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 9 章

作品:《下班时间到

    他们说着说着,话题自然地转到了另一个名字上。


    “不过你发现没?齐司还挺稳的。”


    “就是那个每天准点下班、从来不加班的?”


    “对啊。他不是也看过《溺海祷文》原稿吗?还帮档案室整理过‘深潜档案’的抄本。结果人家一点事没有,第二天照样来打卡。”


    “也许他天生意志力强?”


    “研究院那边的说法可不是这样。”另一个人压低声音,“我听我表哥说,他们内部已经把他列为‘高适应性个体’,准备给他开更高权限,让他做‘终端保管人’。”


    “终端保管人?那不是……所有原始文本、所有一手记录都要过他手?”


    “是啊。反正别人看了都疯,他看了没事,那不就只能他看吗?”


    “那他不就成了……唯一能长期面对那些东西的人?”


    “差不多。”


    他们的声音被下一站进站的广播盖过去。


    “前方到站:××路,请在本站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


    车门打开,又关上。地铁继续向前,钻入更深的地下。


    齐司没怎么在意那些对话。他只是觉得,如果真的要他签更多的保密协议,那可能意味着更多的表格、更多的登记、更多的归档工作。


    想到这里,他有点困。


    ——


    夜里,卧室的窗帘拉得很严,外面的路灯光只能从布料的缝隙里漏进来一点点,落在地板上,像一条被切断的光带。


    齐司躺在床上,呼吸平稳,很快进入深睡。


    在某个他完全没有意识到的层面,什么东西开始靠近。


    那是一种没有形状的“存在”,或者说,是一团由无数低语、影像、记忆碎片、海水的味道和潮湿的黑暗混合而成的“信息团块”。


    它沿着无数人的梦境爬行,穿过城市的楼群,顺着电线、下水道、无线信号、纸张纤维里的墨迹,缓慢而执拗地向一个坐标靠拢——


    齐司的大脑。


    它曾经成功地侵入过很多人。那些人的梦境被它一点点啃噬,现实与幻觉的边界被它搅得一团糟,直到他们的理智像被浸泡太久的纸一样,轻轻一捏就碎。


    它很熟练地开始了同样的过程。


    ——首先,是“声音”。


    在睡眠最浅的阶段,它会在耳边低语,模仿亲人的声音、恋人的声音、自己童年的声音,混入一些不属于人类语言的节奏和音节,让人分不清梦与醒。


    它靠近。


    “齐——司——”


    声音在黑暗里拉长,像海潮拍打礁石时的回声。


    齐司的脑子里,某个模块像是自动弹出一个提示框:“检测到无关音频输入,已屏蔽。”


    于是,那些低语在接触到他的感知边缘时,被整片整片地切掉,像是被一把看不见的剪刀剪断,剩下的只是一点点无意义的嗡鸣,被当成“空调噪音”丢进背景。


    ——其次,是“画面”。


    它试图在他的梦里投射出那座海底城市:倒长的楼、向下延伸的街道、在黑暗中缓慢游动的巨大影子、远处若隐若现的灯光。


    这些东西在别人的梦里一出现,就足以让人从睡梦中惊醒,满身冷汗,心跳如鼓。


    它把这些画面推向齐司的梦境。


    结果,梦境接收模块在第一时间做了一个“自动归类”——


    “检测到非工作相关视觉信息,优先级:最低。”


    于是,那些本该令人疯狂的画面,被当成“无关背景”丢到梦境的最边缘,甚至连“记忆编码”这一步都没走,直接在生成层就被覆盖。


    齐司的梦,顺理成章地继续沿着原来的轨迹发展——


    他梦见自己在办公室里打印文件,打印机卡纸,红灯闪个不停。他打开后盖,发现里面塞满了皱巴巴的纸,每一张纸上都密密麻麻写着“请尽快处理”。


    他叹了口气,一张一张把纸抽出来,扔进碎纸机。


    碎纸机发出均匀的“咔嚓咔嚓”声,像是某种庞然大物在咀嚼。


    ——最后,是“结构”。


    它不死心,尝试用更深层的方式渗透——不再是具体的声音和画面,而是直接在他的“理解结构”里植入一个“概念”。


    一个关于“海底”“归返”“溺没”“重塑”的概念。


    这是一种更高维度的污染方式,很多资深调查员就是在这一层被击溃的——他们开始觉得,世界的重力方向不再是“向下”,而是“向某个看不见的深处”;他们开始觉得,水不是液体,而是一种“门”;他们开始觉得,自己的身体只是一个临时的壳,真正的“形状”在别处。


    它把这个“概念团”推向齐司的“认知核心”。


    结果,那里像是缺了一块。


    不是有一道坚固的防线挡住了它,而是——那里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就像一个程序里,原本应该有“渲染恐怖”的模块,却被人整块删掉了,只留下一个空指针。


    “概念团”扑过去,扑了个空,像是用力捶在空气里,连一点回响都没有。


    它愣了一下。


    在那一瞬间,它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错位感”——


    它习惯了在别人的精神结构里翻找、撕扯、重排,习惯了看到那些精密的逻辑像纸牌屋一样倒塌。


    可在这里,它什么都抓不到。


    没有恐惧模块,没有“未知”标签,没有“禁忌”标记,连“好奇心”的接口都异常微弱。


    整个结构简单得近乎粗糙:工作、吃饭、睡觉、打卡、整理文件。


    像一台只安装了最基础办公软件的电脑。


    它尝试在别的地方下手,结果发现——


    所有它能利用的“入口”,都被标记为“非必要”。


    而齐司的大脑,对“非必要”的东西,有一种近乎机械的屏蔽倾向。


    它像是一头庞大的深海生物,撞进了一片完全空白的水域——没有礁石、没有暗流、没有可以藏身的裂缝,只有一望无际的、无特征的虚空。


    它本能地想要退开。


    可退开的瞬间,它又意识到了一件更糟糕的事——


    在它靠近、试图渗透、反复碰壁的过程中,它自己身上的一些“结构”“路径”“弱点”,被这片“空白”无声无息地磨掉了一些碎屑。


    那些碎屑,顺着梦境的缝隙、顺着脑电波的波峰波谷,像被甩出去的水滴一样,飞向更广阔的地方。


    研究院的监测设备,在这一夜的某个时刻,捕捉到了一组异常的脑电波样本。


    ——


    第二天早上,研究院的会议室里,几个人围着一块大屏幕,盯着上面跳动的曲线。


    “这是昨晚‘高适应性个体-17’的睡眠监测数据。”一个戴眼镜的研究员指着屏幕说,“你们看这一段——”


    他放大了一小段波形。


    那是一段极不寻常的平滑曲线,几乎没有任何高频抖动,只有在某几个点上,突然出现了极细微的“毛刺”。


    “正常人在接触‘深层信息’时,脑电会出现明显的紊乱。”研究员说,“但他没有。只有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出现了微弱的反向波。”


    “反向?”旁边的人皱眉。


    “对。”研究员点头,“就像是……有东西试图进入,又被弹了出去。”


    “弹出去的是什么?”


    “我们不知道。”研究员摊手,“但我们可以确定一点——他不仅没有被污染,反而在某种程度上,把污染源的一部分信息‘反射’了出来。”


    他按下遥控器,屏幕上切换出另一组图像——一张由无数细线和节点构成的“结构图”。


    “这是我们根据那几个‘毛刺’反推出来的‘路径残片’。”研究员说,“它们显示了‘源头’接近他的方式、频率、甚至部分结构。”


    “也就是说,”坐在主位上的中年人开口,声音低沉,“他是一个……‘窗口’?”


    “不完全是窗口。”研究员摇头,“更像是一个‘系统漏洞’。源头试图通过他侵入,但因为某种原因失败了,在这个过程中,自己的部分信息被我们捕捉到了。”


    “原因?”中年人问。


    “我们还在分析。”研究员推了推眼镜,“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的精神结构里,缺失了某些‘感知模块’。那些模块,恰好是源头最擅长利用的部分。”


    “所以他不会疯。”中年人总结。


    “是。”研究员说,“他不会疯。他甚至不会‘看见’那些东西。”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瞬。


    “那就更不能让他离开一线。”中年人敲了敲桌子,“把他的权限再提升一级。所有原始文本、所有一手记录,优先交给他处理。”


    “可是——”有人犹豫,“这样会不会……”


    “别忘了,”中年人打断他,“现在能长期面对那些东西而不崩溃的,只有他一个。”


    ——


    齐司不知道自己一夜之间又被人开了什么会。


    他只是照常到点起床,洗漱,吃了两片面包、一颗煎蛋,喝了半杯温牛奶,出门,坐地铁,上班。


    打卡机旁边多了一个摄像头,红点亮着,镜头对着进出的人脸。


    他刷卡,机器发出一声“滴”,屏幕上跳出“早上好,齐司”。


    走进办公室时,他的桌上已经多了一摞新的文件和一个红色封条的信封。


    信封上盖着“权限升级通知”的章。


    他撕开信封,里面是一份简短的文件:从今日起,他被正式任命为“深层信息终端保管人”,享有访问所有A级及以下禁忌文本原件的权限。


    文件末尾,是一长串需要他签字确认的保密条款。


    “请在今日内完成签署,并前往研究院进行简短的适应性评估。”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评估预计耗时:15分钟。”


    齐司看了看时间——现在是九点零五,他十点有一个例行的档案整理任务。


    他拿起笔,迅速在每一页的签名栏签上自己的名字,动作熟练,笔画工整。


    签完,他把文件夹好,放进待送件托盘里,准备等会儿顺路送去行政部。


    旁边工位的同事探过头来,小声问:“又要签新的保密协议?”


    “嗯。”齐司应了一声。


    “听说你要去研究院?”同事压低声音,“那地方……挺吓人的。”


    “十五分钟。”齐司说,“写几张表。”


    他对“研究院”的印象,就是上次去做例行体检时,那栋楼里冷气开得有点大,走廊太白,墙上贴着各种“保持理智”的宣传画。


    上面印着一些看起来很严肃的标语,比如“面对未知,请相信科学”“及时上报异常梦境”“不要独自阅读来历不明的文本”。


    他看了一眼就忘了。


    ——


    研究院的适应性评估室在三楼,门口有两个安保站岗,门上装着指纹和虹膜识别。


    工作人员核对了他的身份,把他带进一个小房间。


    房间不大,四面墙都是浅灰色,没有窗,只有头顶一盏嵌在天花板里的灯,发出柔和却略显冰冷的白光。


    中间是一张金属桌子,两把椅子,一台电脑,一台脑电监测仪。


    “坐吧。”戴眼镜的研究员笑着对他说,“老规矩,做几个小测试。”


    齐司坐下,袖子被卷起,手背上贴上了几个冷冰冰的电极,头上也被固定了几个传感器。


    “先看几张图片。”研究员在电脑上点了几下,“有不舒服的地方随时说。”


    屏幕上开始闪过一张张图片。


    一开始是一些普通的图案:几何图形、风景照、城市夜景。


    齐司眼睛跟着看,心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觉得有点无聊。


    然后,画面开始微妙地变化。


    海面。


    夜色。


    远处的灯光。


    水下隐约的影子。


    一些结构开始在画面边缘出现——不符合人类建筑逻辑的线条、角度奇怪的楼体、向下延伸的街道。


    再往后,画面里出现了更多“东西”:像是由无数触须、眼球、鳞片、牙齿拼接成的“形状”,却又在你试图聚焦时迅速模糊,像是被一层看不见的水波扭曲。


    这些图片,都是从各种禁忌文本、疯癫者的画作、梦境记录里提取出来的“高风险视觉信息”。


    很多人只看几秒,就会出现心率加快、呼吸急促、瞳孔放大等反应,甚至有人当场呕吐、崩溃。


    齐司看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排版谁做的?对称性太差。”


    他甚至不觉得这些东西“丑”或者“怪”,因为在他的感知里,这些图像的“恐怖标签”根本没有被加载出来。


    它们只是一些线条、色块、结构混乱的图案,像是某种失败的艺术实验。


    “感觉怎么样?”研究员一边盯着脑电图,一边随口问。


    “有点晃眼。”齐司说。


    “头晕?恶心?心慌?”


    “没有。”齐司想了想,“就是有点想睡。”


    研究员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数据,嘴角微微抽了一下。


    脑电波平稳得近乎诡异,心率略有下降,呼吸均匀,瞳孔收缩幅度正常。


    如果不是他亲眼看见齐司正对着那些图像,他几乎要以为监测设备坏了。


    “好。”研究员咳了一声,“接下来读一段文字。”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纸,递给齐司。


    纸张发黄,边缘有烧灼的痕迹,上面用黑色墨水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字体扭曲,行距不齐,间或夹杂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和不属于任何已知语言的字符。


    这是从某个祭祀现场抢救出来的“原始祷文”,被列为A级禁忌文本,平时只能在多重防护下由专人阅读。


    “随便读几行就行。”研究员说,“大声读出来。”


    齐司低头,看了一眼。


    第一行:“当海面裂开,旧日之门将再度开启——”


    他读出来,声音平稳,语速适中,像是在念一份普通的工作通告。


    第二行:“在溺没者的肺中,祂的名字将被刻下——”


    他继续读,语气里没有任何起伏,也没有任何“敬畏”“恐惧”“狂热”的情绪,只是机械地把眼前的符号转换成声音。


    第三行、第四行……


    那些本该在发音的瞬间就对听者造成污染的音节,被他念出来时,像是被某种无形的滤网过滤了一遍,失去了大部分“锋利度”。


    研究员侧耳听着,脑子里本能地开始出现一些不适——太阳穴轻微跳痛,后颈发紧,胃部有一点翻涌。


    他迅速按下桌上的一个按钮,房间里响起一声轻微的“叮”,提示“阅读结束”。


    “可以了。”他打断齐司,“辛苦。”


    齐司停下,把纸放回桌上。


    “感觉?”研究员问。


    “有点像……”齐司想了想,“像看那种翻译软件翻出来的说明书。句子不太通顺。”


    研究员嘴角又抽了一下。


    “好。”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专业的微笑,“评估结束。你可以回去了。”


    “十五分钟?”齐司问。


    “差不多。”研究员看了一眼时间,确实是十五分钟整。


    齐司起身,摘掉头上的传感器,袖子放下,走出房间。


    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脚步声。


    研究员盯着屏幕上最后一段数据,沉默了很久。


    “怎么样?”门外有人敲门,探头进来,“结果?”


    “他……”研究员揉了揉眉心,“还是那样。”


    “还是?”那人挑眉。


    “完全无反应。”研究员说,“不对,不能说‘完全无反应’。他的反应是——把所有高危信息当成‘无关噪音’丢掉了。”


    “那不正是我们需要的吗?”那人笑了笑,“一个不会被噪音干扰的终端。”


    研究员没有笑。


    他盯着那条平滑得近乎诡异的脑电曲线,心里隐约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安——


    一个完全感知不到恐怖的人,站在所有恐怖的最前面。


    这到底是幸运,还是……


    他没再往下想。


    ——


    从那天起,更多的东西开始往齐司这边堆。


    原本需要多重审批才能调阅的古卷,被一箱一箱送到他的办公室;从各地祭祀现场收集来的黑墨手稿,被装在密封袋里,整摞整摞堆在他桌角;墙上、地板上、受害者皮肤上拍下来的祭祀涂鸦,被打印成高清照片,夹在档案夹里,标注着各种编号。


    他每天的工作内容,变成了——


    拆箱,登记,编号,归档。


    偶尔需要“初步浏览”,以便在系统里填写“内容摘要”。


    他翻开一卷发黄的古卷,纸张脆得一碰就掉渣,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螺旋、触须、眼睛,间或夹杂着一些像是星图又像是解剖图的东西。


    他看了两眼,觉得这些图案的共同点是“线条太多”,于是在“内容摘要”栏里写下:


    “图像类为主,结构复杂,疑似宗教象征。”


    翻到后面几页,出现了一段段用古文字写成的祷文,字迹歪斜,墨迹已经渗透到纸纤维深处,散发着淡淡的霉味。


    他扫了一眼,认出几个常见的字根,觉得语法混乱,便在“内容摘要”里补了一句:


    “文字类内容语义不明,疑似方言或自创体系。”


    他翻开一叠黑墨手稿,纸张潮湿,上面用力过猛的笔画把纸都划破了,墨水在裂口边缘凝成一圈圈深色的痂。


    手稿里充斥着重复的句子:“海在呼吸”“门在下面”“他会回来”。


    他看了几页,觉得这东西和前几天某个项目组写的“阶段性工作总结”有点像——同样的句子反复出现,只是换了几种说法。


    于是他在“内容摘要”里写:


    “内容重复,情绪激烈,缺乏具体信息。”


    至于那些祭祀涂鸦的照片——墙上、地板上、天花板上、镜子背后、床底板下,黑色的线条像是某种病态的藤蔓,缠绕成一个个扭曲的图案。


    他看着,脑子里自动把这些东西归类成“乱写乱画”,在“内容摘要”里写:


    “图案类,个人风格强烈,未见统一体系。”


    每写完一份,他都会在系统里点选“已阅”,然后把实物装回保护袋,放进对应编号的档案柜里。


    他没有做任何“调查行为”。


    他没有试图去理解那些祷文的真正含义,没有去对照那些图案与某些传说里的符号,也没有去追问这些东西从哪里来、指向哪里。


    他只是把它们当成一份份普通的工作材料,机械地处理。


    可在别人的视角里,这一切完全不是这样。


    ——


    “他已经看完了三十七份A级文本原件。”某个秘密组织的内部会议上,一个戴着黑手套的人低声说,“没有任何异常。”


    “你确定?”坐在阴影里的声音问。


    “研究院的监测数据我们已经拿到了。”黑手套把一叠打印出来的报告放在桌上,“心率、脑电、瞳孔反应,全程稳定。”


    “那他到底是什么?”另一个声音问,“一个人类,不可能对这种程度的污染完全无感。”


    “也许……”黑手套顿了顿,压低声音,“他不是‘无感’,而是——已经在更深的地方。”


    “什么意思?”


    “你们不觉得吗?”黑手套说,“所有疯掉的人,都在说‘海在呼吸’、‘门在下面’、‘他会回来’。而他,看着同样的东西,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和‘那边’的距离,和我们不一样。”黑手套说,“我们是站在岸边,看着海;疯子是被拖进海里;而他——”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


    “他可能就是海。”


    会议室里短暂的沉默。


    “你的意思是,”阴影里的声音缓慢地说,“他是某种……‘化身’?”


    “至少,”黑手套说,“那些东西在他面前的表现,和在我们面前完全不同。它们绕开他,或者在接近他时暴露出更多结构。”


    “那我们该怎么做?”


    “靠近他。”黑手套说,“观察他。利用他。”


    ——


    类似的误解,在不同的地方同时发生。


    有疯掉的调查员在被押送进“静养中心”前,抓着押送员的衣领,眼神血红,嘴里喃喃:


    “他来了……他已经在这里了……你们看不见吗?他每天坐在那儿,像一块石头……海水从他身上流过去……”


    押送员不耐烦地把他手掰开,以为他又在说胡话。


    有在街角墙上乱画的流浪汉,看到齐司路过,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呆呆地盯着他,嘴里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叹:


    “原来……原来是你。”


    他说完,自己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像是终于看见了某种“答案”。


    他开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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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墙上画得更快,线条疯狂地缠绕,最后在一片乱线中,勉强勾勒出一个坐在桌前的人影。


    那个人影没有脸,只有一个空白的椭圆。


    “他没有眼睛。”流浪汉一边画一边说,“他不需要看。他就是‘看’。”


    路过的人以为他在胡言乱语,绕开他走。


    ——


    旧日存在本身,也在不断试探。


    它们像是躲在海底的巨大阴影,顺着一条条信息的水流,试图找到那块“空白”的边界。


    有一次,在某个偏远小镇的祭祀现场,调查员们在一口干涸的井底发现了一段新鲜的涂鸦。


    那是一串用某种不知名的液体写成的符号,刚刚干透,边缘还带着一点湿润的光泽。


    研究员们把它拍照、放大、分析,最后得出结论——


    “这是对‘终端保管人’的直接呼唤。”


    “它们知道他?”有人惊讶。


    “至少,它们在尝试接触他。”研究员说,“这段涂鸦的结构,与之前所有的祷文都不一样,更像是一种……‘协议请求’。”


    “那怎么办?”


    “送给他看。”研究员说,“看看会发生什么。”


    于是,这张照片被打印出来,夹在一份普通的工作档案里,送到了齐司的桌上。


    那天,他正准备下班。


    他翻到那一页,看了一眼。


    符号排列得很整齐,像是一段精心设计的代码。


    他觉得这东西的共同点是“没有标点”,不符合他习惯的文档格式。


    于是他在“内容摘要”里写:


    “结构完整,语义不明,建议后续由语言组分析。”


    然后,他看了看时间——下班时间到了。


    他合上档案夹,把未处理完的部分放进“待办”托盘,锁上抽屉,关灯,走人。


    那段本该作为“协议请求”的涂鸦,在他的感知里,只是“另一段看不懂的东西”。


    它没有被“接受”,也没有被“拒绝”,只是被当成“无关内容”丢进了工作流的某个角落。


    在某个看不见的深处,那段“请求”像是被扔进了一个黑洞,没有回音。


    发出请求的“存在”,在等待了一段时间后,终于意识到——


    对方根本没有“端口”。


    它们像是试图和一块石头建立网络连接。


    这种前所未有的“失败”,让它们本能地感到不安。


    有的开始退缩,有的开始疯狂,有的开始在别的地方寻找新的入口。


    而在这个过程中,它们身上的“结构”“路径”“弱点”,不断在试探中被磨掉碎片,被研究院、调查局、甚至一些民间秘密组织一点点捡起来,拼成越来越完整的“图”。


    所有人都以为,是自己“调查有方”。


    只有齐司知道——


    他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下班、回家、吃饭、整理文件、拒绝加班。


    ——


    时间一点点过去。


    更多的同事陆续疯掉、失踪、被送去“静养中心”。


    有人在办公室里突然开始大笑,笑到眼泪鼻涕一把,最后整个人蜷在角落里,抱着头不停地说“海水进来了”;有人在会议中途突然站起来,冲到窗边,试图从十几层楼高的地方跳下去,说“下面有门”;还有人只是安静地坐在工位上,眼睛盯着屏幕,过了很久,屏幕上开始出现一行行自己打出来的字——


    “他在看我。”


    “他在看我。”


    “他在看我。”


    那个人最后被同事发现时,已经完全失去了对外界的反应,只会机械地重复这句话。


    他们被陆续带走,桌上的东西被清理,留下的个人物品、未完成的工作、尚未提交的报告,全都被打包,送到一个地方——


    齐司的桌上。


    “这些是老周的遗留档案。”行政部的人说,“你帮忙整理一下。”


    “这是小王的个人物品,他说如果他有一天走了,让我们把这本笔记本交给你。”


    “还有这个,是三组那边的,说是某个失踪调查员的随身记录,上面写着‘只给齐司看’。”


    各种各样的东西,带着各种各样的情绪和重量,被一股脑儿堆到他面前。


    他没有拒绝。


    不是因为他有多热心,而是——


    这些东西,归档表上写着他的名字。


    他只是照表办事。


    那本失踪调查员的随身记录,封皮已经磨得发白,角落翘起,里面的纸张被翻得起了毛边。


    他翻开,第一页上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如果你看到这里,说明你还没疯。”


    下面,是密密麻麻的记录:日期、地点、目击者陈述、梦境内容、出现的符号、听到的低语。


    每一页的边缘,都有一些潦草的批注:“不对”“重复”“结构相似”“疑似同源”。


    这些东西,对任何一个还保持理智的人来说,都是一场折磨。


    因为它们像是一面镜子,让你看见别人是怎么一步步被拖下去的。


    齐司翻了几页,觉得这本笔记本的最大问题是——


    字太丑。


    他在“个人遗物接收登记表”上写下“已接收”,在“处理意见”栏里填上:


    “暂存,待家属认领。”


    然后,把笔记本放进一个透明的资料袋里,贴上标签,塞进柜子。


    那些托付给他的密码、线索、遗物,在别人眼里,是“最后的希望”“唯一的出口”。


    在他这里,只是“待处理事项”。


    他没有顺着那些线索去查,也没有试图把那些密码拼成一幅更大的图。


    他只是把它们一一登记、分类、上架。


    可就是这种机械的、没有任何“主观意图”的处理方式,让所有东西都在他这里“聚合”。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遗物、所有的密码,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从四面八方推向他,最后在他身边堆成了一座看不见的山。


    别人看不见那座山,只能看见——


    他坐在山顶,神色平静,眼神空白。


    于是,他们给他起了一个名字:


    “唯一能长期面对真相的人。”


    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根本“看不见”那座山。


    对他来说,那只是更多的文件、更多的表格、更多的柜子。


    ——


    某天傍晚,系统在他视野的角落里弹出一行小字:


    【当前世界任务完成度:100%。】


    【评估:合格。】


    【即将离开本世界,准备进入下一世界。】


    【倒计时:10,9,8……】


    7,6,5……


    齐司抬手,把那行倒计时挡在视线边缘,像挡住一条弹出的广告。


    “下班时间还没到。”他在心里说。


    系统的数字在那一瞬间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灰了一下,重新亮起。


    【检测到宿主仍在执行本世界日常流程。】


    【延迟传送。】


    【当前世界停留时间:不定。】


    小字自动缩到更角落里,变成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灰点。


    办公室的灯管嗡嗡作响,天花板上的风扇转得很慢,像一只被麻醉的巨大昆虫在空中打圈。


    齐司低头,继续对着屏幕,把当天剩下的三份报告模板填完。


    ——


    那之后的几天,事情开始变得“更忙”。


    不是工作变多,而是——


    来找他的人变多了。


    最先出事的是对面隔间的女同事,姓周,做档案数字化的,平时话不多,戴一副很厚的眼镜,打字时总会下意识地咬下唇。


    那天傍晚,办公室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窗外的天色被厚云压得很低,玻璃上反着室内惨白的灯光,像一面蒙着灰的镜子。


    打印机在角落里断断续续地吐纸,空调的出风口滴下一点水,砸在地毯上,慢慢晕开一个深色的圆。


    “齐司。”周同事突然叫他。


    她的声音有点发干,像是嗓子里塞了纸。


    齐司“嗯”了一声,没有抬头,手指还在键盘上敲着固定的节奏。


    “我最近……有点睡不好。”她说,“总做梦。”


    键盘声停了一下,又继续。


    “梦见什么?”齐司随口问,语气和平时问“你吃了吗”差不多。


    “梦见……楼下的档案库。”她盯着屏幕,眼神却有点飘,“一层一层往下,灯都坏了,只有最底下有光。”


    她的手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抓着,指甲刮过木板,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然后呢。”齐司问。


    “然后我就下去了。”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每一层都有人在说话,可是灯是灭的,我看不见他们的脸,只能看见他们的嘴在动。”


    她的眼睛在镜片后面微微颤抖,瞳孔像被什么东西拉扯着,往某个看不见的方向偏。


    “他们在说什么?”齐司问。


    “他们在说——”她的嘴唇动了动,像是要吐出什么粘稠的东西,最后却只挤出一句很普通的话,“密码。”


    她突然笑了一下,笑容很薄,“每一层一个密码,他们让我记住,说是‘真正的目录’。”


    齐司“哦”了一声,手指在键盘上停下来,伸手去拿桌上的水杯。


    杯子里水已经凉透了,杯壁上凝着一圈水珠。


    “你记住了吗。”他问。


    “记住了。”她盯着自己的手指,指节发白,“我不想记住,可是他们一直在说,一直在说……我耳朵里全是那些数字。”


    她抬起头,看着他,眼睛里有一种极度清醒又极度疲惫的光。


    “我知道你不会乱说。”她说,“所以我想,把这些东西……放在你这儿。”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边角已经被她捏得有点卷。


    信封上没有任何标记,只在封口处用红色的线缠了三圈,打了一个很紧的结。


    “里面是我这几天梦到的所有‘密码’。”她说,“还有我在档案库里看到的一些……不该存在的目录。”


    她说到“目录”两个字的时候,嗓音突然发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勒了一下。


    “你帮我收着。”她把信封推过来,指尖有点发抖,“如果哪天我……不在了,或者我开始说一些你听不懂的话,你就把这个交给上面的人。”


    “上面的人?”齐司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