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 16 章

作品:《典犯

    霜雪般的浓雾在整个池镇与白鹭山铺开,有如苍穹里的青云落入了人间这处偏僻荒凉的土地,白得刺眼的云雾里醒来的人们禁不住揉了揉昨夜的睡眼,脑中闪过成群的白鹭从一座座屋舍上飞过的羽翼,于是傻乎乎地笑着。


    山中的雾障比镇里更加迷乱,使得五步之外不见其貌。谷中清寒,草木随着风泛起溪水似的涟漪,香椿花古老得足以垂至窜飞着萤虫的水面。借着这点荧光与穿过雪雾撒下来的日光,池真缟学着生翦的举止盘腿坐下,默念他传授的引气入体的功法,感悟天地中有形兼具无形的道意。


    “各人在步入修行时,抱有的道都与大道有所偏差,这个自然。大道囊括宇宙清浊、动静诸相,修行即是以其中一‘相’为道基,勤琢磨之后运用之,于是能化天地间灵法为己用。引气入体的要义便是要感悟出自己的道基落在何处‘相’。”


    “且这一‘相’须被大道认同方能入道,日后修行升阶便是以小道去触及澹兮若海、飂兮无止的大道,至此格外讲究机缘了,在修真界修到渡劫期的大能多有因道缘终浅、寿止时也未能体悟大道真意而无法飞升成仙的,邪魔亦有其道,与此过程其实相差无几,只是他们惯常以怨气、邪气、魔气等为力量。”


    池生翦细致地与她阐述完,便看见她落在膝上的掌间已燃起了一团昏黄的光芒,其中挟持与月辉无二的寒气,不足半个时辰就已经成功练气,而且有月为她供法,日后倒也不必再愁凡界灵法稀薄不足。


    最后一道渺远的钟声入耳,池真缟翩然掀起眼皮,向来冷淡的眼眸中此时隐约流转着皎洁的辉光,弱化了近日来的一身郁气。她恍如一名千万年光阴之遥的月中仙娥突坐在此间红尘,正与世上千万生灵彼此相照,似乎挥之不去的雾气也为天地间这抹粲然的皎洁折服,不再掩盖住这人亮堂堂的姿容。


    千秋万载如流水而往,钟磬清去楼台殿宇,朗朗传遍乾坤,古之音因今之人,得现世不灭。见她如此姿容,竟仿闻古时候磬音,池生翦既有此感,难免为她的天资惊心,一息后苦闷又袭来,他不禁稍微侧开目光,不再与其对上。


    “先生,这即是成了么。”池真缟只感到躯体比从前轻盈了许多,且隔着雾障比来时能看得更远,她拂袖扫开落在白葛裙上的蒲公英与谷中四处飘散的各类细小花瓣,起身凑到了岸边,以溪水为镜看清了此刻自己的面容,似乎无有什么变化,那这人为何突然明显不自在地避开她的视线了……


    池生翦对她歪着脑袋疑惑地朝向他的模样仿若未闻,隐住阻涩的心绪,如往常一般端着长辈的仪态道:“以你的天分,再掌握一门术法,就可至练气后期。”


    池真缟俯看着仍然盘腿坐在草丛上的人,明白他自道基被废后就一蹶不振以至浊气蒙尘,她不晓得从前他该是何等风华绝代的人物,眼中唯能见到这名青年相貌略显瑟缩,周身却依旧端方如君子,她也为其过往不甘,被他的颓唐刺痛道:“先生不必落寞至此,在我眼中,你是天底下无人可比拟的好人,池镇也是先生的安身之所,我暂在此大放厥词,有朝一日有了强大的力量,也当护佑你一世安宁,方不为过。”


    池生翦便含笑着仰起头看站在身前的这位仿有铮铮铁骨的姑娘,她绝不能想到这番话能给他送来偌大的勇气,体内的旧伤被顷刻而起的满腔热血隔绝住彻骨疼痛,四肢经脉间流窜出洋洋洒洒的温柔,他总算感觉到天地间的道也在泽被自己,感到日光穿过云雾撒在躯体上的暖意。池生翦趁此时索性放纵道:“因配不上做真缟的师父而落寞,可知我意么。”


    池真缟错乱地蹙紧了眉头,从未想过他会是这样的主意,而且为何闻言莫名奇妙地想要呕吐,浑身仓皇不安至极?


    他教吾修行,正是像师父教弟子一般,要缔结为师徒也是合情合理,可怎会如鲠在喉,难受得想吐,怎会如此?


    原来以为的又是哪样?


    总归是,绝不能再想。


    对上她分外匆忙、紧张的神色,池生翦的眼睛彻底黯淡下去,绷紧了面容摆出平日里稳健的姿态,立即一字一顿地补道:“哈哈,什么配不配的,方才见真缟轻易就能步入修行,进境速度已胜过我当年,过于惊艳罢了。”


    池真缟在原地怔愣半晌,听他峰回路转般再言,知他是误以为自己不肯。她解脱掉这股梗在喉咙口不知来源、也永远不该去提的恶心感,朝他跪下做礼,抬高衣袂掩住尚且复杂的神色,双手作揖下拜,使头颅与地垂平,拜道:“师父。”


    长袖震动,她直起身躯再下拜道:“师父。”


    往复,三拜道:“师父。”


    回去还需与父亲提起务必布置拜师礼,情急之下暂时只好简约。池真缟起身,对上这人震惊之余瞬间认真起来的目光,露出若有似无的微笑。


    说与在白茫茫雾障里的吾与汝二人,也叫在山谷中徘徊的青风与翠鸟知晓,此刻便以身旁这株长在天地中无年无月的老椿树为证吧。池真缟打定主意认他为师后,这一生自然得庄然肃穆地敬他厚重他,同时也是在牢牢告诫自己不可再去捉摸那种镜花水月般不切实际的幻想,“拜君为师从来无有不愿,此是真缟难得之福,从此当奉君为师、如父,必敬兮慎兮,绝不敢忤逆师门义理。”


    这番话是有些不明不白的诡怪,被视同她的父亲?这大可不必。可是真缟平时的言辞中也常常夹着些古怪、稀奇的想法,此时也应当与从前一样,无需他格外在意。


    细细想来,恐怕是真缟严谨守礼的模样宛如光风霁月的正派弟子,而他这人虽是正派却作风阴险,也从来没人如她今日这般对他怀有真心的尊敬,所以此刻才会心间发痒般不耐,竟然有退却的想法,并没有料想的收她为徒时的痛快。他于是反复回想最初欲收她为徒时传承衣钵、报复仇敌、击败大师兄等动机,整饬好这种疑虑蔓生的心境,以清冽的嗓音应下了。


    又虚伪地咳了一声,不适应地打断二人周身凝滞的气氛,“真缟与我照从前相处,岂不自在。”


    池真缟瞧着师父二十又几的容颜,无奈地叹了口气,方才着实下了狠口。


    池生翦转言令她在旁修炼术法,自个儿则打坐调息。


    渐次足尖由地面点过灌木顶端的枝梢,踏上虚空中飘荡的落叶、花瓣,衣袖轻甩开带着身体于虚空中回旋,从东方转到南方,又忽上忽下,池真缟试着捕捉住空中游走的风,借势或者逆势使自己凌空立定。


    她缓住飘摇的躯体,足尖向上踩去,落到一滴露珠上又踩向数丈以外的另一滴没被日光驱走的露水,瞧见面前经过的一只雀鸟时,微笑地又御风托举高了身体,轻轻踩了鸟背旋即轻盈如羽毛地落到山谷边缘的竹林顶端。


    池真缟环视浓雾笼罩的山景,立在高耸的树梢头头上,如同在白云上逍遥行走。她将练御风诀时松散的发髻重新用发带系住,估摸着丹田内灵力的限度,练气期的灵府蕴藏量不足以使她踏尽白鹭山。


    歇了半晌后,池真缟若有所思地掐出昏黄的法光,透过它能看到周身无垠无边的法场,若以此为法力来源算是取之不竭,她已明白这是月魄。池真缟于是试着将御风诀所述调动灵气改为调动法力,起身悠哉地踏过山中任何一株高大乔木的顶梢或者翠竹顶端,素白的裙裳于是随着穿行于山林间的这一抹潇洒身姿迤逦。


    虚空中池真缟总算回旋落到生翦身旁,随即瘫坐在绵软的草丛里,双手向后撑住,喘着气没有想法地看向依旧被浓雾挡住了光彩的太阳。


    池生翦调息半日,原本流散的经脉复苏了十分之四,体内的旧伤也不再如从前那般痛得扰人神思,心情愈发大好。见状不免好笑,调侃道:“御风也如嬉水般乐哉么。”


    池真缟将目光移到他脸上,坦然道:“多少凡人曾盼望觅得仙缘,能身随意动、遨游九霄,徒儿亦不能免俗。在山巅飞跃时,暂可抛却世间诸事的杂扰,何况山色风光过于动人,自是难得的愉悦。”


    过去能凭虚御风时,只不过是当做习得了小小的初级术法,无动于衷,池生翦从未为轻易步入虚空而喜,在修真界这也实在不足以为赞,是以听罢也滋生出新奇,笑道:“也有理,为师失了这般逍遥,不能懂其中乐趣。”


    池真缟已经缓过精气,闻言垂眸不语,日光扫在漆黑的睫羽上,拢上一抹雪色。


    池真缟起身将生翦扶起,顶着他明晃晃不解的神色果断地向其靠拢,伸手想搭住这人的腰背,奈何他个子太高且是男人结实的体魄,踮起脚要环住对她而言也相当艰难……


    “你……你欲作何?”池生翦此时与女子更显柔蔓的身躯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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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久修习寒剑而寒气浸入的躯体被鲜明的体温暖到,颇有些支吾失语,却也未想过真的推开真缟。


    见她吃力地拉拽住衣袍站稳,然后试着攀上他的脊背搂住,池生翦虽心绪难言却还是自发放低了身子由着她施为。只是这几下功夫便让她的吐息近到了耳边,于他而言过于温热婉转,垂在宽袖里的手指不禁跟着轻颤,他忽然又为胸腔中一股干涩的痒意噎住。


    池真缟眉目依旧余留着先前的快意,原来正当潇洒不羁的情愫中,一时便没在意与师父过于接近的距离,扶住了他便移开了与其默然对上的目光,随即就运转法力与他凌空踏向茫茫大雾里的山林……


    半个时辰后。池生翦落回到谷中,畅快地不顾形象就地躺下,真缟亦如是。二人隔了一臂之距,乌发在脑后自然地铺陈开,散在草野间,与身旁的人勾缠住几缕。


    两人经过此番苦中作乐,语气慵懒地商议起正事。


    “师父,恐怕唯有天灾人祸来临,百姓才肯离乡另谋出路,这是下策,可也是最能实现的。”


    “此地风水不兴人祸,且为师曾卜算过,也不将降生天灾。”


    池真缟叹息一声,说出夜里琢磨出的想法,“师父召了月余雨水,不如就以此为引子,传言今年雨水太多将发洪水,于是报给郡守,请他及时安置池镇百姓转往其他地界定居,此策必须经由官府,否则人们便成流民散寇,无法异地而居,再建家园。”


    池生翦思虑道:“可先行此策,但池镇无湖泊,还需在白鹭山中凿出一大坑,调海水灌入以掩人耳目。这主意倒也妙哉,真缟只说是下策,莫非还有中上策么?”


    池真缟匆忙坐起身,脑中再过了一遍他传授的各类功法,配合施用出来当能趁着今日的浓雾造出小湖泊,边解释道:“师父说过法宝诞生地都免不了千疮百孔、伤亡无数,其间驻身的能人都无计避难,何况是我,不得不离开数千年历史的故土,是以它为下策。”


    池真缟御风飞至谷外,有先前绕山盘桓的眼界在,很快就在山脉里找到一块遭遇雷暴后荒瘠至今、寸草不生的山地,且这里已经天然形成浅坑,把它再加深、扩大便可,然后引南海之水灌入。


    池真缟施法开凿湖泊时,生翦在谷中接着掐诀召雨,在此福佑之地,灵气运转便利许多,是以雨势很快就抛洒向池镇与白鹭山的烟尘……


    尹期海正在老地方呆着,瓢泼大雨兜头落下,瞬间湿透衣衫,他气卒地抹开脸上的水,咬牙切齿道:“出门前,师妹说了今日无雨。”


    雨淑随意地坐在松树歪出的粗枝干上,也惊诧地看向天上突如其来的滚雷及黑云,她生来就能知晓天地间诸处、各类水势周游的规律,怎会对小地界会否降下雨水感应有误,瞧这个便宜师兄满眼不信任的模样,也不平道:“本该无雨,师兄刚才教我境界突破得渡雷劫,说不定正是有人在渡劫。”


    尹期海面如死灰地凝视着自己催生法宝的计划,赶紧跑在茂密的枝叶下蹲着躲雨,闻言又转而仰头看向在雨中极为自如、衣衫云鬓不湿的水妖:“我也教过你,身处凡界不可能突破境界,从无雷劫。”


    雨淑了无兴趣,“哦。”


    尹期海焦虑地望着一日接着一日的雨帘,烦恼不已,要到何时才能夺得法宝。


    在“哗哗”的雨势下,浊白的烟尘由泥地扑到了脸上,尹期海脑中忽然闪过詹爷爷在集市卖豆腐的身影,又不免想到詹婆婆会不会还拄着拐杖在挨家收账的路上。


    总之也是无可奈何,没到日子谁也取不走它,既然今日也没法启动一炁星文阵,不如回去吧。


    雨淑断言没有错,这雨就只能是人为召来的,莫非是燕府那名道童故意为之,可是他定与魔气有关系,晓得布在山中的阵法,与其阻扰自己何不顺势等法宝被催出再来抢?


    尹期海暂时想不通魔气来源,是以理不清其中的隐秘。他嘱托雨淑留在此地看管,若有其他人马来探便立即告知于他,随即满腹心事地奔走下山,一路回詹家去。


    雨淑不忍直视地瞧见他状若癫狂的背影,只觉奔鹊门定也不是个优雅门派,才能养出师兄这么个邋遢姿态。至于他让自己百无聊赖地留在此地,师妹可不需对师兄唯命是从。雨淑想起什么,眼睛又亮起来,缥缈地消失在原地。