我。几年前,我的家里还没有败落的时候——”


    阿尔的言谈举止确实完全不像贫苦出身,但沦落到码头讨生活的人数不胜数,要让他们诉苦,随便挑个人都能说上三天三夜。爱德华没兴趣过问别人的苦难,所以他没对阿尔的身世上过心。就像这舱室里的所有好东西一样,爱德华只在乎自己是否能将它们得到。


    “我的父亲包了一条海船带我出来庆生,但船开到一半,船员毫无征兆地内讧。我父亲被交战的船员们失手杀死,为了不走漏风声,霸占我父亲带到船上的钱财,那些人竟联合起来,把活着的我和死去的父亲一起丢进了海里。”


    她低垂着眼,显出悲怆的神情,说到后面时,声音微微哽咽:


    “那时我非常害怕,以为我就要和我的父亲一起死了。我当时根本不会游泳,呛了一肚子的海水,每一次挣扎我都在想,下一次我一定浮不上来了,下一次我绝对死定了——”


    “所以那个怪物救了你?”爱德华不耐烦地打断,“你知道我想听什么,阿尔,说我想听的。”


    阿尔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直视爱德华,道:


    “是,莉塔救了我一命。在那之后,她还告诉了我人鱼真正的宝藏,是比金币和宝石珍贵无数倍的宝藏。”——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切莉塔视角~感觉现在西幻色彩不是很浓,等离开船会有其他魔法生物的,比如精灵什么的!


    第34章 034深海终年不见阳……


    终年不见阳光的深海,总是笼在莫测的深色里。哪怕是经验老道的猎手做足了准备来到这儿,也要时时刻刻提高警惕。


    看不透的黑暗里隐藏的危机远远多于机遇,祖母曾告诫莉塔,踏足深海,一定要万分小心。


    彼时,莉塔自顾自地摆弄着她收集的贝壳,在亲人庇佑下恣意生活的她没有远大的志向。对于莉塔而言,去不去深海实在无关紧要。


    “深海里也没什么有意思的,鱼倒是一条比一条长得奇形怪状,我才不会往那儿跑呢!”


    祖母嗔怪她的不思进取,姐姐们笑成了一团,和莉塔关系最疏远的琴讥嘲道:


    “莉塔,你连深海都不去,要什么时候才能成为高明的猎手?”


    高明的猎手……


    仅仅半天功夫,游向深海的莉塔就已经遍体鳞伤,她的鱼尾因虚弱不再绮丽夺目,那些伤口各有各的可怖,有一条伤口甚至从她的左肩头一直划向了右腰侧!


    哪怕是被捕上那条该死的海船时,莉塔也没有眼下这样渴望成为一个真正高明的猎手。如果她能更厉害一些,阿尔就用不着为她牺牲……


    一想到阿尔可能的处境,不眠不休的莉塔游得更快了,她身上无一处不痛,但却影响不了她分毫。


    在船上,莉塔的鱼尾拖累了她阻止阿尔为自己牺牲,莉塔对着门板再如何抓挠嘶吼都无济于事。在海中,这条尾巴总算找到了戴罪立功的机会,纵使伤痕累累,也在拼命摆动,倾尽全力地想要尽早中止阿尔的牺牲。


    快一点,莉塔不停地督促着自己,她向女神祈求,许下许许多多的承诺,只希望阿尔能够平安无事。


    在莉塔绕过一条年头久远的沉船后,她终于找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水息藻。


    黑漆漆的深海里,水息藻那一点隐隐约约的淡绿色光亮异常醒目。莉塔想起阿尔曾同自己提过的萤火虫,阿尔告诉她那是一种会发光的飞虫,它们飞舞在夜晚的空中很美。


    大海里会发光的东西不少,莉塔没觉得有什么那有什么稀奇,也不认为那可以称之为美,她只觉得阿尔谈起萤火虫时,眼睛亮晶晶的模样才配称作很美。不过,莉塔没有反驳阿尔的话,反而是向一无所知的阿尔许诺:


    “海里有一种会发光的海藻,吃起来甜甜的,等我采来给你尝尝。”


    “等”——莉塔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不是故意说了她们的禁词。每当阿尔惩罚她,搔她的痒,让莉塔笑得控制不住鱼尾时,莉塔非但没有半点挫败感,还感到一种强烈的满足和雀跃。


    阿尔能不能离自己更近一点?和她更亲密无间一些?莉塔时常会生出这种充满躁动的期望,但她不知道要如何满足自己的期望,她只有不断地用尾巴把阿尔的双腿缠得更紧。


    莉塔伸出手要去摘水息藻,尽管她跟阿尔提及这种海藻时非常轻描淡写,似乎它很平平无奇。但实际上,水息藻是一种只生长在危险海底的魔法植物,想采到它很不容易——莉塔身上的伤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只要吃下这种珍贵的魔法植物,任何生物都能在水里自如地呼吸、生活。


    “年少无知的塞壬啊!情爱蒙住了你的眼——生着腮的和生着肺的,应谨遵女神的旨意,各走各的路,两不干涉,互不相扰!”


    莉塔的指尖刚碰到水息藻,就见水息藻旁边那块巨石毫无征兆地一动——那竟是一只巨蚌。


    巨大而朴素的蚌壳倏地完全张开,在难以视物的深海里流泻出一片纯洁无暇的白光。这样璀璨耀眼的光束,配上那段古怪死板的话,倒像是在重现什么先知、圣徒受了女神的感召,代传神谕的景象。


    莉塔被晃得眼睛生疼,揉了揉眼睛,吃了一惊,差点以为那只巨蚌里侧坐着一个穿着兜帽的人类——深海怎么可能会有人类?直到瞧见那家伙紧紧与蚌壳连在一起的下半身,莉塔才反应过来。


    “您就是海巫摩忒斯缇吧?”虽然莉塔使用了敬称,但她的眼神充满了戒备,莉塔并没有收回伸向水息藻的手,还用身子护住了它们。


    莉塔之前并没有见过摩忒斯缇,但对她的“事迹”都有所耳闻。海巫的名号响彻整片大海,摩忒斯缇最出名的是两件事,一是她精妙昂贵的魔药,二是她对女神近乎狂热的信仰。


    “昏了头的塞壬!女神放逐罪孽之草在无光之处生长,你不该违背祂的指令。”


    蚌壳里的海巫一身雪白的斗篷,她的脸也盖着一层厚厚的白纱,只露出一双浅金色的眼睛,说出的话文绉绉,绕得急需休息的莉塔差点没听懂。


    “如果女神认为水息藻是罪孽之草,为什么还要放任这种罪孽存在?又为什么还让这种罪孽在漆黑的海底闪闪发光?”


    直性子的莉塔立刻反驳道,她不喜欢摩忒斯缇这种狂信徒,但摩忒斯缇好像也很不喜欢“不够虔诚”的莉塔。


    “狂妄愚昧的塞壬,你知道你在反驳谁?女神——”


    莉塔没心思用自己所剩不多的精力听摩忒斯缇传教,她当然信奉女神,但她实在受不了摩忒斯缇这种张口闭口就拿女神压人的行为。


    她在摩忒斯缇大段大段引用祷词时,直接摘下一大把水息藻就要走,然而这似乎激怒了向来被吹捧、被簇拥的海巫摩忒斯缇。


    莉塔才游出去一小段,就被一群黑压压、奇形怪状的鱼围住了。


    “摩忒斯缇,我非常感谢您为我制作了那份魔药。”莉塔把摘到的水息藻护得死死的,她没有转过身回望海巫,而是冲着那群被海巫的鱼说话,“但我必须把这份水息藻带给我的……我的朋友。不管您怎么拦我,这件事我都做定了!”


    说完这话,莉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背后那条长长的伤口,人鱼极佳的自愈能力已经让那道伤结好了痂。不过下一瞬,结痂的伤口就随着莉塔显露尖牙利爪再度撕裂。


    围住莉塔的怪鱼不少也在隐隐发光,数不胜数的它们聚集在莉塔面前,犹如一片庞大而骇人的雷雨云,正酝酿着一场能够随时带来天翻地覆,撕碎一切的风暴。


    而莉塔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如此壮大的鱼群面前多么渺小脆弱。她忍着无数伤口撕裂的痛苦,凶神恶煞地露出她蓄好毒液的尖牙,爪尖晕着泠泠寒光。莉塔的脸上有恼怒、有急切、有担忧……唯独没有恐惧。


    她想也不想,摆出战斗的姿态后,就一头朝那团庞大的“雷雨云”冲去。


    大量从莉塔伤口渗出的血液将周围的海水染得变了色,那头张扬明艳的红发把无所畏惧的莉塔装点成了一团炽热、滚烫的火焰,她仿佛可以燃烧一切,能够灼穿所有的黑暗与阴霾。


    摩忒斯缇大惊失色,她一边急急控制自己的鱼群,一边跟躲在自己贝壳里的琴诧异地道:


    “你的小妹妹不是才跟那人类相处了几天吗?她至于为了那人类连命都不要了吗?!”


    琴咬着嘴唇,眉毛皱得紧紧的,她看着浑身是伤的妹妹势不可挡地往鱼群外冲。平日里娇气怕痛的莉塔,此刻为了尽快冲出重围,竟任由那些鱼撕咬自己。卯足劲往外冲的莉塔只对那些挡住自己路的鱼下手,每次攻击都完美地诠释了快准狠,几乎每一回都是一击毙命,远远超出了她平时的能力。


    而莉塔能一反常态地做到这个地步,琴很清楚,自己任性的妹妹完全是为了早点去救那个人类!


    “她……”琴被这意料之外的一幕震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琴故意联合摩忒斯缇,让摩忒斯缇演这么一出,就是想叫莉塔吃点苦头,赶紧放弃救那个人类的计划。没想到最后毫无用处,倒害莉塔受了更重的伤,琴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她冲出去了!”


    摩忒斯缇一把扯下自己的面纱,如果她能离开蚌壳,眼下摩忒斯缇肯定要惊得跳起来。这群鱼是她耗费无数心力养出来的,摩忒斯缇最清楚,它们不光模样惊人,战力更惊人。


    假如方才是摩忒斯缇被这群鱼围住,她也不能保证自己这么快脱身。更何况这么快脱身的是名不见经传的莉塔!莉塔的能力一直很平平,摩忒斯缇也没少从人鱼那里听到莉塔不思进取、贪玩躲懒的事迹。


    可莉塔却能够为了一个人类一反常态至此……摩忒斯缇看看沉着一张脸的琴,心里也暗暗叹了一口气。


    怎么会是为了一个人类……


    如果不是人类,而是海里的谁,摩忒斯缇相信,琴绝对不会愁眉不展,她现在绝对会有意无意地炫耀起来。


    人类……唉……


    “别看我了,走吧,摩忒斯缇。”琴把摩忒斯缇摘下的面纱又给她戴了回去,言简意赅地道。


    “走?往哪儿走?”


    整理着面纱的摩忒斯缇一时没反应过来,被琴狠狠敲了一下头。


    “女神啊!还能往哪儿走?她浑身都是伤,我们不继续在后面跟着,任由她自己在深海里跑,难道等着她被什么一口吞掉?”


    看着琴板着一张脸说完这番话,摩忒斯缇很想劝她改一改这种“表里不一”的行为,不然绝对只能永远做莉塔最讨厌的姐姐了。


    可话到嘴边,第六感让摩忒斯缇没有说出来,她合上了蚌壳,召唤剩下的鱼群驮着她们,不远不近地跟在不断向前冲的莉塔身后。


    唉!莉塔要不是为了个人类要死要活该多好!——


    作者有话说:这章卡好久,所以来晚了。


    祝大家六一快乐呀!


    第35章 035难缠葛瑞丝按住……


    葛瑞丝按住莉塔,给她上上下下都敷了层厚厚的草药。


    她的指腹刚碰到那条跨越了莉塔整个背部的伤口,就感到手下的身子一僵,莉塔还倒吸了一口凉气。阿芙拉把一条剔好刺的白贝鱼递到不省心的小妹妹面前,见莉塔仍是忧心忡忡,恨不得冲到那条船上的模样,她和葛瑞丝悄悄交换了个眼神。


    “吃点东西吧,再怎么样,起码也得做个饱死鬼吧?”


    莉塔的脸上也有伤,她怒气冲冲抬起那张被草药染得发绿的脸庞,把阿芙拉递过来的鱼一把推开,语气很硬,怎么看都像是在跟她们赌气。


    “我说过了,不用你们帮忙,我自己可以!”红发凌乱不堪的莉塔完全不在乎自己的疲倦和狼狈。葛瑞丝一给她涂完药,莉塔根本没有要休息的意思,这就急着要走,“阿芙拉,你把海巫的魔药给我,等会儿我抓完鱼要用。”


    阿芙拉看着强撑的莉塔,如果不是莉塔一如既往的任性语气,她快要觉得莉塔被什么给顶替了。这个最小的妹妹,平日里别说做正经事了,莉塔连和大家一起嬉闹也常常偷懒,现下如此“勤奋”,阿芙拉一时不知该是悲是喜。


    尽管她觉得雀斑脸不会是一个坏人,阿芙拉并不像琴那样多疑,她不认为雀斑脸牺牲自己救莉塔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陷阱。可就算雀斑脸的确表里如一,那条船上除了雀斑脸,实在没有一个人能和“好”挂钩,一个比一个龌龊,一个比一个贪婪。


    即便雀斑脸没有和船上的人串通一气,不打算用自己诱捕人鱼,她们想把雀斑脸救出来,也依旧非常危险。那条船上的人类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是那两尊魔晶炮。


    附魔武器的威力不容小觑,赤手空拳的她们完全没有与之对抗的可能。尽管人鱼也备有几件附魔武器,但想要动用它们,必须得到祖母的许可。而祖母对人类的警惕比琴对人类的警惕还要高上许多,如果知道莉塔要借附魔武器救一个人类,以阿芙拉对祖母的了解,她只会把莉塔关起来。


    阿芙拉叹出一口长长的气,控制不住地伸出手,把小妹妹乱七八糟的红发理顺。


    “需要的鱼我和葛瑞丝已经帮你抓完了,魔药也给那些鱼都喂下去了。你不用这么着急,趁着还有时间,吃点东西,好好睡上一觉。不然雀斑脸没救出来,我估计你十有八九还要被抓上去,雀斑脸肯定不希望你这个蠢蛋又去陪她。”


    莉塔的绿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她的神情诧异得过了头,仿佛阿芙拉在说的不是什么贴心话,而是没有逻辑的梦话。


    葛瑞丝眼见阿芙拉的脸要沉下来,急忙推了莉塔一下,半是提醒,半是警告地道:


    “莉塔,我和阿芙拉为了帮你的忙,今天忙得自己的事都没空做,你怎么就知道发愣,话都不会说了?”


    莉塔的脸立时红了,她看看葛瑞丝,又瞧瞧阿芙拉,那次听姐姐们说话的意思,她以为她们顶多不拦着自己救阿尔,没想到她们还会出手帮助自己。


    “我……谢谢。阿芙拉,葛瑞丝,以后我给你们抓两年的白贝鱼!对不起,我太着急救阿纳斯塔西娅了,对你们的态度太不好了。”


    葛瑞丝笑了笑,她本来也不打算跟莉塔计较,看到阿芙拉的脸色恢复如初,立即给双方找了台阶。


    “好了,阿芙拉说得很对,莉塔,你把这些鱼吃了,好好去睡一觉,有了精神再去救那个人类。”


    阿芙拉瞪了莉塔一眼,嗔怪地道:“别逞强了,你再不休息,绿眼睛都要成红眼睛了!”


    “好了好了,我这就去!”


    目送着莉塔的身影远去,葛瑞丝才小声地同阿芙拉道:


    “琴在深海给莉塔使了个绊子。”


    她捧起一条来贴自己脸颊的小鱼,奖励般地安抚来给自己通风报信的它。


    “她特地带上了海巫,但忙了一场,还是没打消莉塔要救人类的心思,琴和海巫都很吃惊莉塔的决心。”


    阿芙拉无奈地揉了揉额角,“琴紧跟着莉塔往深海里去,不是就是想让莉塔少受点伤吗?结果这么一闹,反而让莉塔受的伤更多。女神啊,我的妹妹怎么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同为阿芙拉妹妹的葛瑞丝瞥了她一眼,发现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话说的有什么不对。葛瑞丝也对有一个这样不会说话的姐姐很无奈,她无心再去让阿芙拉更加烦躁,葛瑞丝抚摸着小鱼,道:


    “琴就是看着靠谱,做事总是不稳妥,尤其海巫还总是跟她一起胡闹。等莉塔去救那个人类,我们必须跟着。你今天没有别的事要做了吧?”


    “现在什么事都得为这件事让步,女神保佑,让祖母再晚几天回来吧!”


    阿芙拉纠结得想要抓自己的头发,可看看自己美丽的金发,又是万分舍不得,只好去抓葛瑞丝的手。但她刚抓起葛瑞丝的手,妹妹身边那些不断对她示好的小鱼就很有敌视意味地朝向阿芙拉,它们好像恨不得立刻扑过来撕咬阿芙拉。


    这可是她的亲妹妹!抓一下手怎么了?阿芙拉示威般地朝小鱼们露出尖牙,唬得那些艳丽多彩的小鱼倏地躲到了葛瑞丝身后,有几条小鱼甚至还缩进了葛瑞丝柔顺的棕发里,不住地瑟瑟发抖。


    阿芙拉假装没看到葛瑞丝谴责自己幼稚的眼神,刻意严肃起来,道:


    “葛瑞丝,你去盯着点莉塔,别让她睡过头,也别让她睡太少。要是有什么情况,立刻通知我。”


    葛瑞丝有时候觉得自己比阿芙拉更像是年纪最长的姐姐。


    “我知道了,琴那边我也帮你盯着点,我觉得她还不会死心。只她一个还好,海巫总对她百依百顺,说不准会闹出什么事。”


    阿芙拉又想抱怨自己作为姐姐的苦楚,忽地对上葛瑞丝似笑非笑的眼睛,这才猛地意识到,眼前这个特别省心、还帮自己收拾过不少回乱摊子的也是自己的妹妹。


    她连忙补救,抱住葛瑞丝的手臂,满脸堆笑地讨好:


    “辛苦你了,葛瑞丝。等这件麻烦事办完了,我们把莉塔抛下,你不是说还想到冰山那边去吗?我陪你去!上次莉塔收集的那些白贝壳我全要过来,亲手给你磨一串手链。”


    躲在葛瑞丝棕发里的小鱼探出头来,它们吐着气泡,好奇地打量着态度大变的阿芙拉。


    葛瑞丝把一左一右的两条小鱼又赶回自己的棕发里,眨了眨自己琥珀色的眼睛,故作为难地道:


    “可我最近觉得还是红珊瑚手链更漂亮。”


    “那就再给你做一串红珊瑚的!”


    见阿芙拉不假思索地应下,葛瑞丝满是笑意的眼眸里像是盛着蜜糖,更多艳丽的小鱼游过来,簇拥住葛瑞丝。


    “好了,你去忙你的吧,我看着莉塔去。”


    有几条小鱼没有跟着葛瑞丝一同离去,它们躲在石头后悄悄观察着阿芙拉,每一条都对阿芙拉有点敌意。


    好吧,葛瑞丝不仅盯着莉塔和琴,也把阿芙拉盯上了。


    阿芙拉揉了揉额角,她就知道,这几个妹妹,没一个不是难缠的。


    葛瑞丝轻轻拂开挡住莉塔洞穴的海草帘,一进来就看到满地的鱼骨头,她摇着头帮莉塔一一捡起来。


    地上的鱼骨头好多都残缺不全,一看就知道是太饿太急,吃的时候索性连鱼刺都嚼碎咽掉了。葛瑞丝想着莉塔气鼓鼓地推开阿芙拉递去的鱼的模样,心里又是唏嘘又是心疼。


    她把捡起来的鱼骨头交给身旁的小鱼,让它们带出去扔掉,自己轻手轻脚走到了莉塔的床边。


    躺在巨蚌床铺上的莉塔睡得一塌糊涂,她的手里还抓着一条吃了一半的鱼,葛瑞丝小心翼翼地取下那条鱼。看着累坏了的妹妹,葛瑞丝慢慢坐到莉塔的床边,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


    莉塔睡得不安稳,时不时地念叨着那人类的名字,听得葛瑞丝直想叹气。当听到莉塔第十三次用近乎哀怨的语气叫“阿纳斯塔西娅”时,葛瑞丝再也坐不住了,她起了身,忍无可忍地拉开海草帘游了出去。


    莉塔身为家族里最年幼的人鱼,没有谁不偏爱她。别看她们嘴上嫌弃莉塔,可每一次都主动把最好的让给她,舍不得莉塔有半点不如意,所以这才养得莉塔单纯天真,不知进取。


    葛瑞丝看着莉塔洞穴外生长着的那些花朵,它们更像是一团团熊熊燃烧的火焰,这是祖母最喜欢的花,她特意把它们种在她最疼爱的莉塔身边。


    如果祖母得知自己最疼爱的莉塔要豁出命来救她最不喜欢的人类,该多么愤怒?从昨天起,葛瑞丝就在想要怎么安抚住祖母,但到现在都毫无头绪。


    葛瑞丝慢慢走到火焰般的花朵旁,抚摸着它们娇嫩的花瓣,对着另一边一块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大石头道:


    “摩忒斯缇,别跟着琴胡闹了,不用藏了,我早就发现你们了。”


    “大石头”先是假装没听见葛瑞丝的话,也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没多久,“大石头”就剧烈地震动了起来。


    正当一头雾水的葛瑞丝要询问发生了什么时,“大石头”,不,是海巫摩忒斯缇的蚌壳,猛地打开了——


    作者有话说:发现写起水手那边就各种猥琐,人鱼这边就很温馨,还是更喜欢写人鱼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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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036得逞自蚌壳流泻……


    自蚌壳流泻出的白光刺得葛瑞丝伸出手去揉眼睛,还没缓过来,琴便从摩忒斯缇的蚌壳里走了出来,面色很不好看。


    “葛瑞丝,你和阿芙拉居然要帮莉塔救那个人类!难道你们忘了祖母受到的教训吗?祖母当初救的那个人类,差点给人鱼带来灭顶之灾!如果不是当初祖母痛下决心,灭了那个男人,你我今天甚至都不会存在。”


    摩忒斯缇用恳求的眼神望着葛瑞丝,她示意葛瑞丝,现在琴的情绪不太对,希望葛瑞丝说话能更委婉些。


    女神啊!早知道就不应该答应阿芙拉,每次帮她的忙都没有什么好事,葛瑞丝竟然总是长不了这个记性。


    只要下一次阿芙拉对她说几句好话,许一点好处,葛瑞丝就没办法对阿芙拉说“不”。


    “你误会了,琴。”


    葛瑞丝和她的小鱼们凑近了琴,一只橄榄绿色的小鱼听从葛瑞丝的指示,温柔地去贴琴的脸颊,却被琴皱着眉头避开。


    “如果你和阿芙拉没帮她,莉塔怎么可能甘心不去救那个人类,跑回来睡大觉?在深海我——”


    琴咬牙切齿地说到一半,发觉即将泄露自己做出的蠢事,主要这蠢事还惹得莉塔受了一身的伤。虽然人鱼的自愈能力很强,这些伤算不了什么,但是——


    “我和阿芙拉帮她,不是帮她救人类。”


    葛瑞丝发现琴的目光黯淡下去,立即开口打断琴的胡思乱想,“你知道,她现在最应该就是这么好好睡上一觉。要是我和阿芙拉不帮她,莉塔肯定冲到海上了,就她这个困得吃鱼都能睡着的状态,不是送上门给人抓吗?”


    “我和阿芙拉只是不想再让她重蹈覆辙,想叫她少受点苦。”


    一直没敢出声的摩忒斯缇也开了口:


    “女神在上,愿祂保佑——”


    “行了,不用替她祈祷。”琴瞪了摩忒斯缇一眼,摩忒斯缇打了个哆嗦,大有要闭紧蚌壳的架势。琴转过头继续对葛瑞丝道:


    “那等她醒了,你和阿芙拉只是悄悄跟在她身后护着她?旁的事都不做?你们不管那个人类?”


    那个人类——听着琴充满嫌弃的语气,葛瑞丝很想说自己对“那个人类”挺有好感的。可感受到琴充满压迫感的视线,葛瑞丝立刻把话咽了下去。


    坦白地说,虽然除了莉塔,琴是年纪最小的,但她的气势有时候反而比最年长的阿芙拉还要大。不过琴的气势再怎么大,也镇不住向来我行我素的莉塔,琴总是拿莉塔没有任何办法,所以压力总是莫名其妙地跑到了她和阿芙拉身上。


    好吧,每当这种时候,葛瑞丝就会非常懊恼自己是姐姐。看看最小的莉塔,她过得多自在啊!然而一想到这种自在是建立在自己的烦恼上,葛瑞丝更痛苦自己是姐姐了。


    “当然,我又不是莉塔,我和那个人类也没有什么交情,只不过和她说过了几句话。”葛瑞丝笑着道。


    眼见着琴难看的面色终于好了起来,还没等她舒出这口气,就听琴轻描淡写地道:


    “这样的话,也加我一个吧。我们三个都护着莉塔,她也能更安全些。”


    更安全些?!


    葛瑞丝几乎要尖叫,但感受着两双眼睛都牢牢盯着自己——真不明白摩忒斯缇是怎么回事,连她们姐妹间的事都要参与。葛瑞丝勉强维持住镇定,悄悄派出一条小鱼朝阿芙拉通风报信。


    “哦,那确实,不过琴,我记得祖母离开前给我们都布置了任务,你完成了吗?要不然你先去忙那些事。莉塔这边,有我和阿芙拉完全足够了。”


    “那些任务我一早就完成了。况且什么任务能比莉塔更重要?”


    琴的神色相当坚定,看得葛瑞丝很心虚。


    “本来莉塔……莉塔就总说我冷淡,和我不如和你们亲近,要是这种时候,你们都去护着她,而我不去……她那个性子,绝对要和我发脾气……”


    说着说着,琴的声音逐渐变小了,低垂着眼帘,流露出几分脆弱来。这让葛瑞丝怎么拒绝她?


    葛瑞丝只好笑着道:“别难过,琴,那就一起来吧。我只是怕你太忙,抽不出时间。”


    “为了莉塔,我什么事都可以推后。”


    葛瑞丝眼睁睁看着琴当着自己的面给了摩忒斯缇一个眼色,随即那海巫便开了口:


    “我也没什么事可忙的,葛瑞丝,也把我带上吧。我是法师,更能护住莉塔。”


    尽管彼此都心知肚明对方在打什么主意,但更不占理的葛瑞丝只能装作不知道,笑盈盈地应下。


    毕竟无论如何,更重要的都是莉塔。


    莉塔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还待在那个狭小的浴池里,她无聊地在池子里摩挲着自己的尾巴,数着尾巴上有多少块鳞片配称之为完美。


    数到第五百一十七片时,莉塔又潜到了浴池底,专心致志地想,她的人类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


    门后似乎有人走来走去,那些人说着粗俗的话,语气越来越兴奋。莉塔听到他们提到“阿尔”,但更多的、更详细的内容被他们的大笑声和脏话淹没,莉塔再一次冲到门板前,拼命抓挠着门板,竭尽全力地嘶吼——


    再一次……为什么是再一次?


    “莉塔,莉塔你醒醒,别怕,你现在安全了,莉塔,你在家里!”


    “摩忒斯缇,莉塔是不是需要吃点药?!她从来没害过梦魇!她抖得厉害!”


    “琴,你放松,她只是做了一个噩梦,这很正常,只要她醒过来——”


    莉塔从巨蚌床铺上猛地起身,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她的心脏仍跳得过快,每跳一下,都似乎被什么极为沉重的东西缚住,紧紧地往下拽。


    阿纳斯塔西娅,她的人类!


    葛瑞丝和琴关切地望着莉塔,琴出声安慰:


    “莉塔,你还好吗?噩梦都是假的,你醒过来就没事了。”


    而葛瑞丝则道:“你再好好休息一会儿,现在还早,到时间我会喊你的。”


    “不!我现在就要走!”


    莉塔急得一刻也等不了,那个梦对于别人而言或许什么也算不了,但莉塔却因它心慌得厉害,在她眼里,那就是个噩梦。


    阿尔发生了不好的事,她连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更无法去帮助阿尔。如果阿尔现在真的深陷危机怎么办?莉塔万分自责,她不该休息的,她应该更早一些动身。


    “我是从噩梦里醒过来了,可她还留在噩梦里。我不能再休息了,我必须要去救她!”


    “莉塔!”琴皱着眉厉声呵斥她,莉塔却头也不回地往前冲。


    葛瑞丝看着琴面上的表情在短时间内变化了多次,最后她听见琴认命地叹出一口长气,琴朝莉塔高喊:


    “我帮你!莉塔!我和海巫都帮你!你不能一个人去!”


    才撩开海草帘冲出去的莉塔,又撩开海草帘折了回来,莉塔什么话也没说,望着她们,又像是什么话都说了。


    她的绿眼睛里盛满得逞的笑意,那片鲜嫩的绿色犹如沾着晨露的新叶,湿漉漉,亮晶晶。


    葛瑞丝看了一眼不情不愿的琴和欲言又止的海巫,她替得意的莉塔催促:


    “走吧!别耽误时间!”


    莉塔当然最清楚她自己的重要,她不必用什么精妙的办法,就能让她们对她妥协。


    葛瑞丝不敢再去看琴,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


    琴对上莉塔,就像海巫对上琴,真是一物降一物!


    逐渐西落的太阳依旧不依不饶地散发着烤人的温度。


    几个被安排来钓鱼的水手,钓了将近一个下午,仍一无所获。他们被晒得满头大汗,心浮气躁,不由自主地小声抱怨起来。


    “我看白贝鱼今天是钓不上来了,昨天那些多半是最后一波,鱼群可能已经都游走了。”裴吉摘下帽子,用力给自己扇风。


    雷格蒙有些嫌恶地躲远了些,他钓鱼钓得心不在焉,脑子里还在想着阿尔提过的宝藏。


    巴洛看了一眼雷格蒙,又看了一眼同样若有所思的鲁伯特,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


    “昨天最不亏的就是你裴吉了,加上你吃掉的那些鱼,没人比你得的白贝鱼最多。”


    昨天船上的水手都钓上了不少白贝鱼,为了能安安生生地多留几条在手上,他们都各自“知情识趣”地给斯皮勒父子送鱼。虽然谁也没明说,但也都清楚,钓到的鱼多,送出去的鱼也必须多。


    而算上鲁伯特钓到的鱼,裴吉本应该是手上有白贝鱼最多的人。但裴吉自从尝过一次白贝鱼就上了瘾,昨天他几乎是一边钓鱼,一边生啃鱼,手上的白贝鱼并没有很多。所以最后他不仅不用送出去太多鱼,自己还吃了个痛快。


    裴吉对自己的“机智”很得意,他还劝巴洛道:


    “我跟你说,巴洛,你真该好好尝一尝白贝鱼。反正你现在手里也不止那一条。你要是不尝,就算拿它赚了大钱也是亏,那种滋味,哎!尝过了这辈子采没白活。”


    巴洛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故作无意地回答:


    “嗐!女神在上,裴吉啊,我可不是什么重吃穿的人。嘿嘿,说句实话,我还是更喜欢黄金!要是你跟我说什么宝藏,我倒是感兴趣,吃的嘛,再好吃也还是算了。什么也没有赚钱让我高兴。”


    “那你可真是不识货,这白贝鱼的滋味——”


    巴洛根本不在乎裴吉接下来说了什么,他只在乎自己说到“宝藏”时,雷格蒙和鲁伯特的状态都齐齐不太自然。


    难道真的有宝藏?


    第37章 037吃鱼裴吉眉飞色……


    裴吉眉飞色舞地说了好半天,却见巴洛似乎一句话也没听进去,不满地撇撇嘴:


    “巴洛,你这人!别人要钱是为了养活老婆孩子。你要钱不还是为了自己快活吗?吃白贝鱼这种美事,咱们这种小喽啰,以后就算是攒够了钱,也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哼,你们觉得我过嘴瘾是犯傻,我觉得你们盯死那点钱才是犯傻!”


    然而裴吉身边的这几个水手,无论是巴洛,还是鲁伯特和雷格蒙,他们的心思可不在这几条鱼上,都在惦记着那处真假存疑的宝藏。


    倒是离裴吉远一些的水手们,听了裴吉的话,都有些蠢蠢欲动,彼此交换着眼神,有几个还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起来。


    裴吉并没有留意那些离自己远的水手,他只瞧见自己周围的人都反应平平,不忿的他还想再说几句什么,忽地,裴吉的鱼竿有了动静。


    他立刻笑得无比灿烂,兴奋地开始收竿:


    “乖乖!女神保佑,最好还是一条白贝鱼!让老子馋死你们这群掉进钱眼里的。”


    阿尔站起身,在爱德华灼灼的目光下,掬起盆里清水擦洗脸庞。


    “你确定那条臭鱼不是说谎话骗你?”


    尽管爱德华的语气透着十足的怀疑,但阿尔很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对自己的话已经信了七成。不然爱德华绝不会让阿尔用盆里的清水,他是个极度吝啬的人,只肯在有价值的人或事物上投入。


    冰凉凉的水拍打在红肿的脸颊上,阿尔还有些低烧,一时间因这份清凉,感到几分恍惚的惬意。不过她很快便把自己从这份惬意中抽出来,脑子里极速地思考自己该如何应对爱德华。


    她没用爱德华的布巾擦拭脸上的水珠,只用自己的袖子随便擦了擦,她仰起头来,很笃定地回答。


    “您也看到了,最近大家钓上了那么多白贝鱼。这不仅仅是附近有白贝鱼鱼群的缘故,最重要的是因为专吃它们的人鱼被抓住了,所以水手们才能钓上一条又一条的白贝鱼。”


    阿尔一边说着话,一边给爱德华展示自己的脸庞。


    洗掉昨天沾染的灰尘脏污后,阿尔这张脸虽然依旧红肿,相貌平平,可还是能看得出,阿尔的脸比之前白皙细腻了许多。被叫做“雀斑脸”的阿尔,脸上甚至连一颗雀斑也没有了。


    爱德华按耐着自己的吃惊,没有直接上手碰触阿尔的脸颊,心思不属地听她继续解释。


    “不过只吃一条白贝鱼是没有用处的,要吃很多条才能有那种效果。”


    她看着爱德华眼中的光亮大盛,暂时顿住了话头,故意吊着爱德华的胃口。


    果然,爱德华立刻追问她,不过与阿尔预料的不尽相同,他并不是揪着到底要吃多少条算“很多条”追问,爱德华对吃下“很多条”后的效果更感兴趣:


    “你的意思是——只要吃了很多条白贝鱼,人类也能拥有和人鱼一样完美的脸?如果没有继续吃白贝鱼,脸能保持住吗?还是会变回没吃之前的样子?”


    对于生来就衣食无忧的爱德华,金银财宝固然有吸引力,可远没有得之不易的“完美容貌”更叫虚荣的他心动。


    爱德华一向最为自己的英俊而骄傲,他凭着这份英俊赢得了父亲更多的目光,也成为了不少夫人、小姐的梦中情人……如果这张让他获得无数优待的脸能够更加完美,爱德华相信自己会活得更加轻松自在,他的人生绝对能因此更加顺风顺水。


    阿尔的蓝眼睛澄澈明亮,爱德华没有从中看出一丝因说谎而生的心虚、恐慌。他觉得自己的警惕有点小题大做,阿尔不仅没有武器,她还如此瘦弱。基本上任何一个船员,都可以轻松将阿尔制服,更何况阿尔现在还生着病!


    而且钓白贝鱼这件事,对爱德华更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毕竟他绝不会亲自动手,受累的只会是别人。


    “是的,不管是什么生物,只要吃下的白贝鱼足够多,就能拥有和人鱼一样完美的脸。”


    她清晰地瞧见爱德华脸上的狂喜,自诩上等人的他,这一刻并不比他瞧不上的水手们更体面。阿尔继续道:


    “但是如果吃下的白贝鱼不够多,或者干脆停了白贝鱼,那就会回到原来的样子,甚至变得更丑。”


    爱德华瞪大了眼睛,阿尔再一次看到了他的恐惧,上一次他的恐惧是因莉塔的力量而生,这一次则是被她的谎言所催发。如果莉塔还在,阿尔一定会同莉塔炫耀,她比她花费的力气少得多,却得到了一样的结果。


    她忍不住恶作剧般地道:“您看到我脸上之前的雀斑了吧?其实最初,我的脸上根本没有一颗雀斑。可自从我断了白贝鱼,脸上的雀斑就一颗接着一颗地长……”


    听到雀斑,爱德华的脸色果真变得更为精彩,然而像他这样的人,如阿尔所料,雀斑确实会吓到他,却不会吓住他。


    过了好一会儿,爱德华深深吸了一大口气,像是极力压抑下了什么,他咬牙切齿地威胁阿尔:


    “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别想跟我耍花招。骗我你只会死得更惨。”


    他看着她的眼神充满蔑视,仿佛不是在看自己的同类,而是在俯视一只大难临头的虫子。


    “要是你跟我说的这个什么人鱼的秘密、宝藏的,都是假的。贱种,我告诉你,船上的羊正好这几天就要死了,我觉得你很适合顶替它。机灵点,千万别动不该动的心思。”


    爱德华的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他不耐烦地用目光剜了阿尔一眼,随即大步走到门前,一把拉开门,语气很不善地问道:


    “敲什么敲!有什么事这么急?!谁又丢了,还是死了?”


    “大,大副先生……”


    敲门的人似乎被爱德华吓了一大跳,本就吐字不太清晰地他,说话也变得支支吾吾。


    阿尔忍受着那股钻进来的玫瑰香气,她紧紧闭着眼,连余光也不想沾到敲门的人。


    “他们,他们钓到了好多鱼!白,白贝鱼特别特别多!您……大副先生,您快去看着他们!要不……要不他们肯定会把那些鱼全吃了!”


    “吃白贝鱼?”


    爱德华骂了一句极其污秽的脏话,他刚想冲出去教训那些不知好歹、吃了“他的鱼”的水手,猛地想起自己这张脸眼下的状况,匆匆折回舱室。他好一顿翻找,总算找到一条面巾戴上。


    “一群只配在粪坑里打滚儿的猪猡,居然还想往餐桌上爬!还真是把自己当人了!”


    “大,大副先生,我钓到了一桶白贝鱼,等会儿就给您送过来。只有您这么英——您这样的人物,才配吃白贝鱼!”


    “行了,别说这种废话。都有谁吃了我的白贝鱼?”


    “裴吉最先吃的,他钓上来一条吃一条,您不知道,今天的白贝鱼特别多,好像恨不得直接往甲板上扑,好几个水手都是看到裴吉——”


    舱室的门被关紧,反锁,谈话声变得模糊不清,接着脚步声也远去。


    阿尔瘫坐在地毯上,身子蜷成一团,她盯着地毯图案上点缀的华贵金线,感受着自己的心跳犹如擂鼓。


    她又闭上眼睛,紧攥的双手慢慢地松开,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脑海里不断浮现着莉塔跳入大海前的那一幕,人鱼干裂的唇瓣颤动着,那不是单纯的颤动。阿尔终于确定了自己没有看错。


    莉塔在跳入大海前,无声地跟阿尔说:


    “等我。”


    一只只水桶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海鱼,当然,最多的还是白贝鱼。


    那些有价无市的鱼此刻由于数量太多,太过活跃,不少都不在水桶里,而是在甲板上扑腾着,像是努力想要跃回海里。


    巴洛把又一条白贝鱼扔进自己满满当当的水桶里,很快,那条鱼自己挣扎出来,在水桶边上的甲板甩着尾巴,溅起的水花沾湿了巴洛的裤脚。他皱着眉,很不耐烦地又把那条白贝鱼塞进水桶里。


    不远处,又有一个水手在裴吉的怂恿下生啃起才钓上来的白贝鱼,围着他的几个水手,嘴边都沾着没擦干净的鱼血,笑容里透着几分癫狂。


    巴洛嫌恶地移开眼,朝鲁伯特的水桶看去,意外地发现不仅那只水桶里塞满了鱼,水桶外的甲板上也堆满了鱼,巴洛赞叹道:


    “女神啊!鲁伯特,你今天也太走运了,钓了这么多白贝鱼。要是这些鱼全能归你,不不不,就算只有一半是你的,你都不用再过这种不是受苦、就是受气的日子了!”


    鲁伯特拿着鱼竿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巴洛的话狠狠地刺了他一下。他强撑着朝巴洛笑了笑,有些敷衍地道:


    “你钓上的白贝鱼也不少,今天肯定是咱们整条船的幸运日。”


    裴吉和那几个生啃白贝鱼的水手猛然大笑起来,还莫名其妙地吹起了口哨。


    巴洛推了一下身旁的雷格蒙,笑道:


    “想什么呢?雷格蒙,那边闹得声音那么大,你怎么还像是什么都没听到?”


    “在想要是找到——”神思恍惚的雷格蒙差点被巴洛套出话来,他连忙改了话头,“要是找到更多的白贝鱼鱼群就好了,咱们总能分到一口汤喝。”


    鲁伯特听得直皱眉,要是斯皮勒真能留给他们一口汤,鲁伯特也不至于钓上这么多条白贝鱼还笑不出来。


    生啃白贝鱼的水手们笑得很畅快,鲁伯特心下也微微一动,要不,他也尝一尝?


    第38章 038失踪左挑右拣,……


    左挑右拣,鲁伯特从自己的水桶里拿起了一条最小的白贝鱼,他正踌躇要不要直接生啃时,就见爱德华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爱德华的脸上缠了一条面巾,完全看不到表情,不过他身后的小汤姆,青紫变形的脸上笑容灿烂,很有小人得志的意味,小汤姆替爱德华扬声道:


    “你们好好数一数今天钓上来的白贝鱼,一会儿都交到我这儿。至于其他的海鱼——大副先生说了,你们都可以自己留着,大家今天这么辛苦,应该吃顿好的补一补!”


    小汤姆的声音因为提高音量,显得有些尖细,刺得好几个水手都皱起了眉。裴吉那边的几个水手瞥了爱德华一眼,见大副没有做出什么反应,他们的手飞快地伸进水桶里,想要抓紧时间,尽快再多啃几条白贝鱼。


    “喂!裴吉,我说的话,你们听不懂吗?这些白贝鱼都是斯皮勒的财产。你们几个,有谁姓斯皮勒?大副先生大度,不计较你们之前吃的,你们也别给脸不要脸,继续占斯皮勒的便宜!”


    “占便宜?我们顶着大太阳,满头大汗地钓这些鱼的时候,还不知道姓斯皮勒的在哪儿逍遥呢!说什么我们占斯皮勒的便宜?明明是斯皮勒占我们的便宜!”


    水手里有人冷笑一声,粗声粗气地骂道:


    “小汤姆你这个没骨头的,我看你生来就是给人做奴隶、做沙包的命!你一个连脸都没有的狗东西,被打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凭啥骂我们‘给脸不要脸’?”


    “骂小汤姆是狗东西,这不是侮辱狗吗?他明明是在阴沟里吱吱叫的臭老鼠。瞧他天天鬼鬼祟祟的那模样!”


    “可不就是老鼠?!阿尔才关进去一个晚上,小汤姆就把人家的铺盖偷去自己盖了。”


    ……


    水手们不敢对站在甲板上的爱德华发难,你一句,我一句地骂起了小汤姆,骂得小汤姆一张脸上的颜色更是奇异,时红时白,配上那些瘀伤的青紫,衬得小汤姆竟像个潦倒的、妆容花掉的小丑。


    “你……你们!”


    小汤姆愤怒地瞪视着那些辱骂他的人,他们的话语越来越下流,开始涉及小汤姆的隐私。自从阿尔来到这条船上,小汤姆很久没有被这样折辱过了,他们更喜欢揣测阿尔。这种好久没经历过的侮辱让小汤姆倍感不适,手足无措。


    “你们就是在占斯皮勒的便宜!这条船是斯皮勒的,你们在船上得到的一切都应该归斯皮勒!女神可都看着呢!别想耍赖!”


    等不到爱德华解围的小汤姆只好色厉内荏地编话吓唬水手,然而水手并不信他的这一套,开口回怼他的人越来越多,水手们都睨着小汤姆,没有一个人看得起他。


    “女神在上,耍赖的可不是我们!这些鱼也根本不是从船上得来的,明明都是我们辛辛苦苦从海里钓出来的。”


    “它们都是女神赏给我们的!女神就想让我们吃。”


    “小汤姆,别把话说得那么绝,不然什么时候你又‘不小心’回到咱们舱室里,日子可没法过!”


    ……


    小汤姆忍受着水手们越来越大声的奚落,忍不住朝爱德华投去了求助的眼神。爱德华却刻意把脸扭开了,仿佛小汤姆是块顽固、丑陋的污渍,他对小汤姆的不屑和厌烦不加掩饰。


    爱德华完全不在乎小汤姆是因为他才受到了那些侮辱,他只觉得小汤姆办事不力,不配和自己站在一处。


    眼睁睁看着爱德华往另一边踏出一大步,明明白白地跟自己划清了距离。小汤姆如坠冰窟,他不敢置信地望着爱德华,似乎希望爱德华能念着点过去的情分,如果那算情分的话。却没想到,这反而让爱德华躲得更远了。


    “这些鱼,大副……”小汤姆连忙向爱德华走去,结果爱德华依然在躲着他。没有办法的他只好站住脚,“大副先生,您……”


    “我什么我?小汤姆,你有话好好说,别打那些不正经的主意。”爱德华连忙打断他,用眼神警告小汤姆,让他不要随便说话,他自己则清了清嗓子,朝一众盯着他的水手道:


    “大家钓上来的白贝鱼,自己都可以留一条。钓上来的其他海鱼收拾收拾,直接送去鲍里斯那儿!让他做顿好的。这段时间辛苦大家了,等上了码头,我再请大家喝一杯!”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小斯皮勒只可能请大家喝几个铜子一杯的酒。而用水手们钓上的鱼做大餐?算来算去,斯皮勒父子也就花点调料钱——所谓调料,不过是杂质很多的粗粒盐,吃起来总有股苦味。


    爱德华想用这么廉价的东西来换一桶又一桶有价无市的白贝鱼,甲板上的水手们眼睛都变红了。


    裴吉从水桶里抓起两条白贝鱼,不顾鱼的拼命挣扎,当着爱德华的面,一手抓着一条,在每条鱼背上都咬了一大口,挑衅地笑了:


    “小斯皮勒,要是按你说的办,那和抢劫有什么区别?你也太不厚道了吧?”


    爱德华刚想要厉声斥责裴吉,就见水手们在慢慢朝着自己靠拢,这些人高马大的“下等人”,看他这个“上等人”的眼神,隐隐让爱德华感到很不妙。


    他把要出口的话又咽进肚子里,本能令爱德华慢慢朝后退去。


    这时,瑟瑟发抖的小汤姆忽地跳了出来,强忍着恐惧挡在爱德华身前。他的体型可比爱德华小得多,看上去有种莫名的滑稽。


    “大,大副先生!您先走,别管我!我替你拦着他们!”


    “你这老鼠就该好好在阴沟里呆着!别出来恶心人了!”


    一个水手冲上前,朝小汤姆的腿狠狠踢了一脚,小汤姆立刻瘫倒在地,不住地痛呼。


    “哎哟!您快走!大副先生!我给您挡着!”


    小汤姆的痛呼招来了更多的白眼和辱骂——


    “喊什么喊,人家早走了,才没空管你死活呢!”


    “女神啊,这老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甲板上的水手互相交换着眼神,既像是很早就做好了准备,又像是因愤怒而自发。


    总之,一见爱德华逃走,水手们就以很快的速度分成了两拨。一拨去追赶逃走的爱德华,另一拨则留在甲板上看守钓上来的白贝鱼,那些留在甲板上的人不少都围住了小汤姆,对他推推搡搡,言语极尽嘲讽。


    “小汤姆,就是你跑去告诉小斯皮勒,我们钓上了很多白贝鱼的吧?”


    裴吉走上前,粗鲁地掐住小汤姆的下巴,“你怎么就长不了这个记性呢?上次你想靠告我们的密,得到他的欢心。结果怎么样?你才告完密,人家就把你一脚踢开,你在大副那连老鼠都不算,你就是一滩臭哄哄的垃圾!”


    有人大笑起来,嘲笑着小汤姆的不自量力。巴洛悠闲自在地又开始放下鱼竿钓鱼,他的声音远远传来,明明声音不大,小汤姆却觉得有刀子在往他心口扎。


    “没人会喜欢两面三刀的人,小汤姆,你告的密越多,越没有好下场。你以为小斯皮勒真不知道你也向老斯皮勒告了他的密吗?那时候他为什么那么生气,你居然想了这么久,都没搞明白。”


    小汤姆的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了,水手们的哄笑声越来越大。


    爱德华一早就知道了自己跟斯蒂文说的那些事?爱德华是因为这个才踹掉他的?真的不是因为阿尔来到了船上?


    裴吉看了眼小汤姆脸上的震惊,轻蔑地“哼”了一声,他拿起一条没啃过的白贝鱼,走到巴洛身边坐下,往巴洛手里塞去。


    “尝尝?你咬一口就知道咱们这么干,有多值得!”


    巴洛的喉头动了动,终于,他没禁得住诱惑,接过了那条白贝鱼。


    甲板上的白贝鱼挤挤挨挨地躲在一起,鱼鳞折射着夕阳的余晖,显出更为曼妙的色彩。


    此刻风平浪静,巴洛朝手里的白贝鱼咬下去,他惬意地想,天气真不错。


    鲁伯特和雷格蒙都没留在甲板上,他们虽跟着另一拨人追进了船里,却没有继续追爱德华,而是悄悄离了队,往爱德华的舱室方向走去。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话没有明说,但也清楚对方多半是知道了人鱼宝藏的事。眼下他们都抱着同一个目的——尽早找到阿尔,把她放出来。


    起码在这个目的上,两人完全可以合作,所以也都没有给对方使绊子,一路相安无事地来到了爱德华的舱室前。


    看着那道厚重的雕花门,雷格蒙识趣地给鲁伯特让开一步,他手上没有钥匙,但雷格蒙觉得鲁伯特说不定会有。


    “没有钥匙,你就敢往这边冲?”


    鲁伯特压低声音问雷格蒙,又白了他一眼,随即鲁伯特便颇为得意地从袖子里取出一枚同样雕花的钥匙——这可是他废了一天功夫,才想方设法摸到的,爱德华肯定早把这把备用钥匙忘到了脑后。


    他把钥匙在雷格蒙面前晃了晃,看到雷格蒙惊得合不拢嘴,才慢条斯理地用钥匙打开了舱室的门。


    一进门,他们就开始四下寻觅阿尔的身影,可奇怪的是,无论是鲁伯特,还是雷格蒙,都没有看到阿尔的身影。


    “人呢?雀斑脸哪去了?”


    第39章 039骄傲装潢华贵的……


    装潢华贵的舱室里瞧不见其他的人影,雷格蒙推开了卧房的门,一张脸倏地变红了,他进去瞧了又瞧,还打开了衣柜,在里面匆匆翻了一通。


    “里,里面没有人。”雷格蒙走回鲁伯特的身旁,支支吾吾地道。


    站在酒架前的鲁伯特又白了雷格蒙一眼,


    “仔细找找,阿尔说不定藏起来了。”


    “雀斑脸干嘛要藏起来——”想到卧房里的情景,雷格蒙立刻转了话头,道:“那里面能藏人的地方,我都看过了,没有雀斑脸,他应该是躲在了外面。”


    两人的视线同时盯住了那张笨重昂贵的写字台,鲁伯特刚要伸手去推雷格蒙,让他先去看看情况,但就在他的手碰到雷格蒙手臂那一刻,两人齐齐感到脖颈处一凉。


    这时,他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写字台上那只流光溢彩的水晶罐子不见了,它从名副其实的古董变成了可以夺人性命的“武器”。


    水晶罐子的碎片就抵在他们的脖颈,狰狞而锋利的它们折射着从舷窗映进来的余晖。


    金灿灿,冰冷冷。


    莉塔焦急地游来游去,要不是阿芙拉她们都盯着她,说不定她随时都能“一不小心”窜到海面上去。


    不管是嗅觉最敏锐的阿芙拉,还是听力最敏锐的葛瑞丝,都告诉莉塔,她心心念念的阿尔还不在甲板上,这让莉塔非常紧张。


    “为什么她不在甲板上,那些混蛋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她怎么还没来!”


    莉塔的语气满是控诉,她抓住葛瑞丝的胳膊追问:


    “葛瑞丝,我的好葛瑞丝,你千万千万别骗我!我的人类,她还好吗?”


    葛瑞丝感觉到莉塔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微微颤抖着,她知道莉塔是担心那个人类遭遇不测。莉塔甚至不敢把自己的担忧点明,像是生怕一旦说得更明白,自己的担忧就成了真。葛瑞丝柔声安慰惊慌的妹妹:


    “他们肯定是把雀斑脸关起来了,不要紧,等他们吃了那些喂了魔药的鱼,我们——”


    琴开口打断葛瑞丝的许诺,莉塔表现得越在意阿尔,琴脸上的表情越少。摩忒斯缇似乎拉着她劝了好几次,但琴不为所动。


    “鱼尾不方便在船上活动,我们谁去都会很危险。我已经跟摩忒斯缇商量过了,她会替我们去救那个人类。”


    作为法师的摩忒斯缇,虽然本体是蚌,但能够用法术暂时化为人形,摩忒斯缇用双腿行走当然更方便,救阿尔也更容易。


    摩忒斯缇浅金色的眼睛专注地望着莉塔,她把左手搭在胸口上,当着莉塔的面向女神起誓:


    “女神在上,我发誓会尽全力救出那个人类。”


    橙红色的阳光晕进波澜起伏的大海,被粼波析成无数碎片,被暖色笼住的海巫身着一身素白,裸露在外的仅有那一双金色的眼。她显得如此神圣,像随时要替女神下达神谕的使者。


    海巫把每个字都咬得极其清晰,莉塔感到一阵莫名的恍惚,她觉得脑子里有一个声音正随着摩忒斯缇的起誓,不停地催促着自己答应。


    好像……确实也没有理由不答应……


    摩忒斯缇那么厉害,她去救阿尔一定不费力气,阿尔也会更安全。而要是莉塔自己去救阿尔,说不定又要被那群可恶肮脏的混蛋抓住,到时候姐姐们又得为自己忙前忙后。


    不,如果再被捉到一次,那些混蛋绝对不会像之前那样仅仅只是关着她,让她那样安安稳稳地活着。莉塔知道,光是那个被自己打得脸见不了人的混蛋,就一定会把她剥皮拆骨,那个混蛋恨透了她!


    莉塔的绿眼睛变得恍惚而茫然,像生了浓雾的密林。正当琴准备舒出一口长气,放下高高提着的心时,就见自己这个平日里不学无术的妹妹,竟无师自通地遮住了她自己的眼睛,切断了与摩忒斯缇的对视。


    海巫的法术对莉塔失了效!琴万万没想到,在那个人类的事情上,莉塔居然有着非比寻常的意志力。


    “我和你一起去。”


    莉塔坚定地说,不,琴觉得莉塔甚至不是在说,她是在向她们通知。


    接着,莉塔的行为印证了琴的猜测。莉塔抬起头,与她的姐姐们一一对视,琴明显感觉到,莉塔与自己对视的时间最久。


    这条才过成年礼不久的人鱼,甩了甩自己引以为傲的绿尾巴,语气极为认真,神态却很轻松,像只是在谈论自己准备去抓什么鱼。


    “她救了我,我必须去救她。”


    “你很清楚摩忒斯缇完全能够救出她,你这是在捣乱!”


    琴厉声呵斥,身旁的海巫怎么也拦不住她,琴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她认为莉塔做出的所有关于那个人类的决定,都大错特错。


    “莉塔,你在别的时候任性也就算了,这种时候你还不懂事?要是你再被抓住怎么办?”


    阿芙拉急忙搂住琴,和摩忒斯缇一起拦着她,不让她扑到莉塔身上去,“莉塔,琴是为你好,既然摩忒斯缇要去帮你救雀斑脸,你就等着好了,没必要再冒险。”


    海巫也抓住时机说道:


    “如果你不满意我誓言的内容,莉塔,我可以随时改。你知道我对女神的信仰有多虔诚。”


    但莉塔依旧不松口,她铁了心一定要去救阿尔,她非常肯定地道:


    “我有一种预感,必须是我去救她。”


    “预感?莉塔,你可不是先知,我们家族里也没人有过预知的天赋。”琴立即反驳。


    “琴,我当然不是先知。这只是我的直觉。”莉塔先看了看琴,又看了看摩忒斯缇,“你当初不也是靠着‘直觉’救下的海巫吗?难道我们家族里只有你的‘直觉’是可靠的?”


    这句话让琴的脸色更加难看,她闭口不言。倒是海巫摩忒斯缇的眼睛因此亮了起来,海巫与琴低语了几句什么,琴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葛瑞丝悄悄叹了一口气,她轻轻拍抚了几下琴的背脊,发觉海巫还想和妹妹说几句什么后,葛瑞丝游到了莉塔身边,试探着问道:


    “你和那个雀斑脸只不过分开了一两天,莉塔,你就这么急着去救她?”


    莉塔没理解葛瑞丝话中更深层次的含义。她的成人礼才过去,身边的家人朋友,眼下也都没在恋情中,尚算稚嫩的莉塔还理不清自己对阿尔的情愫,她只是从心回答:


    “她豁出她的命救了我,我再怎么急都是应该的吧?葛瑞丝,我觉得我根本不够急。那天晚上,我就应该拼一把,带着她一起走!”


    说到这里,莉塔满怀期待地看向了摩忒斯缇,问:


    “摩忒斯缇,你的法术能把你自己变成人形,那要是对人鱼呢?你能把人鱼也变成人形吗?我也想暂时有双人的腿。”


    摩忒斯缇感觉琴好像在隔着自己厚厚的白袍偷偷掐她,琴不愿意让莉塔去救那个人类。为此,琴刚才还让她用法术迷惑莉塔,不过最后没能成功。


    她对那个人类的看法其实和琴完全不同。摩忒斯缇一直认为,琴的这几个姐妹里,就属最小的莉塔最聪明,她从来都知道她自己想要什么,尽管被千娇百宠着长大,莉塔偶尔任性,但从来没有犯过什么错——哦,除了这次意外被人类抓到。


    短短的几天,那个人类能让聪明的莉塔为她如此执着,摩忒斯缇相信那个人类绝对向莉塔付出了真心。毕竟莉塔最不缺的就是爱,如果只是虚情假意,不可能把莉塔唬得神魂颠倒。摩忒斯缇觉得琴把她的妹妹看得太幼稚、太糊涂了。


    而既然双方都是真心相待,也都情愿为对方付出,为什么还要从中阻拦呢?的确,任由莉塔去那条船上救那个人类很危险,可那是在莉塔独身一人的情况下。


    如果有她们掩护,再加上那个人类之前制定的计划,其实也不是不能试一试。


    摩忒斯缇看着莉塔那双澄澈干净的眼睛,想着莉塔刚才提到的“直觉”,海巫朝她笑了笑,死死抓住了琴还在作乱的手。


    “可以让你有一双人的腿,不过维持的时间不会太长。”


    爱德华跑得满头大汗,然而他纵使再健壮,也没办法跑过身后那些每天都在做重苦力活的水手。


    没过多久,他就被那些水手围住了,爱德华气喘吁吁地瘫坐在地上。这里距离船长的舱室还有好远,他就算喊得再大声,斯蒂文也不可能听到他的呼救。爱德华连忙自腰间拔出那把从阿尔手里缴获的匕首,但才拔出来,就有水手走上前,一脚踩住了他的手背。


    “你疯了!我可是你们的大副!我是爱德华斯皮勒!”


    爱德华又是羞恼又是恐惧,脸上却只敢展现出愤怒,他努力挺直脊背,希望用气势吓退这些不知好歹的水手。


    “你们要想活命,就赶紧给我退下去。我可以当今天的事情全都没发生过,不然我告诉你们,船长绝对不会放过你们!我可是他最疼爱、最骄傲的儿子!”


    乌压压的人群里忽地有人笑了一声。爱德华恼羞成怒,大声质问起来:


    “是谁在笑?有什么可笑的!偷偷笑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当着我面笑!”


    踩着爱德华手背的水手用了更大的力气,爱德华痛得没法继续耀武扬威,不住地哀叫着。


    “小斯皮勒,别把我们当傻子,放了你我们才没活路。”


    有人抽走了那把匕首,见上面一颗宝石也没有,嫌弃地远远丢到一边去。


    “说实话,我们都很好奇,老斯皮勒要是见你连着两次被人抓,还会不会最疼你,把你看作骄傲。”


    “哈哈!老斯皮勒可不只你一个小斯皮勒吧!”——


    作者有话说:哈哈哈,她俩终于要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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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040重逢巴洛忍不住……


    巴洛忍不住又从水桶里捞了一条白贝鱼,不顾形象地生啃起来。


    他实在没想到,一条鱼居然能够好吃到这种地步,好吃到巴洛没心思再想东想西,只想一口接着一口,永远不停地吃下去。


    裴吉洋洋得意地看着甲板上狼吞虎咽的水手们。在他的怂恿下,他们终于都知道了白贝鱼的好。那些水手们一个个吃得腮帮子鼓鼓囊囊,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剩下的白贝鱼。


    啃了这么久的黑面包和咸鱼干,乍一吃到白贝鱼,没有人能禁得住如此诱惑。


    早知道白贝鱼是这种滋味,他们绝不会把它们留给斯皮勒父子,且不说这些鱼要值多少钱!这辈子要是真和这种让人恨不得吞下舌头的美味错过,和白活有什么区别?


    “姓斯皮勒的真不要脸!咱们累死累活钓上来的白贝鱼,居然一开始连一条也不打算让咱们留!女神啊,这一家的心肠绝对黑透了!”


    “哼!就没见过像他们这么贪的人,自己都知道必须要跟咱们松口了。看见没?刚才小斯皮勒牙都快咬碎了,费这么大劲,才说让咱们每人留一条鱼。他以为自己是谁?”


    “他X的!老子在海上拼命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呢!”


    “行了行了,别骂了,有那功夫多吃两条鱼。喂!那边那几个,你们也别搓磨那谁了,哎呀!留着以后慢慢玩嘛。”


    虽然钓上来的白贝鱼被这些水手吃了不少,但剩下的数量还是很可观。


    他们越骂斯皮勒,越觉得愤怒,只好将这种怒气化为食欲,把有价无市的白贝鱼填进自己的胃囊。就算那拨人没能逮到小斯皮勒,他们也算够本了,毕竟吃进肚子里的东西,斯皮勒就算再抠门,也不至于要弄出来。那么这些他们亲手钓上来的白贝鱼,也算是真正的归了他们自己。


    裴吉瞄了眼那边奄奄一息的小汤姆,拍了埋头吃鱼的巴洛一下。巴洛抬起头,他长着疖子的大鼻子差点撞到裴吉身上,裴吉匆匆避开,嫌恶地皱了皱眉。


    等巴洛看向裴吉时,他的眉毛便早已松开了,面上的嫌恶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巴洛,你瞧!”裴吉的语气里充满了幸灾乐祸,“雀斑脸还没被喂鱼呢,那只老鼠的好日子就到了头!”


    船上最后一只羊已经“病死”了。照巴洛先前的猜想,他以为阿尔会被送来顶替“羊”,但看眼下这架势,应该是小汤姆先倒霉。啧,阿尔的运气的确非同一般的好。


    女神竟然会眷顾这么干瘪、腌菜干似的小子!


    巴洛把嘴边沾着的鱼血舔得干干净净,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倒在甲板上的小汤姆,在小汤姆那张肿得变形的脸上扫了好几眼:


    “你当心点,巴洛,这只小老鼠还没认命呢!搞不好还要咬人一口。你可别栽在这种货色身上。”


    “嘁!我才看不上这种玩意儿,脏得很,你不知道——”


    裴吉凑近巴洛,在他的耳边好一阵嘀嘀咕咕。小汤姆用指甲抓挠着甲板,一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二人。


    他们时而大笑,时而低语,甚至还一边手上比划着,一边往小汤姆这边看。


    小汤姆知道,这两个平时就看不起自己的人,正在肆意嘲笑自己。他们把他的“伤疤”当作趣事来讲,他们认为他龌龊、低贱、肮脏,觉得像他这种人只配老老实实地被他们踩在脚下。


    可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事呢?小汤姆觉得自己完全是被迫的,他仅仅是像他们一样践行那些丑陋的“规则”。


    但为什么当他们那样做时,就能获得“奖励”。做了同样的事的小汤姆却只能在这个泥沼里越陷越深。


    他什么都没得到,反而失去了更多。


    身体没有一处不在痛,小汤姆咬着牙,把眼泪和痛呼都生生忍回去。


    总有一天,他想,小汤姆咬牙切齿地想,他一定会把这些踩自己的人,用力地踩下去,让他们也好好尝尝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喂!裴吉,你怎么了?怎么说话就说到一半就不说了?”巴洛疑惑地看向裴吉,发现他瘫坐到了地上,眼皮直打架。


    “我,我好困……”


    “困?好好的,你怎么可能突然犯困?别闹了,你装得一点都不像!”


    巴洛笑起来,他以为裴吉在开什么蹩脚的玩笑,然而接着,他就听见周围相继传来几声重物落地的响动。


    他连忙循声望去,惊讶地发现,那些本来还精神奕奕,骂骂咧咧聊着斯皮勒父子丑事的水手们,竟一个接一个倒在了甲板上。


    “这是怎么了?你们别闹!”


    巴洛不仅拍不醒昏睡过去的裴吉,其他倒在甲板上的人就算被他拍肿了脸,也同样没有任何反应。


    他惊诧地站在甲板上,发现其他没有昏倒的人,包括他自己,也都开始困倦起来。


    除了——一口鱼都没吃到的小汤姆。


    鱼有问题!


    在巴洛意识陷入混沌的前一秒,与终于挣扎着爬起来的小汤姆对视时,他绝望地察觉到。


    自恃看透一切的巴洛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他只是松懈了这么一次……


    “老鼠”要咬人了,巴洛猜到了。但他没猜到,自己将会是被“老鼠”第一个“咬”的人。


    摩忒斯缇用魔法把莉塔从海里捞到船上时,莉塔非常不能适应那双人腿,险些一头栽倒甲板上。


    海巫及时把她扶住,但摩忒斯缇看着莉塔踉踉跄跄、东倒西歪的模样,忍不住劝了她一句:


    “莉塔,其实我一个人也能救出那个人类,你现在回去也来得及。”


    莉塔头也不回,朝海巫使劲摆了摆手,拒绝的意味很明显,“不!我绝对不回去!我一定要把她救出来!”


    海风吹拂着莉塔卷曲的红发,太阳已经有小半沉下了海平面,尚显青涩的人鱼侧过脸看同样年轻的海巫。莉塔漂亮的绿眼睛满是决绝,衬得那些垂落在她脸庞的红发不像是发丝,更像是熊熊燃烧、誓不熄灭的火焰。


    “我才不许那个笨蛋自作主张!让我永远欠她一条命!”


    用魔法换来的双腿有着可怖的副作用,莉塔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但莉塔一从驳杂的气味中嗅见阿尔的鲜活的气息,再锋利的刀刃也无法阻挡她的脚步,反而每踏出一步,莉塔的笑容就更得意,更耀眼一分。


    “应该她永远欠我的才对!”


    她信誓旦旦地说。


    爱德华用来遮丑的面巾被人一把扯下,水手们看着那张别说英俊,连说“面目全非”有点恭维的脸,先是都齐齐惊得噤了声,而后都控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小斯皮勒!怪不得你要遮得这么严实!老子还以为你要做娘们了,啧,原来你是跑去当巨怪的表哥了!瞧瞧,这小模样。”


    “别听他瞎说话。”有人趁机在怒目圆瞪的爱德华胸膛上摸了一把,揶揄道:“巨怪哪有身材这么好的表哥?小斯皮勒,你不用怕,脸就算是毁容也没关系,把脸挡住,照样有人疼你。”


    “哈哈别人不好说,老斯皮勒应该是疼不了你了!谁能愿意有这么一个废物儿子?”


    “你们这群下贱的猪猡!活该烂了肠子——”


    爱德华撕心裂肺地叫喊起来,才将将喊到一半,有水手就掐住他的下巴,把整条面巾和那水手的一只全是破洞的臭袜子塞进了爱德华的嘴里。


    “嘘!别嚷嚷。老实点,等见了老斯皮勒你再使劲叫唤!”


    水手颇具侮辱意味地拍了拍爱德华的脸颊,或许是前面那俩水手的污言秽语给他留下了阴影。爱德华总觉得这个拍自己脸的水手,虽然力道用得不大,看他的眼神却黏黏糊糊的,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无法忍受的恶心。


    在即将被水手们五花大绑时,爱德华用尽最后的力气挣扎。他当然知道这种挣扎可笑且无用,但那种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屈辱迫使他无法不挣扎。


    那些水手们都居高临下地瞧着他,他们的眼神中满是轻蔑,仿佛爱德华并不是他们的同类,而是一只注定要被宰杀,烹饪后端上餐桌的猎物。


    这种眼神,熟悉得让爱德华背脊生寒。


    过去,他用这样的眼神,注视过不计其数的人,最终他们无一不葬身于大海。死得悄无声息,比大海的泡沫湮灭得更彻底。


    大海——


    在绝望和痛苦之间徘徊的爱德华,忽地看见不远的拐角处探出了一张美艳的脸!


    他记得那张脸!


    在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它朝他露出狰狞的、毒蛇般的尖牙,那双眼睛里燃烧着来自地狱的火焰——


    在那个最黑暗、最耻辱的夜晚。它向他狰狞展示了什么是怪物,与死亡擦肩而过又是什么样的感觉。它想杀了他!那不是玩笑,而是纯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仇恨!


    它来了!那条被阿尔这贱种放掉的人鱼!那条恨斯皮勒的人鱼!它只离开了短短的一天,它就这样轻而易举、悄然无声地回来了!


    它要杀了谁?谁还能从这只怪物的手下逃过一劫?!


    被绳子绑得难以动弹的爱德华像虫子一样怪异地扭动着,被塞住的嘴巴不停地发出没有意义的音节。他想警告船员们——


    那个该死的怪物回来了!它甚至还有了一双人的腿!


    但抬着爱德华的那些水手都没看到那个怪物,他们误会了爱德华的反应,只以为他还是不甘心受到这种对待,还把自己当作高贵无比的上等人。


    有人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抽了爱德华一耳光,骂道:


    “消停点!闹什么闹!再闹,老子这就把你的腿全打断!”


    于是船员们又嘻嘻哈哈地谈论起该打断爱德华的那条腿,要用什么手法去打断这位“上等人”的腿。他们不光热火朝天地聊着,还扛着爱德华往船长的舱室方向去。


    目中无人的爱德华在这一刻,成了这群他最看不起的人的战利品和筹码。


    当然,没人在乎爱德华这个“物件”在想什么,在试图表达什么。这群船员们只在乎能用这个“物件”换到多少好处。


    甲板上的船员们昏睡着,船舱里的船员们狂欢着,莉塔和摩忒斯缇很容易地混进了船里,还旁观了一场滑稽剧。


    摩忒斯缇看着莉塔笑得无比灿烂,有点担心琴这个妹妹的审美,只能欲言又止地望着她。


    终于,这群滑稽剧的演员们退了场,莉塔和摩忒斯缇对视一眼,一同循着阿尔的气息往前走。这会儿莉塔已经能适应用双腿走路了,尽管偶尔有些踉踉跄跄,但至少不用摩忒斯缇随时准备扶住她了。


    阿尔的气息是从一间最华贵的舱室里传来的。


    海巫刚用魔法打开那扇紧闭的雕花大门,还没来得及嘱咐什么,那条年少轻狂的人鱼就扑了进去。


    一只白皙的手用一片锋利的玻璃碎片抵住了莉塔的咽喉!摩忒斯缇还没来得及动作,便见那片玻璃掉落在地。


    那只手的主人也扑向了莉塔,她们紧紧相拥,如此契合,简直犹如两片相接的拼图。


    “莉塔……我的莉塔……”——


    作者有话说:嘿嘿嘿接下来就是一直贴贴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