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县学宴
作品:《青梧载道》 县学宴设在城南的鹤鸣书院。
谢青梧到的时候,院子里已经聚了不少人。大多是这次县试考中的学子,也有几个县学的老秀才作陪。大家都穿着新衣裳,脸上带着笑,三三两两说着话。
李庸还没来,主位上空着。
谢青梧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春杏今早特意把她那件淡青色长衫熨得平平整整,头发也重新束过,用的是新买的发带。看起来干净清爽,就是太瘦了些。
“谢兄!”
周子砚从人群里挤过来,脸上红扑扑的,眼睛发亮。他也换了身衣裳,虽然是粗布,但洗得很干净。
“你来得真早。”谢青梧朝他点点头。
“我娘昨晚就催我睡了,天没亮就把我叫起来。”周子砚在她旁边坐下,搓着手,“我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心里慌得很。”
谢青梧没说话。她也在观察。
院子里摆着十来张桌子,按名次排列。她的位置在第一排正中间,案首的待遇。左右两边坐的分别是第二和第三名,都是县里有名的书香门第子弟。
那两人正在说话,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她听见。
“听说了吗?今儿顾家那位也要来。”
“顾临渊?他不是在京城读书吗?”
“回来探亲,正好赶上。李大人特意请来的。”
谢青梧垂下眼,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顾临渊。首辅顾廷玉的嫡长子,十七岁就中了举人,如今在国子监读书。这种人物,怎么会来县学宴?
她正想着,门口一阵骚动。
李庸进来了。他今天穿了身深蓝色常服,脸上带着笑,看起来比在县衙时和气不少。但他身后跟着的那个人,更引人注意。
是个少年,十七八岁的年纪,穿月白色锦袍,腰间系着白玉佩。眉眼生得极好,就是神色冷淡,看人的时候眼皮半垂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这就是顾临渊。
李庸走到主位坐下,顾临渊在他右手边落座。位置离谢青梧不远,中间只隔了两个座位。
“诸位都坐吧。”李庸开口,声音温和,“今日设宴,一为庆贺,二为勉励。县试只是第一步,往后还有府试、院试、乡试……路还长着呢。”
众人纷纷应和。
谢青梧低着头,专心吃面前那碟花生。她吃得慢,一粒一粒地剥,剥出来的花生仁整整齐齐放在小碟里。
“你就是谢怀瑾?”
声音从右边传来,不高不低。
谢青梧抬头,对上顾临渊的视线。他不知什么时候看过来的,眼神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是。”她放下手里的花生。
“县试案首。”顾临渊语气平平,“文章我看了,写得还行。”
这话说得别扭。夸人不像夸人,倒像是长辈评价晚辈功课。
谢青梧笑了笑:“顾公子过奖。”
“不过奖。”顾临渊转开视线,端起茶杯,“就是有些地方,想得太多。科举文章,还是中规中矩的好。”
这话里的意思,谢青梧听懂了。
她那篇策论里提了女子桑织的事,看来不只李庸注意到了。
“学生记下了。”她应道,没多解释。
顾临渊也没再说话。
宴席开始。菜一道道上,不算特别丰盛,但挺精致。席间有人作诗,有人论经,气氛渐渐热闹起来。
李庸偶尔点评几句,大多时候都在和顾临渊说话。顾临渊话不多,但每次开口都能说到点子上,引经据典,信手拈来。
确实有才。也确实傲。
谢青梧安静听着,该吃吃,该喝喝。有人来敬酒,她就以茶代酒回敬。有人问文章,她就谦虚几句,不多说。
直到席间有人提起一个话题。
“听说朝廷要修运河,从江南直通京城。”说话的是这次县试第三名,姓赵,家里是经商的,“这可是大事,要是真成了,往后南北货运就方便多了。”
李庸点头:“确有此事。工部已经派人勘测,只是……”
他顿了顿,没往下说。
顾临渊接了口:“只是沿途田地征用,百姓安置,都是麻烦。更别说工程耗资巨大,国库未必支应得起。”
“顾公子说得是。”赵学子附和,“不过要是真修成了,可是功在千秋啊。”
“功在千秋?”顾临渊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点嘲讽,“只怕是劳民伤财,最后成了某些人捞钱的由头。”
这话说得直白,席间一时安静。
李庸咳嗽两声:“临渊,慎言。”
顾临渊放下筷子:“学生失言了。不过修运河这种事,纸上谈兵容易,真要实施,千头万绪。不说别的,光是征用民田,就够喝一壶的。”
他说话时,眼睛看着桌上的菜,没看任何人。但谢青梧能感觉到,这话是说给所有人听的。
或者说,是说给她听的。
她那篇策论里,除了女子桑织,还隐晦地提了句“疏通河道,利通南北”。虽然只是一笔带过,但顾临渊显然注意到了。
他在敲打她。
谢青梧垂下眼,夹了块鱼肉。鱼肉嫩滑,入口即化,但她吃得没什么滋味。
宴席过半,李庸起身更衣。他走后,席间气氛松快了些。有人开始行酒令,有人凑在一起说笑。
周子砚小声问谢青梧:“谢兄,你怎么不说话?”
“听大家说就好。”谢青梧笑笑。
“那个顾公子……”周子砚压低声音,“好像挺厉害的样子。”
“首辅家的公子,自然厉害。”
“不过我觉得,还是谢兄你更厉害。”周子砚认真道,“你可是案首。”
谢青梧摇摇头,没接话。
她看向顾临渊那边。他正独自坐着,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不知道在想什么。月白色的锦袍衬得他肤色更白,眉眼更冷,和这热闹的宴席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喧哗声。
“怎么回事?”有人问。
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进来:“大人!外头、外头来了群人,说要见李大人!”
李庸不在,席间众人面面相觑。
顾临渊皱了皱眉,起身往外走。几个学子跟着出去,谢青梧想了想,也跟了过去。
书院门口挤了十几个人,都是普通百姓打扮,有男有女,脸上带着怒色。为首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老汉,手里举着张纸,纸上密密麻麻写着字。
“我们要见李大人!”老汉喊,“凭什么占我们的地!”
顾临渊走到门口,扫了那些人一眼:“李大人不在。有什么事,跟我说。”
“跟你说?”老汉打量他,“你谁啊?”
“顾临渊。”
老汉愣了下,显然听过这个名字。但他很快又梗起脖子:“顾公子又怎样?我们今天非要见李大人不可!”
“什么事?”顾临渊问。
“修运河!”老汉把那张纸抖开,“官府要征我们村的地,说是修运河用。可给的补偿银子,连市价一半都不到!这不是明抢吗!”
他身后的人纷纷附和。
“就是!我家三亩水田,就给二十两!”
“我家的祖坟都在那儿,说迁就迁,连个商量都没有!”
“还有我家的房子……”
七嘴八舌,乱成一团。
顾临渊眉头皱得更紧:“补偿标准是工部定的,地方官府只是执行。”
“执行也不能这么执行啊!”老汉激动道,“我们一家老小就指着那些地吃饭,地没了,银子又不够,往后怎么活?”
顾临渊沉默了。
他显然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书本上的治国方略,朝堂上的高谈阔论,落到实地,原来是这样的。
谢青梧站在人群后面,看着那些百姓的脸。焦急,愤怒,无助。她想起林姨娘病重时,谢家不肯请好大夫,也是这样的表情。
“这位老伯。”她忽然开口。
众人都看向她。
谢青梧走上前,声音平缓:“您刚才说,官府给的补偿不够市价一半,可有凭证?”
老汉愣了愣:“有、有啊!我们打听过了,邻村上个月卖地,一亩水田能卖十五两。官府只给我们八两!”
“那您可有将此事上报?”谢青梧问,“县衙不管,可以往府衙递状子。”
“递了!”老汉眼眶红了,“递了三回,石沉大海!后来才听说,管这事的是县丞的小舅子,他低价收了地,转头就能高价卖给工部的人,中间不知道赚多少!”
这话说出来,在场学子的脸色都变了。
顾临渊盯着那老汉:“你说的可是真的?”
“若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老汉咬牙,“我们也是没办法了,才来找李大人。听说李大人是个好官,求他给条活路。”
谢青梧没再说话。
她看向顾临渊。他站在那里,脸色很难看。月白色的锦袍在日光下有些刺眼,和他此刻的表情不太相称。
“我知道了。”良久,顾临渊开口,“你们先回去。这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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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我会查。”
“顾公子……”
“我说了,我会查。”顾临渊打断老汉的话,“三天。三天后,给你们答复。”
老汉将信将疑,但看他神色认真,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带着人走了。
门口恢复安静。
顾临渊转身往回走,经过谢青梧身边时,脚步顿了顿。
“你倒是会问。”他扔下这句话,语气听不出褒贬。
谢青梧没应声。
她知道顾临渊现在心情不会好。一个从小锦衣玉食、读圣贤书长大的世家公子,第一次亲眼看见民间的龌龊,看见他父亲执掌的朝廷底下,是这样一副样子。
宴席是继续不下去了。
李庸回来后听说此事,脸色也不好看。他安抚了众人几句,便匆匆离开,说是要去县衙问个清楚。
学子们陆续散去。
周子砚和谢青梧一起往外走,边走边叹气:“没想到修运河还有这么多事……那些百姓真可怜。”
谢青梧嗯了一声。
“谢兄,你说顾公子真会管吗?”周子砚问。
“会。”谢青梧说。
“为什么?”
“因为他姓顾。”
顾家的名声,顾临渊自己的傲气,都不会允许他不管。
走到书院门口,谢青梧看见顾临渊还站在那儿。他没上马车,就站在台阶上,望着刚才那些百姓离开的方向。
夕阳照在他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周子砚想过去打招呼,被谢青梧拉住了。
“走吧。”她说。
两人走出很远,周子砚才小声问:“谢兄,你好像不太喜欢顾公子?”
谢青梧脚步没停。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她看着前头的路,声音很轻,“只是道不同。”
“道不同?”
“他看的是江山社稷。”谢青梧说,“我看的,是江山社稷里的人。”
尤其是那些,连说话都没人听的人。
回到谢府时,天已经擦黑。
春杏迎出来,小声说:“公子,老爷让你回来去书房一趟。”
谢青梧换了身衣服,去了前院。
书房里,谢远山正在看账本。见她进来,放下手里的东西。
“今日县学宴,怎么样?”
“还行。”谢青梧简单说了说。
谢远山听完,点点头:“顾临渊……首辅家的公子,你和他说话了?”
“说了几句。”
“该结交。”谢远山说,“这样的人脉,对你往后有好处。”
谢青梧垂眸:“儿子明白。”
“不过也别太热络。”谢远山又道,“世家子弟,眼光高。你一个寒门出身,太过殷勤反而让人看轻。”
“是。”
谢远山打量她几眼,忽然问:“你那篇文章里,提女子桑织的事,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来了。
谢青梧心头微紧,面上不动声色:“是。儿子见母亲生前……林姨娘生前辛苦,有感而发。”
谢远山沉默片刻。
“以后少写这些。”他说,“科举文章,写些稳妥的就好。女子之事,不是该你操心的。”
“儿子记住了。”
谢远山摆摆手:“去吧。府试在两个月后,好好准备。”
谢青梧退出来。
走出书房,她站在院子里,抬头看了看天。
暮色四合,星星还没出来。
她想起宴席上顾临渊那副冷淡的样子,想起那些百姓焦急的脸,想起谢远山刚才说的话。
道不同。
确实道不同。
但她要走的路,本来就不是他们能理解的。
春杏在院门口等她,手里提着灯笼。暖黄的光映着她担忧的脸。
“公子,没事吧?”
“没事。”谢青梧接过灯笼,“回去吧。”
主仆俩一前一后走回小院。灯笼的光在青石板路上晃动,照出一小圈亮。
谢青梧走得很稳。
她知道,从今天起,顾临渊会记住她。
不是因为她县试案首,而是因为她在那个时机,问了该问的话。
这就够了。
至于往后……
她推开院门,走进那片熟悉的小小天地。
往后的事,往后再说。现在她要做的,是准备府试,一步步往上走。
走到足够高的地方。
高到她说的话,会有人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