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赐纸笔之后,明玉习字的日常悄然发生了变化。


    那几刀“尚方新帛”和特制紫毫笔,被她宝贝似地收在书案下的漆盒里,只在每日功课的后半段,才舍得取出一张,小心铺开,用那支笔练习。


    纸张的触感与竹简截然不同,柔软而富有弹性,吸墨均匀,运笔时少了竹简的生硬滞涩,多了几分流畅。


    虽然她字迹依旧稚拙,但书写的体验已不可同日而语。


    扶苏见她如此珍惜,温言道:“九妹不必过于吝惜。此物既已可制,日后用度不会短缺。父王既赐你用,便是允你日常习练。”


    明玉却摇摇头,认真地说:“我知道,可这是第一批好纸,是长兄和大家辛苦做出来的,不能浪费,我用竹简练熟了,再用纸写,这样心里踏实。”


    她心里想的是:【这可是秦朝第一批‘官方认证’的纸啊!历史文物!虽然政爹说以后还会有,但这几张意义不一样。我得省着点用,说不定以后能当传家宝……】


    她这“历史文物”和“传家宝”的念头,自然被扶苏听了去,他有些失笑,却也理解妹妹的珍重之心,便不再多劝,只是私下吩咐陈内侍,日后明玉用纸若有不足,可直接从他那里支取。


    王离再来旧厢房时,也得了两张“尚方新帛”的赏赐,乐得他见牙不见眼,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这就是咱们做出来的?真白!比咱们在屋里弄的那些强多了!” 他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我可得收好了,回头让我爹也瞧瞧。”


    陈内侍依旧在旧厢房照料着那些“对照组”实验,记录着不同原料、工艺的细微差别,为城外秘密匠坊的改进提供参考。


    一切似乎都步入了更有序的轨道。


    冬日的第一场雪悄然落下时,章台宫正殿内的气氛,却比屋外的天气更加凝重,伐楚的战事进入了最关键的阶段。


    王翦率领的六十万大军与项燕对峙于楚地,已近两月。


    秦军坚守不出,楚军屡次挑战不得,双方陷入僵持。


    军报如雪片般飞入咸阳,每一份都牵动着帝国中枢的神经。粮秣转运的损耗、士卒的士气、漫长对峙对国力的消耗,以及朝野间若有若无的质疑声,都沉沉地压在御座之上。


    这日晨议,气氛格外肃杀。


    几位重臣面色凝重,就前线粮草补充、民夫征发轮换、以及是否该催促王翦择机决战等问题,争论不休。


    有年轻气盛的将领隐晦表示,六十万大军空耗钱粮,久屯不战,恐非良策,老成者如李斯等人,则主张信任王翦,稳扎稳打,但亦对巨大的消耗感到压力。


    嬴政高坐御案之后,玄衣深沉,面容在冕旒的阴影下看不出情绪,只一双眸子幽深如寒潭,听着臣下的争论。


    扶苏侍立在侧,同样眉心微蹙。


    、他能感受到父王平静表面下的凝重,以及那庞大战争机器运转时带来无处不在的压力。


    明玉在外间习字,殿内压抑的争论声隐约传来,她听不真切具体内容,但“粮秣”、“民夫”、“王老将军”、“项燕”等词反复出现,让她大致明白,是伐楚战事遇到了困难期。


    【唉,打仗就是打后勤,打国力,六十万人在外头,每天人吃马嚼,还得防备楚军偷袭粮道,王老将军和政爹压力肯定都大。朝里肯定也有人会说闲话……】


    她心里嘀咕着,笔下临摹的字都慢了下来,【不过,王翦的策略是对的,耗下去,先撑不住的多半是楚王那边,就是不知道政爹能不能顶住压力,完全信任王老将军……】


    她这“打仗就是打后勤”的总结和“信任”的担忧,清晰地传入了内殿。


    正在陈述某地粮仓存粮数据的治粟内史,话音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另一位正欲进言“宜稍作催促,以振军心”的官员,也下意识地收住了话头。


    嬴政的目光淡淡扫过下首诸臣,在几个面露焦躁的面孔上略微停留,又掠过案头一份王翦不久前送来的密报,上面详细分析了楚军可能的动向、己方的应对,以及“请大王勿忧,臣必待其弊而击之”的保证,他指节在案上轻轻一叩。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王翦,国之柱石,既统大军于外,寡人自当信之。”嬴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力,“前线诸事,皆依其议而行。粮秣民夫,但有短缺,即刻补足,不得延误。关中、巴蜀诸郡,今岁粮赋,优先供给军前。若有推诿迟滞者,严惩不贷。”


    “唯!”众臣凛然应诺。


    大王的态度已然明确,任何催促或质疑王翦的言论,在此刻都显得不合时宜。


    “然,”嬴政话锋一转,目光投向治粟内史与负责徭役征发的内史,“大军久驻,损耗实巨。粮秣转运,民夫征发,需更求精算,减其虚耗。可曾细核各转运节点仓储、路途损耗、民夫口粮实际发放之数?有无虚报、克扣、延误?”


    治粟内史额角见汗,连忙出列:“臣……已命所属加紧核算,然各地文书繁冗,路途遥远,彻底厘清尚需时日……”


    “文书繁冗?”嬴政打断他,手指在案上堆积的、关于粮秣调拨的竹简上划过,“便是因这竹简沉重,文书传递抄录皆缓,尔等核验方如此迟滞!”


    他忽然拿起手边一份不起眼的、折叠起来的“尚方新帛”——那是扶苏呈报造纸工艺的附件,上面写着一些试验数据——将其展开,示于众臣面前。


    “此物,尔等可曾见过?”


    众臣定睛看去,只见大王手中拿着一方微黄轻薄的物事,非帛非简,上面墨迹清晰,几位那日曾在殿中隐约听见明玉,关于伐楚“后勤”与“信任”心声的重臣,心中皆是一动。


    “此乃少府新制之物,暂名‘新帛’。”嬴政语气平淡,却抛出了一个让众人惊愕的消息,“以楮皮麻絮等寻常之物制成,轻薄可书,便于携传。”


    他示意宦者令将那张“新帛”传给诸臣观看。


    李斯、王绾、冯去疾等重臣依次接过,仔细端详,或轻轻触摸,或对着光看,脸上皆露出惊异之色,他们久历政务,自然立刻意识到此物的潜在价值。


    “此物……造价几何?可能量产?”李斯敏锐地问出了关键。


    “造价远低于缣帛,原料易得,制法已成,正于少府秘坊试制改进,以求价廉而质优。”


    嬴政道,“寡人思之,或可先用于军情急报、重要文书之誊抄传递,以验其效。一则可减驿传负累,加速情报周转;二则,日后若成,于各级官署文书往来、典籍录副,或大有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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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言一出,殿中几位重臣眼神都亮了起来。他们都是被海量竹简文书折磨过的人,深知其中之苦。


    若真有价廉物美、轻便易用的替代之物……


    “大王圣明!”李斯率先道,“此物若成,确于政令传达、典籍流通有莫大助力,用于军情急报,更是事半功倍。”


    “然其耐久否?可能久存?”有谨慎的官员提出疑问。


    “此尚需时日验证。”嬴政并不讳言,“然其不惧虫蠹,便携易运,已显其长。可先于小范围试用,观其效,再图推广。”


    “大王,此物既出少府秘坊,不知制作之法……”另一位官员试探道,显然想到了背后的利益与技术控制。


    “制法乃国之秘技,由少府尚方专掌,不得外泄。”嬴政斩钉截铁,“试用之物,亦由尚方统一监制发放,各级需严格登记,不得损毁遗失。”


    众臣了然,这是要将此物的生产与推广牢牢控制在国家手中,他们自然无异议,反而觉得理应如此。


    一场关于前线战事压力的朝议,竟因一方“新帛”的展示,而悄然转向了对未来政务效率提升的展望。


    殿中原本凝重的气氛,不知不觉缓和了不少。


    虽然伐楚的重担仍在,但大王手中似乎又多了一件或许能改变某些局面的新工具,这让众人心里也多了几分底气。


    明玉在外间,对殿内因她的纸而引发的讨论和决策一无所知,她只是觉得,里面争论的声音似乎低了下去,后来好像还在传看什么东西?她没太在意,专注于把最后一个字写完。


    朝议散去后,嬴政独留李斯与治粟内史。


    “试用‘新帛’之事,由你二人协同少府办理。”嬴政吩咐道,“首批,先用于咸阳与伐楚大营之间的军情急报传递,选用稳妥之人,对比竹简与‘新帛’传递之速、之便。详细记录,报于寡人。”


    “唯!”


    “此外,”嬴政看向治粟内史,“各地粮秣、民夫、仓储账目,即日起,重要部分可用‘新帛’誊录副本,快马送至咸阳核验。倒要看看,能否快上几分。”


    “臣遵旨!”治粟内史精神一振,若真能加速文书核验,对理清目前庞杂的粮秣调度账目无疑大有帮助。


    数日后,一批加盖了少府特殊印鉴、裁切整齐的“尚方新帛”,连同使用须知,被秘密送往伐楚大营王翦处,以及几条关键的粮秣转运路线的节点官署。


    同时,咸阳通往各地的驿道上,也多了几匹背负着轻便行囊、装有“新帛”文书的快马。


    王翦接到那轻薄却挺括的“新帛”和秦王手谕时,饶是见多识广,也抚须良久,眼中精光闪烁,他立刻明白了此物的价值,尤其是对需要频繁往来传递军情,和复杂部署图的军队而言。


    他亲自试用,在一张“新帛”上绘制了最新的两军对峙简图,并写下几句只有他与秦王能懂的暗语,命绝对心腹以最快速度送回咸阳。


    而此刻的明玉,正对着自己终于写完的一篇《仓颉篇》默写,用的是珍贵的“尚方新帛”,她放下笔,轻轻吹了吹未干的墨迹,看着整洁的纸面和上面依旧稚嫩但已工整不少的字迹,心里有种小小的成就感。


    窗外,细雪又开始飘洒,无声地覆盖着巍峨的章台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