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后，潘阳单独留下了刘大山。


    其他人鱼贯而出，厚重的会议室大门缓缓闭合，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刘大山走到全景窗前，看着楼下如蚂蚁般川流不息的车流，沉默地点了一支烟。


    这是他现在为数不多的放松方式。


    潘阳走到酒柜旁，没有取酒，而是倒了两杯温水，走到刘大山身边，递给他一杯。


    “山哥。”


    潘阳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感慨。


    “一转眼，我们从当年上步工业区那个录音机小作坊，一路走到今天，从一腔热血的愣头青，变成……快要知天命的中年人了。”


    刘大山接过水杯，喝了一口，烟雾从鼻腔缓缓吐出。


    他比潘阳大几岁，今年已经四十七了，鬓角有了明显的白发，但眼神依旧锐利。


    “是啊。”


    刘大山的声音有些沙哑。


    “1980年我俩退伍，跟着部队的破卡车来深市！一转眼，二十三年了。现在你四十三，我四十六。半辈子了。”


    两人并肩站在窗前，看着这座他们亲手参与缔造的城市。


    远处，华阳投资的全球最高建筑。


    “深市之星”正在封顶，玻璃幕墙反射着耀眼的阳光。


    “山哥，我单独留你下来，是有件极其重要、也极其沉重的事情要告诉你。”


    潘阳转过身，面对着这位二十五年风雨同舟的兄弟，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这件事，你听完后必须冷静思考，认真权衡。然后，把你的决定告诉我。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理解、都尊重。”


    刘大山掐灭了烟，神情也凝重起来。


    “阳仔，你说。咱俩之间，没什么不能说的。”


    潘阳深吸一口气，走到主控制台前，启动了最高级别的物理屏蔽和量子加密。


    会议室所有的窗户镀膜变深，彻底隔绝内外；


    空气里传来细微的电流声，那是反窃听装置全面启动的标志。


    然后，潘阳调出了一份标记着【绝密·人类存续级】的文件。


    标题是：《关于土卫二（恩克拉多斯）地外智慧文明存在证据及对地球文明潜在灭绝性威胁的最终评估报告》。


    刘大山看着屏幕上的文字，瞳孔骤然收缩。


    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死死地盯着潘阳，等潘阳说下去。


    接下来的四十分钟里，潘阳用尽可能清晰、冷静的语言，向刘大山揭示了那个隐藏在星空背后的残酷真相。


    来自土卫二冰下海洋的未知文明、“织网”监测到的异常能量波动、最乐观三十八年、最悲观可能只有二十五年的倒计时……


    潘阳也毫无保留地讲述了“涅盘计划”的全貌；


    “鸾鸟”空天母舰的真正使命、“方舟”星际种子船的疯狂构想、“灵化技术”背后“机械永生”的伦理深渊。


    以及所有这些计划需要消耗的、足以拖垮数个中小国家的天文数字资源。


    “……所以，你看到了。”


    潘阳最后说道，指向窗外那座繁华的都市。


    “我们一边要在绝对保密的前提下，举全国之力准备一场可能毫无胜算的星际战争；另一边，还要确保国内经济不崩溃、社会不动荡、人心不涣散。今天会议上那些乱象，如果放任不管，不用等外星人打过来，我们自己就会从内部烂掉、垮掉。”


    刘大山一直沉默地听着，他的脸色从震惊到苍白，再到一种沉重的平静。


    直到潘阳说完，他走到酒柜前，这次真的倒了一杯威士忌，一饮而尽。


    “所以……”


    刘大山的声音很稳，但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发白。


    “你从昆仑基地开建时，就开始安排后路。那个‘方舟’计划，不仅仅是备份文明……也是给我们这些人，留一张最后逃生的船票？”


    “不是逃生，是传承。”


    潘阳纠正道，语气苦涩。


    “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地球防线全面崩溃，那么‘方舟’就是人类文明最后的火种。它需要有人驾驶，有人维护，有人在新世界带领幸存者重启文明。这些人，必须是经历过考验、意志最坚定、能力最全面、并且……自愿放弃传统生命形式，以‘灵化’状态存在的‘守护者’。”


    潘阳看向刘大山，眼神复杂。


    “山哥，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是华阳的缔造者之一，也是最有能力统筹全局的人之一。如果……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方舟’需要一名船长，或者至少，需要一个能镇得住场面的核心决策者。我希望，你能是其中之一。”


    刘大山没有立刻回答。


    他走回窗前，背对着潘阳，看着窗外。


    背影宽阔，但此刻显得异常沉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终于，刘大山转过身，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犹豫，只剩下军人与企业家混合的坚毅。


    “阳仔，你还记得198 1年年底，你厂子第一笔货款被黑心商人骗了，差点发不出工资的时候，你对我说过的话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潘阳愣了一下，记忆翻涌。


    刘大山笑了笑，笑容里有沧桑，更有一种穿透时光的力量。


    “你说：‘山哥，既然选了这条路，就得走到底。倒下了，大不了爬起来再走。但要是怕了、退了，那就真什么都没了。’”


    刘大山走到潘阳面前，伸出右手。


    “我刘大山这辈子，最对的决定就是＜志文电子＞没了后，依然跟你继续走下去！现在，半辈子过去了，你告诉我天要塌了，外星人要打过来了。那行……”


    刘大山握住潘阳的手，力量很大：


    “船长我不敢当，但我这副身板，在‘方舟’上当个维修工、或者扛枪的护卫，总还是够格的。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说。咱们兄弟，就像二十三年前一样，闯过去！”


    潘阳紧紧回握，眼眶有些发热，用力点了点头。


    有些话，不需要多说。


    铁腕整治乱象，是为了保住当下的根基。


    而秘密播撒火种，则是为了遥不可及、却必须为之奋战的未来。


    ……


    三天后，同一间会议室。


    这一次，坐着的是一张张陌生而略带紧张的面孔。


    他们是过去三年迅速崛起的二十七家车企、家电企业、互联网公司的创始人或CEO。


    年龄多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衣着光鲜，但此刻在潘阳面前，都显得有些局促。


    潘阳没有客套，直接在大屏幕上播放了一段十五分钟的视频。


    视频里，有生产线工人疲惫的脸。


    有消费者拿着坏掉的产品投诉无门的愤怒。


    有年轻人因网贷陷入绝望的采访，也有医院里因劣质家电引发事故的伤者。


    视频结束，会议室里死一般寂静。


    “在座的各位……”


    潘阳开口。


    “有些我认识，有些不认识。但你们都有一个共同点！这三年，你们赚钱了，赚了很多钱。”


    潘阳调出这些企业的利润增长图，清一色的陡峭上升曲线。


    “但是……”


    潘阳话锋一转。


    “我也看了你们的产品质量报告、工人薪资单、用户投诉记录、还有……你们公司的股权结构和分红数据。”


    气氛骤然紧张。


    “王总！”


    潘阳点名“星光汽车”的创始人。


    “你的公司去年净利润42亿，给高管分红18亿，研发投入多少？4.7亿。工人平均工资比三年前还降了8%，为什么？”


    王总额头冒汗。


    “潘总，市场竞争激烈，我们要控制成本……”


    “控制成本就是压榨工人、偷工减料？”


    潘阳毫不客气。


    “你的车，电池虚标，钢梁减薄，连安全带卡扣都敢用次品。去年有十三起事故，本来不至于重伤，因为你的车结构强度不达标，造成一死四残。这些人的命，值你省下的那点成本吗？”


    王总脸色惨白，说不出话。


    “李总，‘智家联盟’轮值主席。”


    潘阳转向另一个中年人。


    “你们联盟十二家企业，统一采购劣质压缩机，统一减薄铜管，统一克扣工人保险。倒是很团结，可惜没团结在正道上。”


    潘阳一个个点过去，每一句话都像鞭子抽在这些新贵脸上。


    有人试图辩解，有人低头不语，有人面露不服。


    全部点评完后，潘阳沉默了片刻，让压力充分发酵。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潘阳缓缓说道。


    “‘潘阳老了，保守了，不懂新时代的商业逻辑了。’‘华阳自己转型军工赚大钱，还不让我们在民用市场发财。’‘市场经济，优胜劣汰，我们这样能赚钱就是本事。’”


    不少人下意识地点头。


    “那我告诉你们我想的是什么。”


    潘阳站起身，声音不重，却字字千钧。


    “我在想，十年后、二十年后，当我们的孩子长大，他们会看到一个什么样的华国制造？”


    “是让像德国制造、日本制造那样，再次成为‘精密、可靠、创新’的代名词？还是像某些国家那样，沦为‘廉价、低质、山寨’的标签？”


    “我在想，当我们的工人老去，他们是能安享晚年，还是落下一身职业病，被企业一脚踢开？”


    “我在想，当我们的年轻人想要创业，他们是把心思花在研发创新上，还是整天琢磨怎么钻空子、割韭菜？”


    潘阳走到窗前，指着外面的城市。


    “这座城，是我看着从稻田和渔村建起来的。华阳的第一座工厂，就在那边，现在已经是博物馆了。我们那一代人，想的不是赚快钱，是想争口气！让国人有自己的技术，自己的品牌，自己的标准。”


    潘阳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


    “你们接过了我们打下的基础，却只想躺在上面吸血。技术是华阳授权的，供应链是华阳建立的，市场是华阳培育的！你们做了什么？除了想方设法多赚点钱，你们为这个行业、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未来，贡献了什么新东西？”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没有人能回答。


    “从今天起，游戏规则变了。”


    潘阳回到主位，调出《金盾计划》的详细条款。


    “要么，按照新规则来，保证质量，尊重工人，合理利润，持续创新。华阳会给你们技术支持，帮你们升级，继续带你们走向国际市场。”


    “要么…”


    潘阳的声音冷下来。


    “继续你们现在这套。但我保证，你们的贷款会收紧，你们的供应链会断裂，你们的市场会被更守规矩的竞争者拿走。‘织网’系统会盯着你们的一举一动，任何违规行为，都会付出代价。”


    潘阳关掉屏幕。


    “选择权在你们。散会。”


    人们默默地离开，再没有来时的意气风发。


    会议室只剩下潘阳一人。


    他疲惫地坐进椅子，揉着太阳穴。


    杨振华不知何时走了进来，默默递过一杯茶。


    “都听见了？”


    潘阳问道。


    “听了全程。”


    杨振华在潘阳对面坐下。


    “话说得很重啊。”


    “不重唤不醒。”


    潘阳苦笑。


    “老杨，你知道吗？我最近经常梦到未来。不是梦到外星人入侵，是梦到那个时候的国家！满街跑着劣质电动车，家家用的都是容易坏的家电，年轻人沉迷网贷和游戏，制造业空心化，核心技术还是捏在别人手里……然后外星人来了，我们连造艘像样飞船的能力都没有。”


    潘阳闭上眼睛。


    “有时候我在想，我们拼尽全力对抗外敌，但如果内部先烂掉了，那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杨振华沉默了很久，拍了拍潘阳的肩。


    “你今天做的，就是在防止内部烂掉。虽然方法强硬了点，但……是该有人站出来说这些话了。”


    窗外，夜幕降临，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


    在这片光海中，一场关于华国制造灵魂的战争，刚刚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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