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学堂里的“不和谐音”

作品:《大秦:我的拳头能炼钢

    从山谷回来,秦战没回郡守府,直接拐去了格物堂。


    身上还带着那股子土腥味和隐隐的焦糊气,指甲缝里卡着看坑时蹭的黑泥。他想先洗把脸,可脚就像认路似的,穿过工坊区喧闹的街巷,绕过两个冒着白气的水力磨坊,那片青砖灰瓦的院落就在眼前了。


    正是午后的课间,院子里闹哄哄的。


    十几个半大孩子在追着一个藤编的球疯跑,鞋底扬起细碎的尘土,在斜照的日头里金粉似的飘。靠墙的廊檐下,几个年纪大些的学生围着一台木制的水力模型,争得面红耳赤——大概是在争论哪个齿轮组传动效率更高。空气里有墨臭、汗味,还有墙根几丛晚开的野菊那点子苦苦的香气。


    秦战站在月亮门边,没急着进去。


    他看着那些跑动的身影,那些争得脖子都粗了的少年,耳朵里嗡嗡的,还是山谷里那声“轰”的回响。那巨响太沉了,沉得好像把别的什么声音都压到了水底,这会儿正慢悠悠往上浮。


    “先生?”


    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秦战扭头,是百里秀。她一身素青的衣裙,手里捧着几卷新编的竹简,袖口沾了点墨渍,看着像是刚从抄写间出来。


    “您怎么……”百里秀走近,目光在他沾着泥土的衣摆上顿了顿,“山谷那边,还顺利?”


    “嗯。”秦战应了声,没多说。他朝院子里扬了扬下巴,“今天谁当值?”


    “原是陈老夫子讲《秦律》概要,午后该是……”百里秀话没说完,眉头忽然轻蹙了一下。


    因为院子东头那间最大的课室里,传出来的声音不对。


    不是平日的诵读,也不是问答,而是一种……压抑的、带着火气的争论声。声音不高,但像闷在罐子里的雷,透过敞开的窗户,断断续续地飘出来。


    秦战和百里秀对视一眼,抬脚往那边走。


    越近,话听得越清。


    一个略显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正在拔高:“……荒谬!大义灭亲,古已有之!商君之法,便是要破私门,立公心!尔等学子,将来或为吏,或为匠,皆需明此大义!东出之战,乃王上顺天应人,一统华夏之伟业!凡我秦人,皆应踊跃向前,捐躯报国,岂可存半点私念?!”


    这声音秦战认得,是新从咸阳派来的“协理”文官之一,姓徐,据说出身寒门但精通律法,被李斯推荐来加强学堂的“忠义教化”。说话总爱引经据典,调门拉得老高。


    课室里安静了一瞬。


    然后,一个年轻得有些发颤,但异常清晰的声音响起来:


    “先生……学生,学生有一事不明。”


    秦战已经走到了窗边。透过半开的窗扇,能看到里面黑压压坐了三四十个学生,年纪从十二三到十八九都有。讲台上站着那位徐先生,五十来岁,清瘦,山羊胡子,此刻正皱着眉看着台下站起来的那个学生。


    那学生看着最多十五六,身形单薄,穿着洗得发白的麻布深衣,肩膀绷得紧紧的。秦战对他有点印象——好像叫何平,是两年前随父母从魏国大梁一带逃荒来的流民子弟,识得些字,脑筋活,在算学和格物上尤其灵光,被破格收进学堂。


    徐先生捋了捋胡子,语气放缓了些,但依旧带着居高临下的味道:“何平啊,有何不明?但讲无妨。”


    何平吸了口气,声音还是有点抖,但字句却很清楚:“先生方才说,东出之战,是王上顺天应人,一统华夏。学生……学生愚钝,想问先生,王上顺的‘天’,是秦国的天,还是……天下的天?”


    课室里“嗡”一声,像滚水泼进了油锅。


    徐先生的脸瞬间沉了下来:“放肆!此等言语,也是你能妄议的?!”


    “学生不敢妄议!”何平脖子梗着,脸涨得通红,但话没停,“学生只是……只是不解。我姥姥、舅舅一家,如今还在大梁。大梁的城墙,也是魏国的百姓,一年年、一担土一担石砌起来的,那里面……也有血汗。先生说,凡我秦人都应踊跃。可学生……学生算秦人,还是魏人?若他日兵临大梁城下,学生是该想着‘踊跃捐躯’,拆了那墙,还是该想着……墙后面,有我姥姥颤巍巍拄着拐杖,在街口张望?”


    他声音越说越急,到最后,几乎带上了哭腔。


    死寂。


    课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所有学生都低着头,不敢看讲台,也不敢看何平。有几个栎阳本地出身的孩子,脸上露出不屑或困惑的表情;而另外几个明显带着关东口音、或是父母来自他国的学生,则把脑袋埋得更低了,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面前的竹简。


    徐先生气得胡子直翘,指着何平:“你……你此言大逆不道!国战当前,岂容此等首鼠两端之念?你既入秦籍,食秦粟,读秦书,便当以秦为念!那些关东亲眷,若心向大秦,自可来投;若冥顽不灵,便是敌寇!何来亲情可言?!”


    “敌寇……”何平喃喃重复了一遍,肩膀垮了下去,眼泪终于滚了出来,“我姥姥……不识字,没出过大梁城三十里……她怎么就成敌寇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哭什么!”徐先生厉喝,“堂堂男儿,作此妇人态!看来平日对尔等还是太宽纵了!今日起,罚你抄写《商君书·战法篇》二十遍!抄不完,不准归家!”


    秦战在窗外,听着,看着。


    他没进去。手指搭在冰凉的窗棂上,木头的纹理硌着指腹。何平脸上那点茫然和痛苦,像一根细针,扎在他心口某个地方。不深,但就是在那儿,随着心跳,一下一下地刺着。


    他想起了山谷里那个大坑,想起韩老四兴奋地说“这力道够呛”,想起二牛那句“得死一窝吧”,想起那个年轻工匠阿树小声说的“肯定会砸到别的”。


    坑是死物,石头是死物。


    可何平的姥姥,是活的。


    墙后面那些不知道名字的“别人”,也是活的。


    “先生,”百里秀在他身边,声音压得极低,“此事……不宜闹大。徐先生是咸阳派来的人,代表的……是朝廷的‘正音’。何平之言,若被有心人曲解,恐惹祸端。不如……”她顿了顿,“先将何平带出来,安抚一下,此事就此揭过?”


    秦战没说话。他看见课室里,徐先生已经不耐地挥手让何平坐下,开始继续讲课,声音又恢复了那种高昂的、不容置疑的调子。何平呆呆地坐着,眼泪还在掉,旁边一个同窗悄悄塞了块粗布帕子给他。


    院子里,追球的孩子跑过一个水洼,溅起一片泥点,笑声清脆。


    “去把何平叫来。”秦战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哑,“还有……让徐先生下课后来我书房一趟。”


    “先生,”百里秀提醒,“徐先生毕竟是……”


    “我知道。”秦战打断她,“按我说的做。”


    百里秀看了他一眼,没再劝,转身轻轻走进了课室后门。


    秦战退开几步,走到院子角落那棵老槐树下。树荫浓密,遮住了午后有些灼人的阳光。他背靠着粗糙的树干,闭上眼。


    耳朵里还是吵。


    有徐先生讲课的声音,有院子里孩子的笑闹,有水力模型那边越来越激烈的争论,有工坊区远远传来的、永不停歇的锻打轰鸣……还有,山谷里那声“轰”。


    所有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嗡嗡的,像一大群看不见的虫子,在脑子里钻。


    没过多久,脚步声靠近。


    秦战睁开眼。百里秀带着何平走了过来。少年眼睛还红着,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发白。走到秦战面前三步远,就不敢再往前了,肩膀缩着,像是随时准备挨一顿打骂。


    “大人……”他蚊子似的叫了一声,头更低了。


    秦战没立刻说话。他上下打量了何平一遍。洗得发白的麻衣,袖口磨出了毛边,脚上的布鞋破了洞,用麻线粗糙地缝过。但人站得还算直,背脊骨没真的弯下去。


    “怕了?”秦战问。


    何平身体一颤,没吭声。


    “怕就对了。”秦战声音平平的,“有些话,说出来,是要掉脑袋的。”


    何平猛地抬头,脸色瞬间惨白。


    “不过,”秦战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少年脸上,“你那个问题,问得不算全错。”


    何平愣住了,连旁边的百里秀都微微挑眉。


    秦战往前走了一步,离何平更近了些。他能闻到少年身上淡淡的汗味和墨臭,还有一丝极淡的、像是来自远方的、不属于栎阳的尘土气——也许是从他父母带来的旧衣物上沾的。


    “天是什么,我不懂。那些大道理,让咸阳的先生们去讲。”秦战说,语速不快,像是边想边说,“我只知道,人饿了要吃饭,冷了要穿衣,怕了想躲,疼了会哭。你姥姥在大梁,你想她,怕她出事,这是人伦常情,不丢人。”


    何平眼睛又红了,但这次咬着嘴唇,没让眼泪掉下来。


    “但是何平,”秦战的声音沉了沉,“这世道,不是光讲‘常情’就能活的。你坐在栎阳的学堂里,吃着栎阳种出来的粮,学着可能改变世道的本事——这些,不是凭空掉下来的。是很多人,用血,用汗,用命,一点点垒起来的。这中间,有秦人,也有像你父母一样,从别处逃难来的‘外人’。”


    他顿了顿,看着少年似懂非懂的眼睛:“你现在问我,墙该不该拆,仗该不该打……我答不了你。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一件事:无论墙拆不拆,仗打不打,你都得先让自己变得有用,变得强。强到有一天,如果你真的站在了选择的关口,你说的话,有人能听见;你想护着的人,你有本事去护。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除了掉眼泪和问些让人为难的问题,什么都做不了。”


    话说得重,甚至有点冷酷。


    何平呆呆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秦战伸手,拍了拍他单薄的肩膀。触手骨头硌人,但还有点少年人温热的韧性。


    “回去上课。徐先生让你抄的书,抄。但抄的时候,脑子别停。想想为什么商君要写那些话,想想为什么会有东出之战,想想你自己,到底想成为什么样的人。”秦战收回手,“想不明白,可以再来问我。但别再在课堂上,用那种法子问了。那不是问问题,是找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何平重重地吸了下鼻子,用力点头:“学、学生明白了。”


    “去吧。”


    少年转身,一步步往回走。背影还是瘦,但肩膀好像打开了些。


    等他走远,百里秀才轻声开口:“先生方才所言,恐怕……不是徐先生乃至咸阳想听到的‘教诲’。”


    “我知道。”秦战揉了揉眉心,“可有些话,总得有人说。不然这学堂教出来的,要么是只会喊口号的木头,要么是憋着满肚子糊涂的闷葫芦。哪样都成不了事。”


    百里秀沉默片刻,指尖的玉珏轻轻一碰:“只怕徐先生那边,不会善罢甘休。他背后……未必只是李斯。”


    秦战眼神一凛:“你是说……”


    “这位徐先生,赴任前曾在公子虔府上做过半月宾客。虽无实据,但巧得很,他力主增设的‘忠义’课程,与公子虔近来宣扬的‘兵器乃天下公器,当广传共习’之论,隐隐呼应。”百里秀声音更低了,“今日何平之事,若被他添油加醋报上去,恐成把柄。”


    槐树的影子斜斜地拉长,风穿过枝叶,发出潮水般的声响。


    秦战望着课室的方向。窗户里,徐先生的身影还在挥动着手臂,慷慨激昂。而下面那些年轻的、面孔模糊的学生们,静静地听着。


    他们当中,有多少个何平?有多少颗心里,藏着相似的迷茫、恐惧,或者……不甘?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亲手点起的这把“格物”之火,烧出了钢铁,烧出了力量,也烧出了越来越多无法回避的、滚烫的问题。


    而这把火,现在,正从工坊和战场,蔓延到了最柔软、也最危险的地方——人心。


    “让荆云的人,”秦战缓缓吐出一口气,“盯着点这位徐先生。还有,学堂里所有从咸阳新调来的人,他们的往来信件、接触过谁,都留心。”


    “是。”百里秀应下,又补充道,“另外,李斯大人上午又有一封信到,措辞……比上次更微妙。除了例行询问军工进度,特意问及‘学堂教化,可需咸阳增派得力干员协助’。”


    秦战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没什么温度。


    增派干员?怕是增派眼线吧。


    李斯在担心栎阳的“思想”失控,公子虔在觊觎栎阳的“技术”垄断,而他自己,站在这个自己一手搭建起来的、越来越庞大的机器中央,既要让它轰鸣向前,又要小心别让那些飞转的齿轮,把太多像何平这样的“人”,碾成粉末。


    “信怎么回的?”


    “按您的意思,回了‘一切井然,不敢劳烦’。”


    “嗯。”秦战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学堂的方向。


    窗里,徐先生似乎讲到了激动处,猛地一拍案几。惊得屋檐下一只麻雀扑棱棱飞起,箭一般射向灰蓝色的天空。


    那天空高远,干净,容得下飞鸟。


    却不知,容不容得下少年人一个简单的问题。


    “走吧。”秦战转身,朝着郡守府的方向迈步,“该会会这位徐先生了。还有……山谷测试的数据,也该整理出来了。”


    他的脚步声落在青石板路上,笃,笃,笃。


    沉稳,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看不见的钢丝上。


    (第三百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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